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卢稜伽来访
那是一个黄昏，临近傍晚，天上红云遍布，十分美丽，雄伟的长安城在夕阳的照射下，宛若仙境，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之感。
李佑从外边散步回来，就看见玄关门口站在一位身材欣长的人影，身穿青衣，头戴幞头，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正在那里犹豫徘徊，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他这副形象实在太眼熟了，加上他衣服上沾染的各色颜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的身份。
“卢大师，您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李佑走了过去，微笑着问道。
没错，这人就是正在大庄严寺里画《二十四诸天回归图》的卢稜伽卢大师，吴道子的学生。
相比于前几日，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但精神却似乎更加睿智了，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精力十分旺盛的感觉。
李佑知道这是他将全部精力投注到绘画中的体现，当你全力去做一件事情时，大脑就会十分活跃，高速运转，然后你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会出现一种持续亢奋的状态，直到你把这件事情做完，而在此过程中，你整个人甚至都不会感觉到疲倦的存在，就像磕了大补药一样。
卢稜伽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俗话说过犹不及，人的精神和精力总是有限的，过度消耗就会造成巨大的亏空，而这种亏空是很难弥补回来的。
所以说有些艺术家在用生命在搞创作，真不是说说的，那真的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啊。
“阁下可是此道观的李少掌门？”卢稜伽问道。
“是的，我就是李佑。”
“卢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少掌门是否可以帮我。”卢稜伽说道。
“额，这要看什么事情了，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相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卢大师可否随我到观中一叙？”
“那就打扰了。”
于是两人就过了玄关，来到道观的大门面前，现在整个道观基本上已经焕然一新了，大体上都做完了，接下来是一些粉饰和装修的工作。
老铁头从东市请来的木工行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做工不但精细，而且又快又准，手脚十分麻利。
按照惯例，木工们在这边工作期间都是需要包三餐的，所以老铁头父女俩正在厨房里忙碌，而那些木工们则坐在院子里制作一些小物件。
看见李佑回来，那些木工们纷纷打招呼，“少掌门。”，待看清他身边的人之后，又都纷纷惊呼，“卢大师！”
老铁头在厨房里听见动静，出来一看，也是吃了一惊，惊道：“卢大师，您怎么来了？”
“有一些事情想拜托你们。”
“好好好，还请卢大师到正殿稍坐，我再弄几个小菜，待会儿咱们喝几杯。”
于是，两人就在正殿里坐下，李佑奉上了茶水。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老铁头让铁怀英端来了温水和毛巾，请卢照邻洗了手洗手净脸，准备开饭。
没多久，父女俩就陆续开始上菜，一共摆了两桌，一桌在院子里，招待那些木工，由老铁头相陪，一桌在正殿里，招待卢稜伽，由李佑和铁怀英相陪。
今晚的菜品还是相当丰盛的，主菜是老鸭炖冬瓜和老鸡炖菌菇，主食为汤饼和蒸饼，佐以酸藠头、酸胡瓜和凉拌藕片，又有鱼鮓和小鱼干，外加一大盆烤羊肉，酒水则有桑落酒和甜米酒，加上一些炒黄豆，韭菜蒸蛋，基本就齐全了。
“粗茶淡饭，还望大师不要嫌弃。”李佑说道。
“已经很丰盛了。”卢稜伽叹息着说道，“这一顿饭的配置足够让我吃好几天了。”
“大师说笑了，以您的才华，到哪里不是座上宾啊，怎么可能如此清贫？”李佑笑道。
“不，确实如此。”卢稜伽说道，“其实我等文人墨客，大多清贫，尤其自丧乱以来，很多时候都要饿肚子，长安米贵，物价飞涨，能保证自己一家不饿死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三月不闻肉味是很常有的事情。”
