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画中魅影
“世人皆知，我师吴道子是一个绘画天才，擅长佛道、神鬼、人物、山水、鸟兽、草木、楼阁等，尤精于佛道、人物，长于壁画绘制，是我大唐顶尖的丹青圣手。”
卢稜伽喝了一口水之后继续说道，“他曾于长安景云寺东墙画《地狱变相图》，画成之后，‘风云将逼人，鬼神如脱壁，都人咸观之，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当时景云寺的住持广笑大师看过之后就说，如果不是亲自下过地狱的人，是画不出这样的场景和意境的。”
“事实上，这还牵涉到一场公案，那就是民间画师皇甫轸之死。皇甫轸是洛阳人，善画鬼神及雕鹳，笔力惊人，很有绘画天赋。早在我师之前，景云寺就曾准备请他在东墙作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转而找到了我师吴道子，要求他在东墙上绘画地狱变相图。”
“皇甫轸听说之后，自然很不高兴，于是就抢在我师之前，在东墙上面画了一些神鬼图像，我师看过之后，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回禅房休息了。”
“岂料第二天，皇甫轸就被人刺杀于酒宴之上。于是市井就有传言说是我师嫉妒贤能，害怕皇甫轸的技艺超过自己从而取代他的地位，于是就雇凶杀人，刺杀皇甫轸于酒宴之上。但这些都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于是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后来我也去看过皇甫轸的画作，说实话，他的笔力尚且还不如我，更遑论超过我老师了。所以，对于这个传言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的。我师性情豁达，喜欢提携后进，这在长安是不争的事实，我、李生、张藏、韩虬、朱繇、翟琰，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之辈，但我们的笔力和天赋皆不如我师，更何况那个皇甫轸呢？”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我师吴道子是继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阎立本之后的绝世天才，是能开宗立派的人物，别说百年难遇了，只怕千年也难出那么一两个。”
李佑三人听了，都是点头，这话真不是夸张，不然凭什么那么多画家，就只有人家才能冠以“圣”字，能够称神称“圣”的人物，又岂能是心胸狭小之辈？谋杀皇甫轸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要知道，当时他已经是天下第一画师了，天下闻名，皇帝御用，又何必去谋杀一个小有薄名的皇甫轸呢？得不偿失。
所以大家都不相信吴道子会雇凶杀人。只不过说了这么久，卢稜伽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这和红衣女鬼和黑面判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听卢稜伽继续说道，“说实话，和这样的人生长在同一个时代是一种悲哀，尤其还是从事相同职业的人，因为你知道你永远只能屈居其下，永远也没有超过他的可能，即便我们做得再好，在别人看过之后，也只会说‘此乃吴道子第二也’，这对于我们这些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痛苦。”
“嗯！”，三人都点了点头，能够体会到他的感受，毕竟谁都不喜欢被人压人一头，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们往往只会记住第一的名字。
“其实我说这些，并不是嫉妒我师，或者是怨恨我师，相反，我相当尊敬他，因为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教导我们，从不藏私，只可惜我们天分有限，不能学到他的精髓。”
“那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李佑问道。
“有一些不解，或者说是一些疑惑，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解答。”卢稜伽说道，“那是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了，我刚从蜀中回来，正值老师生辰，于是和就一帮师兄弟为他贺寿，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于是就睡在了客厅。”
