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万物有灵（四）
舒宁用自己最后的八银钞租了一辆马车，这下就连舒宁也油尽灯枯了，三人没有耽搁，就这样披着夜幕离开了乙羊城。
无数的楼阁被抛向身后，离乙羊城越远，星星也从天边出来了，空气中是安静和清新，暮春时节，一些蟋蟀已经早早出来，变奏着鸣叫。
许一木坐在前面负责驾驶，白门三躺在车厢里，舒宁则在一旁照顾他。
“老门三，你要是想走，等到了泷遥村，你就换个车走吧。”许一木边驾驶着马车，边向白门三说着。
“你以为我不想走啊，我现在这样，就是个小孩都能掐死我，而且怎么说你们也救了我一命，就这么走了多丢人。”
“你还知道丢人啊？”许一木表现的有些诧异。
“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咳咳，干，扯着伤口了。”白门三刚喊了一句就开始咳血，舒宁用毛巾轻轻擦掉他嘴边的血迹。
“再说了，去个小村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白门三小声嘀咕着。
许一木皱着眉头对白门三说：“泷遥村很危险，其实大家都可能会死。”
“你能不能别说了，你再说我真要跑了。”白门三的心如鼓颤，两条腿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颤抖着。
许一木逐渐理解了白门三的想法，因为受伤所以没法独自离开，但他还是不明白舒宁是怎样想的，她留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舒宁，你真的不走吗？”许一木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问，问向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你是组长，既然你选择继续深入下去，作为组员，我当然应该跟着你咯。”舒宁给白门三检查着伤口，同时轻声回应。
“可是这个任务真的很危险，你不是劝我赶紧结案吗？”
“我相信你，许一木，你可是我们阳城学府的第一啊，肯定不会做傻事吧，而且甲级任务的奖励足够诱人，乙羊城的民众也确实被这个安神丹毒害的民不聊生，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作为调查官也是宣过誓的，这种情况我们确实不该坐视不管。”舒宁认真的说。
许一木听着，突然觉得这五年来的孤单感被冲的很淡，现在他也有肯相信自己跟着自己的同伴了，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谢谢你，舒宁姐。”
“咱们不是同年吗，你怎么老叫我姐姐姐的，我有这么显老吗？还有我其实早就想说了。”舒宁装作生气的说，也趁机带远了这个话题。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你对我可能太好了，就像个……长辈一样，所以才老是下意识的叫姐。”许一木有些窘迫的解释道。
马车逐渐前行，前方出现了一个藏匿在暗蓝色浓雾里的村庄，按这里的气候和地形来说，夜晚是不应该有雾的。整个村庄一片死寂，又好像是一只蹲守着的野狼，静待猎物入口。
慢慢的，许一木似乎迷失了方向，眼前的那排村舍出现了一遍又一遍，不多不少，刚好那一排，村舍上黑洞洞的窗户如同地狱的入口。
这里像一座死村，一点光亮都没有，屋子也只是那孤零零的几个，仿佛出不去的孤岛，雾气蓝的浓郁，伸手不见五指一样，只有用西域特有的油画风格才能将这颜色表达出来。
“喂，许一木，你特么会不会驾车啊？”白门三在这个阴森的环境里心里发毛。
“这不是我的问题。”许一木眉头紧锁，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可让人崩溃的是，没一会儿他们又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浓雾，阴风，死屋，三人和马车，一点没变，空中里幽寒冷气直往人身上钻，使得汗毛根根直立。
“干！”白门三大骂，同时也宣泄着心中的恐惧。
“要不要敲门问问这些村舍里的人？”舒宁提议。
“这些阴森森的房子里有鬼的可能性比有人的可能性大多了。”许一木认真的说。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老子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白门三低吼着。
“鬼打墙。”许一木平静的说。
“还真他娘的是鬼打墙啊。”白门三快哭出来了。
几只猫头鹰飞过，叫声如同怪笑，和幽蓝色的夜空相衬，清辉隐现，星光细碎，那仅有的光被高耸的古树吞噬，每处阴影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
许一木觉得这雾气不对劲儿，它迷惑的不只是人的视线，所有的感官都在浓雾中慢慢丢失……不是普通的雾。
他轻阖双眼，幽声问：“老门三，你怕吗？”
“滚，别来吓我，老子不怕。”
“别打哆嗦，车都快被你抖塌了。”舒宁也开始说白门三。
这句话让白门三沉默了，他跟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直到这一刻心也死了，这还是当调查官两年来最丢人的一次。
舒宁一路上都在照顾着白门三，有些疲惫的问：“许一木，你真的没办法了吗？”
“等一等，会有办法的。”
许一木睁开双眼，心里想到了什么，坚毅的光从眼睛里闪烁出来，他骤然跳下马车，半跪下去，单手抚摸大地。