“您不是有名的画师吗？画资应该不少吧？”铁怀英不解地问道。
“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也就是丹青画作和诗作了。”卢稜伽苦笑着说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用在画师身上也是一样的。”
“世道如此，令人心痛，不说这些，来，喝酒喝酒。”李佑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饭后，那些木工们很识趣地回去了，老铁头收拾了残局，又增加了一些干果、甜瓜、红枣都解腻之物，然后奉上了茶水和瓜子，大家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聊天。
许久之后，卢稜伽终于说到了正事上，问道：“我听说三位都是长安有名的捉妖师，先是在长安除了猫妖，又在云阳除了巨鳄，真是艺高胆大，侠骨仁心。就是不知道几位收费几许？”
“莫非大师需要我们捉妖？”老铁头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是的。”卢稜伽点了点头。
“这要看是捉什么妖了，简单的自然便宜，困难的就要稍贵一些。”
“我也不知道这事难不难，但应该不算特别容易吧。”卢稜伽说道，“诸位都是捉妖的法师，那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鬼神？”老铁头和李佑互相对视了一眼，“什么鬼？”
“红衣女鬼，黑面判官。”
“这……大师可否详细说说？我记得您最擅长的就是绘画神佛画像吧，像您这样的人物，自带神佛之力，应该是鬼神惧怕的对象才对，怎么会遇到红衣女鬼和黑面判官呢？”李佑问道，老铁头父女俩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话长了，三位应该都知道我的老师吴道子先生吧。”
三人都点点头，吴道子，大名鼎鼎的画圣先生，谁不知道啊？长安城到处都是他的故事和传说。
传说吴道子是高宗皇帝时生人，少年时孤苦穷困，随书法大家张旭、贺知章学习书法，后发奋改攻绘画，渐渐掌握了绘画的妙法。由于他的刻苦好学，年未弱冠之时，已“穷丹青之妙”。
后来吴道子进入仕途，曾任兖州瑕丘县尉，不久就因为和上官起了冲突，感觉自己不适合做官，于是一气之下就辞职了。后流落洛阳，从事壁画创作，浪迹东都数年，在洛阳龙门石窟作“地狱变相”壁画，观者无不胆寒，从此不敢作奸犯科，以免死后坠入地狱。
开元年间他以善画被召入宫廷，历任供奉、内教博士、宁王友，被现在的太上皇看重，命他“非有诏不得画”，之后他就多在宫中作画，有时也随从皇帝巡游各地。
一次，他随驾去东都洛阳，会见了将军裴旻和书法家张旭，三人各自表演了自己的绝技：裴旻善于舞剑，当即舞剑一曲；张旭长于草书，挥毫泼墨，作书壁；吴道子也奋笔作画，“俄顷而就，有若神助”，三绝各展绝技，一时名动天下，传为美谈。
当然他最有名的故事还是他和张旭观剑悟道的故事。
传说他和“草圣”张旭都曾经看过公孙大娘舞剑，只见她舞剑非常灵动，宛如天仙下凡，又如神鬼出没，舒缓时如行云流水，稳健时如虎踞龙蟠，疾速时油桶一泻千里。她跳跃舞动，奔放飞舞甚至无拘无束，剑尖带着流光剑影的的灵动，活生生就是就是一幅天外飞仙的动人画卷，令人惊心动魄。
于是吴道子骤然有感，瞬间就突破了困扰自己的桎梏，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其线描有提按、顿挫、急缓驰速，充满流动感，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被誉为“吴带当风”，世人都说：“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纹飘举。”
而一旁的草圣张旭看了，也是茅塞顿开，“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于是将舞蹈和草书结合了起来，书法的气韵就犹如音乐的韵律，自此“具万象于一象”，笔走龙蛇，自成一体。
对于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能冠以“画圣”之名的人物，李佑他们就是再无知也是知道的，就像你身为大唐人，不能不知道“谪仙人”李白一样。
所以现在骤然听到吴道子的名字，还和鬼神有关，大家的耳朵就竖了起来，等待卢稜伽的进一步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