“睡至半夜，我起来方便，路过老师的画室时，却听到了老师在和人谈话，似乎是一男一女，那声音怪异无比，不似人声，反而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我当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偷听了一会儿，勉强听到他们说什么‘长安鬼市’、‘洛阳鬼窟’、‘五殿阎王’、‘邙山鬼帝’之类的话语，具体说什么因为隔得太远，我没听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谈话结束，我急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就见一阵阴风吹过，老师画室的房门洞开，然后从里边飘出来一红一黑两个人影，都是足不点地，离地半尺，阴风恻恻，衣带飘飘，就这么飘出了走廊，飘进了院子，然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多呆，急忙回到房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又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感觉浑身发冷，阴气逼人，似乎有两个大冰块摆在身边，我睁眼一看，就看见床头站着两个鬼影，一个作红衣女鬼打扮，一个作黑面判官打扮，他们对我阴恻恻的一笑，然后对我说道‘我们乃是阴间的使者，索命的恶鬼，但不会对无辜的凡人造成伤害。你老师乃是地藏菩萨转世，不日将回归地府，故我等特来告知，不料却被你看见，希望你能严守秘密，不要随便说出去。’，说完，客房里凭空生出一股阴风，那两个鬼影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被吓得冷汗滚滚，这觉是怎么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就强睁着眼睛，一直到快要天亮，外边响起鸡鸣声，我才实在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心里依然充满了恐惧和荒谬的感觉，我画神画鬼这么多年，却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神，就算有，也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弄虚作假而已。但昨晚的所见所闻，确实颠覆了我的想象。”
“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看破不说破，按照那两鬼说的去做，对这件事情进行保密。然而当我来到客厅向老师辞行时，却发现他正在把玩着一幅画，名曰《地藏菩萨图》，里边绘画的内容正是地藏菩萨、红衣女鬼、黑面判官的对话过程，简直跟昨晚一模一样。”
“我大惊失色，急忙询问老师，然后就被告知，这是他两天前的画作，本来打算昨晚拿出来让我们鉴赏一下的，结果昨天一高兴，就和大家都喝多了，所以就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我一想还真是，他昨晚的确喝醉了，还是我和师娘一起服侍他睡下的，怎么可能会半夜出现在画室里呢？又怎么可能和红衣女鬼和黑脸判官说话呢？”
“我一时有些混乱，怎么也想不通。老师见我脸色不对，就问我怎么回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和他说明。”
“老师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肯定是因为劳累过度，所以有些神思恍惚，那应该是做做梦。可我可以确信，那绝不是在做梦，做没做梦我还是分得清的。”
“后来老师说，既然我跟这幅画这么有缘，都能在梦里相见，那就把它送给我了，让我好好揣摩揣摩。我无法拒绝，于是就收了，回到家把它挂在了画室里。”
“然而当天晚上，我上床睡觉，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边又冷冰冰凉嗖嗖的，阴风阵阵，那两个鬼神再次出现在我的床头，生气地对我说‘不是嘱咐过郎君不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吗？哪知道你转眼就说出去了，现在好了，阎君责备我们，要重重惩罚我们，唉，看来这里是待不住了。另外，郎君既然能看见我们，那就说明你也命不久矣，好好珍惜剩余的时间吧。’”
“说完，房间里又刮起一阵阴风，那两鬼神又凭空消失了。我惊骇万分，急忙拿了根棍棒，壮着胆子来到了画室，却见那画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张白纸！就好像从来都没画过一样。”
“我大惊失色，迅速检查了一遍，确定它就是老师送给我的那幅画，因为老师用的纸张都是宫廷特制的，旁人根本就拿不到。”
“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久，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昨天，我正在绘画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两个住在西市的贵人说，他们前晚醉酒，在朱雀大街撞见了红衣女鬼和黑面判官，正拉扯着一个黑心商贩的鬼魂，然后转眼就不见了，两人都很害怕，第二天一打听，果然那黑心商昨天贩死了！而且死亡的时间正是他们撞鬼的时候。两人害怕极了，所以来大庄严寺祈福驱邪，希望大庄严寺的高僧能够保他们平安。”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我思虑了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搞清楚这里边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鬼神，所以我这才来寻求你们的帮助。”
卢稜伽说了一个长长的鬼故事，只听得大家浑身冰冷亡魂直冒，这也太吓人了，老铁头和铁怀英听得都是一身冷汗，尤其是老铁头，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三位，这单子你们能接吗？我没什么钱，只有五十两酬金可以支付，你们看一下了。”卢稜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