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鸠（二）
月光皎洁，没有了雾气的泷遥村夜空清明。
白门三睁开眼睛，叫了刘妍清的名字。
“有事吗，白大人？”刘妍清语气很淡。
“刘姑娘，我的伤很快就会好的，等我伤好了，你能跟我走吗？”白门三心跳快了起来。
可是刘妍清什么也没说，把头扭向一旁，修长的白颈露出，看不到一丝表情。
“真的，我，我会对你好的，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白门三心里直打鼓，甚至有些结巴。
“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刘妍清重复了这句话。
“对，只要是你，我愿意。”白门三赶紧点头。
“那好，你能把鬼枭商行的人全杀了吗？”刘妍清猛地转过头，眼睛里映射出仇恨的颜色。
白门三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妍清会是这个要求。
“刘姑娘，你这真会开玩笑……”
“你不敢么？”刘妍清轻易听出了白门三的意思。
这句话直接噎在了白门三喉咙里，他的心比吃了秤砣还沉重。
“不是不敢，我是……”白门三企图狡辩过去。
“就是鬼枭害的我家破人亡。”刘妍清打断了白门三。
“他们……”白门三有些惊诧，实在想不到如何辩解。
“他们害死了我的丈夫，最初我们两个一起去乙羊城里谋生，各自有着各自的工作，生活清贫但充实，可偏偏是那群畜牲，欺骗我丈夫吃下安神丹，留下了瘾，还带他赌博，我们哪儿有钱让他去这样，果然，他最后欠钱太多，被催债人活活打死了。”刘妍清讲述着，胸口开始随着怒气起伏。
“对不起，请节哀。”白门三想了很久，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我丈夫欠的钱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他们把我抓过去，卖到窑子当廉价的妓女，一天最多能招待十几个客人，那恶心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最后我找到机会，逃出去了，就这样回到村里，可我忘不了鬼枭那群畜牲。我的父母和公婆也因为这次的打击相继病倒去世了，我最终成了那个残忍的活下来的人。”
刘妍清说到这里，愤怒反而成了平静，只是一滴不显眼的珍珠从眼角滑落了。
“像我这苟且偷生的女人自然配不上白大人，但如果白大人真的想为我做些什么，那么就去把鬼枭的畜牲全杀了，你们国盟不是为了天下的太平吗？他们害了多少家庭，他们产的安神丹导致了多少家破人亡，他们就该死，就该剁碎，就该下他妈十八层地狱！”
刘妍清丝毫不在意自己说了脏话，反倒长舒了口气。
白门三突然觉得惭愧，自己好像也只是贪图刘妍清的美色，但真的肯为她冒生命危险吗？
他不知道，自从妹妹死后，他再也没把谁看的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甚至不如自己的钱重要。
我要是过得好，你们的生死关我屁事，我当年快饿死的时候，也不见你们来救我啊！
很久以来，白门三都是这么想的，可这次，他动摇了，他的心又颤抖起来，不知道为谁而跳。
清晨。
许一木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服，天外蒙蒙亮，马车在灰色的天空里显得很孤独，马低下头，慢悠悠的吃着草。
他在昨晚向收留他们的林奶奶和村长表达了感谢，并简单表示自己明天要启程，所以他今早谁也没有打扰，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进城。
事实上，许一木并不是一个擅长告别的人，他喜欢灿烂盛大的相聚，却不喜欢各自分散的未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表达那一刻的感情。
他一个人悄悄的出了门，往那孤寂的马车走去。
“你不会想把我扔下吧？”
舒宁突然从马车后面伸出头来，她也换了衣服，是一身干净的淡灰色长裙，她笑嘻嘻的，像个小妖精一样。
许一木心里长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到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说：“怎么会呢，我肯定要和舒姐姐一起的，我不过先出来喂喂马。”
“马自己吃着草呢，不用喂。”舒宁歪过头去看，嘟了嘟嘴。
许一木尴尬的沉默了。
“那我们走吧？”舒宁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问许一木。
“好，走。”许一木应着，翻身上了马。
舒宁则坐进了车厢里，像个公主一样。
破晓的光慢慢照过来，天边是好看的淡粉色，像胭脂，像少女绯红的脸颊。
“喂，你们去干嘛？”
身后传来白门三的声音，许一木和舒宁都一脸吃惊，连忙回头看。