几次呼吸之后，他猛的抬手，一座笔直的石墙从土里升起，一直蔓延到浓雾的尽头，冲破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大雾会蒙蔽双眼，但不会改变大地的脉络，对于执掌御土术的术师来说，只要还能触摸到地面，那就不会失去方向。
白门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
许一木松了口气，回头笑着说：“我们走。”
“许一木，你真是我好兄弟，之前是兄弟我不懂事……”
许一木没有接话，熟练的驾上马车，向前驶去。
马车沿着那道石墙，奔跑起来如同呼啸的风，再也无法拦阻他们，没一会儿，雾就开始稀薄起来，眼前也冒出了更多有烟火气的农屋。现在看来，那薄雾不过是一层轻纱，和清冷的月光糅合在一起，铺满了村庄上空。
漆黑中亮起了一点光，距许一木他们不到百米，燃灯的是一家有些简陋的农舍，在这样的黑夜里，灯火就是给人方向的北极星。
许一木心中刚闪过一阵欣喜，转而却又犹豫了起来，去借宿很可能会影响别人休息，不去又没地方歇脚，这阴风阵阵的夜晚可不兴野营。
身后的白门三又“哎呦”了几声，伤口有开裂的迹象，舒宁一直照顾着白门三，精力和体力也到了极限。许一木咬了咬嘴唇，决心还是去打扰一下人家吧，毕竟还是要先为自己考虑。
这附近的村舍很稀疏，大多也没有生气，这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马车慢慢停在那家人的门前，许一木轻手轻脚走过去，轻轻叩击门板，可那门板实在太过破旧，还是发出了吱嘎吱嘎的怪响。
许一木听到了门里侧的呼吸声，有一个人已经守在那边。
在五感方面，无论武师还是术师，都是远胜常人的，许一木还可以从气息的微弱程度和频率上来判断对方的身形和年龄，而那一侧应该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妇人，她正在害怕，在因恐惧而呼吸加快。
许一木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开口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刚从城里来，这边也有伤员，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可话说完了很久，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回应，许一木刚准备放弃，舒宁却从马车那边过来了，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不行，还得我来。”
舒宁把许一木推开，声音好像用夜曲伴奏一般，还带有凄凄哀伤，“您好，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求您了。”
“求您了。”
舒宁这边话音刚落，门的里边就有动作，她转头看向许一木，得意的扬起了头。面对这种事情，女生的话总比男生可信的多。
伴随着吱嘎的怪响，那位奶奶慢慢打开了家门，干枯的双眼看向许一木和舒宁时，两人都在傻傻的笑，老奶奶这才暗松一口气，觉得他们不像坏人。
“快进来吧，孩子们。”
老妇人提着灯笼，在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许一木则回马车搬下白门三，和舒宁一起抬着他进了屋舍，而老奶奶也是一直看到他们安顿好白门三，过来帮他换了药。
“也没有吃的招待你们，你们就先将就一下吧。”
“没事的，谢谢。”许一木感激道。
他清楚的观察到老奶奶的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瘦骨嶙峋，说是“干尸”毫不过分。可以想象，这个村子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到这里，许一木没由的叹了口气。
“奶奶，谢谢您。”舒宁眨着灵动的眼睛，满满是感激之情。
“这没什么的……”
“奶奶？”
老人还没说完，就被一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正害怕的张望着屋里的一切，眼睛里像有一只受惊的小鹿在跳来跳去。
“你怎么醒了，快去睡觉。”
老人快步过去抱起了她的小孙子，那是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虽然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但同样瘦的令人心疼。
许一木看到这些时，眼底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这总是让他想到隐龙国的河源村，想到那些同样瘦削的村民，而那个男孩又让他想到了许辉生。
五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于自己的弟弟，许一木又觉得亏待了太多太多，许辉生也有十三岁了，他在孙家生活的怎么样？现在得有自己胸口高了吧……
许一木陷入了回忆里，眼睛中最底层的感情得到了流露，他始终是那个平海区隐龙国的许一木，无论他将来再怎么强大，那始终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而他这一转瞬即逝的情感，刚好被舒宁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