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从吴道子家里出来，大家都觉得很压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卢稜伽走火入魔了，一切都是他的幻象。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有点难以接受，尤其是青城道观的三个人，当时他们还和他一起吃晚饭呢，卢稜伽哪里有半点疯魔的迹象？明明清醒得很。
几人在东市租了一辆马车，很快就回到了青城观里。
大家又重新坐在了正殿里，老铁头为大家奉上了茶水，又拿来了瓜子小吃等物。
“老李，你怎么感觉？”惠果和尚喝着茶水问道。
“虽然很难相信，但吴道子确实说的很有道理，卢稜伽的状态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但要说这全是他嗑药产生的幻觉，我又觉得不太信服，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也这么觉得。”老铁头说道，“我们那天和他吃晚饭，他哪里有半点疯魔的迹象？而且第二天来给银子和画的时候，也觉得他很正常啊，条理清晰，神采奕奕的，要说他精神亢奋，这点是有的，但要说他因此产生幻觉，我也觉得缺乏说服力。”
“我倒是觉得有可能真是他的幻觉。”惠果和尚说道，“卢稜伽应该是一个极度内敛的人，非常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每当放松之时，那些幻觉就会无意识地出现，就像做梦一样，可能并不受他自己的意志控制。”
“平时他越是极力克制，越是压抑，放松之后就越难以抑制，所以每次红衣女鬼和黑面判官都是在他睡醒之后出现，那是人类心神最放松的时候，时间久了，只怕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所以，绘画的时候，和你们说话的时候，他是正常的，清醒的，看不出任何疯魔的迹象，但当他一个人独处时，当他刚刚睡醒时，那些幻觉不可抑制的就出现了，这点外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惠果和尚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听起来的确有几分可信。
“但西市的恶鬼杀人案是怎么回事？就算卢稜伽说的是假的，是幻觉，但那两个富商的所见所闻，总不能也是假的吧？”李佑问道。
“问题是，目击者也只有那两人，而且现在也不在长安，又是酒后，可信度有多高？我觉得有人借机生事的可能性远高于真实发生的可能性，西市的恶鬼杀人案应该是一起谋杀案，只不过是借了这个噱头而已。”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卢稜伽有这种幻觉的呢？”老铁头问道。
“你们能保证卢稜伽就只对你们说过这件事情？起码现在吴道子是知道的，还有吴道子的那些学生，大家都是同门，没道理一点迹象都不知道。另外还有他的家人，也有存在泄密的可能，这世上想要守住一个秘密太难了。”
李佑和老铁头一想也对，搞不好卢稜伽就跟别人说过，或者被别人偷听到了，比如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当日大家都是一起在吴道子家里醉酒过夜，第二天辞行的时候在一起也很正常，难免就会泄密。就算他自己不说，难免吴道子会说，比如向他们表达担忧之类的。反正只要有心哪里都是借口。而要让别人相信那就更简单了，随便找几个人在街上演一出戏就行，反正那两个商人意识模糊不清，又不能近看，还是晚上，很容易就误以为自己真的看到鬼了。
正所谓骗神骗鬼不容易，可骗人还不简单吗？
“可是你们不觉得吴道子准备的太充分了吗？”一旁的铁怀英忽然说道，“就好像知道我们会去一样，一切说辞都是对着我们的问题去的，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漏洞，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三人听了，都是一怔，这话似乎也没错，吴道子的说辞的确很完美，完美得没有一丝漏洞。
可就是这种完美，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疑。
一时间，大家也分不清真假，总觉得有些扑朔迷离。
“要不，我们再找卢稜伽问问？验证一下吴道子说的话。”老铁头说道。
“还是别了，我觉得现在时机不对。”李佑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我也觉得是，我有一种感觉，西市的恶鬼杀人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案件的结束。”惠果和尚也说道。
“再等等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变数再说。”李佑一锤定音，大家便不再讨论。
惠果和尚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他现在其实还是很忙的，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已经不错的。
李佑等人则是各自返回房间休息不提。
接下来的两天却有些风平浪静，偌大的长安城竟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一样。
李佑抽空去看了卢稜伽的画作，已经画好了一半，看得出来，他的确已经竭尽全力了，画作之中已经很有吴道子的几分神韵了。
但李佑总觉得还是缺了一点什么。
他看着那些画作思索了半天，又对比了在吴道子家里看到了那些画作，忽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卢稜伽的画作里，缺少了自己的东西，一味的跟随和模仿反而落了下乘，而缺少了自己的东西，画得再好也只是吴道子第二而已。
这或许就是吴道子所说的，越是执着，就越容易失去自我。
李佑到底于心不忍，于是拉住了他，和他认真聊了聊，婉转地把自己的感觉和吴道子的评价说给他听。
卢稜伽起初还有些迷茫，随后眼睛越来越亮，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不出是畅快还是痛苦，状若疯魔。
直到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止下来，突然提起地上的颜料，一把将自己已经画了大半的画作全部泼毁了。
周围观看的人们都是大惊，寺里的和尚们也闻讯而来，看见这番模样，也是大惊失色。
卢稜伽却是对着李佑深深地鞠了一躬，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少掌门大才，感谢你今日的提点，帮我挣开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哈哈哈。”
卢稜伽开怀大笑，接着又对大庄严寺的方丈说道：“住持大师，小生忽然有所感悟，这些画作需要重新构思，烦请再多给我两天时间，两日后我再来重新绘制。”
“无妨无妨。”方丈大师笑道，“还要恭喜大师大彻大悟，挣开枷锁。我佛曰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为无上正等正觉，今日大师觉醒自我，永离一切业累之缚，已得大自在，真是可喜可贺，恭喜恭喜。”
“谢谢！”
卢稜伽向众人鞠了一躬，然后提着他的小木桶转身就走了，大家都是一脸崇敬地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一位真正的大师诞生了。
“阿弥陀佛，施主是有大智慧的人，就如同燃灯佛提点释迦牟尼佛一样，今日的事迹定然会轰动长安，传为一时美谈，施主可愿意到我禅房一叙？”住持方丈对着李佑说道。
“不用了，我也只是偶然有感而发，谈不上什么提点。不好意思，出来久了，我该回去了。”李佑不想留下来被众人围观，急忙找了一个借口赶紧离开。
果然，当天下午长安城楼流传起他的传说，不少人还专门去大庄严寺去看了，确认无误之后，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和“一字之师”相媲美的美谈，一时间大庄严寺的香火都旺盛了很多，不过李佑却被传成了是一个神秘的得道真人了。
大家都在期待，期待卢稜伽重新出山，然后带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