白门三裹了件宽松的藏蓝色短衫，还能看到胸前白色的绷带，他正从村长家里往这边走，一步一步的，很扎实，看不出刚受了重伤。
许一木想说什么，但白门三的出现太出乎意料，所以让他也词穷了。
“你们要去城里的话，带我一个。”白门三说着，已经接近了马车。
舒宁的表情也和见了鬼一样，脸色很微妙。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白门三察觉出了什么，有些不满的问。
“你伤不是还没好……”许一木缓缓说。
“好了，爷没事了，许车夫，快驾马。”
白门三说着，一把跳上了车厢，坐在了舒宁对面。
“许一木，走吧。”舒宁缓了过来，轻轻对许一木说。
“我还是想再问一遍，老门三，你没事吧？我不是说身体上，我是说脑子。”
“滚蛋，你脑子才有问题！”白门三骂骂咧咧的。
这真的是那个能躲就躲的白门三吗？怕不是在矿洞被鬼灵夺舍了吧……
怀着这样的猜测，马车驶出了泷遥村。
衣萧帘站在村口，她的身形如同一棵挺拔的树，而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匹与她同样巨大的“赤马”，头生双角、鬃毛似火的赤马伫立在那里，如同地狱归来的战马。
马蹄击地声掺杂着嘶鸣，衣萧帘正在许一木的必经之路等着他。
“我也与你们一同前去，我跟鬼枭的账还没算清！”衣萧帘对着马车上的他们大喊。
“那谢谢衣姑娘了！”许一木同样大声回应着。
衣萧帘翻身上马，裙摆飞扬空中，没有束起的银发如纷飞的雪，而赤马奔跑起来，就是飞驰的火，火原上的风雪，就这样奔驰在眼前。
“不用你说谢，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不是为了帮你。”衣萧帘追上了许一木的马车，对他说道。
“好。”许一木笑了笑。
“驾！”
他们并驾齐驱，共同驶向乙羊城。
周凯从村长家醒来，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光从林间射到村庄来，斑驳的撒到他床上。
周凯转头看向旁边的床，王梓浩睡在上面，蜷缩着像只幼鹿。
王梓浩长相比较精致，白净的像个女孩子，他的睫毛又很长，睡颜更不像男人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王梓浩的身形就显得很脆弱。
地下矿洞是那么压抑，而王梓浩又被关在最骇人的监禁层待了整整半天，那段经历似乎进了王梓浩梦里，他刚被关进去，左手旁就有一具尸体，微弱的火光刚好照到那具尸体扭曲的脸，黑洞洞的眼窝里，是绝望。
更不用提那冲天的臭味，无数人的粪便就堆积在那儿，无人处理，再叠加上尸体的臭味和其他村民的哀鸣，王梓浩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死在了下一秒。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可以比灵比妖更恐怖，他们养鬼，他们杀人，甚至是以虐待为乐。
那些“鬼枭商行”的成员在这里人性泯灭，牢房对面就是被他们抓来的女人，惨叫不绝如缕，有时又拿着刀，随意刺穿这些村民的身体。
仅仅半天，王梓浩就到了地狱。
“凯哥！”
王梓浩大叫着从梦里醒来，额头全是豆粒大小的汗珠。
周凯正坐在床边，温和的看着他，又轻轻为他擦去了额头的汗珠。
“别害怕。”周凯的嗓音虽然深沉，但轻声的语气有种特别的温柔。
“凯哥，我曾以为鬼差是最危险的职业了，可是我现在觉得，那些对抗鬼枭的调查官也一点不差，人族对付起自己人来一点不手软。”王梓浩头低着，回忆着那段经历，缓缓的说。
“是啊，许大人他们就是要去乙羊城执行任务吧……”周凯想了起来。
“对了，许大人、舒大人和白大人也很厉害，人也很好，过会我要再去感谢一下他们。”
“他们已经走了。”周凯淡淡的回答。
“走了？”王梓浩有些吃惊。
“对，昨晚许大人跟我说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进城，执行任务，并且还向我们表示了感谢。”
“是吗……”王梓浩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
“好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卞羽城大人还在长青区等着我们。”
“好。”
片刻之后，身穿鬼差官服的周凯和王梓浩从村长家走出来，准备往西南行进。
村长和几个村民都来送行。
“这两天麻烦你们照顾了。”周凯很有礼节的说。
“没有的事儿，你们又是帮我们抓鬼，又是救回我们的村民，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村长激动的说着。
“对啊对啊，唉，就是没点好东西让两位大人带着，实在不行我家这只鸡你带走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能看出他们的感激，但也没感觉出他们的不舍。
周凯没有应，因为他记得，救村民这事是许一木他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