第41章 此间乐音（七）
听完沉默乐团的陈述，德克斯特颤抖着手指向x，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所以你明知道他状态不对劲，还不拦着他，反而在一边给他递刀？”
要是换作平时，德克斯特是绝不会敢这么跟这个危险的指挥家说话的，但是今天这事也太离奇了。
这是什么情况？
你递刀我杀人，你放火我上坟？
见多了指挥家心情不好和心情太好之下都要来一场演奏的样子，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位指挥家不来一曲，就单纯陪着她的新同事发疯的。
德克斯特的眼神充满了责备，直看得沉默乐团心虚起来。
“这，这不是，一时比较激动……”沉默乐团不以指挥家的身份与人交流时可谓是十足的不善交际，德克斯特数落他三句他都不一定还得上一句。
德克斯特向沉默乐团输出完才想起来面前这个音乐家是个实力强大的危险分子，而且还是她的顶头上司。
德克斯特：“……”
一定是被x那一点也不尊敬乐团先生的态度给影响了！
那家伙昨天清理尸体的时候就乐团先生发工资的问题叨逼叨了一个多小时，他以为自己很小声吵不到乐团先生，但其实乐团先生听得一清二楚！德克斯特暗示他暗示得都快绝望了，结果x愣是没注意到。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沉默乐团茫然地看着德克斯特，“我给他演奏一曲能好起来吗？”
在他的观念里，音乐就是至高无上的，音乐就是比生命更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要塑造安静的演出环境而杀死一片工作人员。
德克斯特深吸一口气。
在人前优雅矜贵、自信大方的指挥家私下里居然有种别样的清澈而愚蠢的成分在里面。
这让她感觉到了某种奇怪的窒息感。
“……我们得给他请一个医生。”德克斯特看着被数落得不知所措的沉默乐团有些头疼，太不把人命当回事所以连受伤的人需要救治的常识也抛之脑后了吗？
“哦，对哦。”沉默乐团恍然大悟。
德克斯特：“……”
“我倒是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医生……”
如果是其他人，沉默乐团还真不会这么费尽心思地照顾一个人，他的精力向来都只花费在音乐上。
但难得遇到这么与他拥有共鸣的人，他倒也舍不得x去死了。
……
x梦到自己捧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站在呼啸的暴风雪中，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手，想要将他拖下两侧的深渊。
这是哪里呢？
他这样想着。
然后他听到了乐音。
他顶着风雪向前，耳边哀嚎着无数怨毒的诅咒。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放弃我？”
x缩着肩膀，全身被冻得发僵，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这乐音的主人。
前方似乎有光。
一个又一个脚印落在厚厚的雪上，x眼前的光芒也越来越大。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但是那人影黑漆漆的，看不清是谁。
那个人在拉小提琴。
悠扬的琴声抚平着人心的伤痛，舒缓的乐音如黑暗中的星火般点亮了聆听者灰暗的心。
它像是破晓时绽放的那一缕阳光，但又远没有那样点亮全世界的恢宏与磅礴。
它让人想到了初春里盛开在某个不为人知角落的某朵幽香。
又像严冬里，漫长的暴风雪过后，天边终于出现了暖色，而从暴风雪中幸存的生灵沉默地凝望着它。
此间飘出的，是怎样的乐音？
然后x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那是一个跟x很像的声音，只是听上去更冷淡了些。
“种子有一段休眠期，这期间它可以忍受很多缺水、低温的环境，直到……春天来临，温暖的阳光和细密的春雨将深埋在地下的它唤醒。”
“尽管那寒冬……实在太漫长。”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死去。”
咔啦！
梦境慢慢碎裂开，如星星般闪烁着下坠，而x被星星包裹着，向未知的黑暗跌去。
不知多久后，x悠悠转醒。
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他先前好像又被那种放大的负面情绪控制了心神，就跟上次他“死去”的时候在光海里的遭遇一样。
从刚刚梦境最后那声音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又是他的“倒影”把他从那种负面情绪中拽了出来。
而这次情绪失控的后果也非常明显，他又被绷带捆成了木乃伊。
只是……
x眉头一皱。
他怎么觉得这个绷带扎的手法有点熟悉呢？
“x，你醒了？”门口，德克斯特探出头来。
x正要回话，就听她说：“你可算醒了，我们可担心你了，甚至给你请了医生呢。”
x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医生？
谁知道异想体世界里的医生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唉，醒了吗？”
说话间，两个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此时的指挥家燕尾服穿得笔直，看上去更是优雅端正。
但是随着他身后那人身形的显现，x僵住了。
黑色的长袍，标志性的鸟喙面具。
待那人进入x的视野，隔着面具，x与他对视上了。
疫医声音含笑：“啊……x，是吧？”
“我希望你能好好养伤，可不能伤还没好就跑出去哦。”
似乎是医生关心病人的语气，但疫医说话时放缓了语气，似乎另有所指。更何况x还从中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不听话的病人的。”
时隔多日再次相见，x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感动。
疫医大概是唯一一个就算到了这个世界还会被他这样防备和惧怕的异想体了。
x至今还记得那一天响彻全公司的宏亮钟声。
“沉默乐团先生，接下来我会问他一些事情——相信我，这会有助于他的治疗，所以请您出去一下，病人需要隐私。”
虽然沉默乐团知道疫医的皮下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但只要他没有揭下那层名为“疫医”的伪装，那就不算很严重。
变成白夜前的疫医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异想体，这一点倒是公认的。
毕竟他真的很注重自己的这层善良温柔的医生伪装。
待沉默乐团走后，疫医关上门，笑眯眯地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x。”疫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抚上x的脸颊，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突然，他按着x的肩膀用力一捏，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肉被一下子捏出了鲜血。
“啊！”
x疼痛难耐地叫出声，惊惧地推开疫医：“你干什么！”
“呵呵呵……”疫医收回手，血液在黑手套上并不明显。他的面具下传出笑声，“我只是在确认你的情况而已，你没发现吗？你的血里有点奇怪东西哦。”
他发现了……x警惕地看着他，可疫医却跳过了这个话题。
“久别重逢，看到我不惊喜就算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防备我？”
疫医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糟糕。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x猛然一惊。
疫医慢条斯理地帮x处理再次裂开的伤口，轻声说：“其实你可以试试信任我、依靠我、将一切托付于我……我保证，我会让你重获新生。”
面具下，疫医紫罗兰色的眼睛变得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