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万物有灵(三)
“什么?”舒宁有点不太相信。
“五年前,我接到命令来鬼枭做卧底,目标也是调查安神丹,并配合国盟里应外合剿灭鬼枭。”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不过是为了清除我这个有实力但不太听话的调查官罢了,我之前在出任务时得罪过一个势力不小的家族,所以我一走,他们就把我的文籍档案给抹除了,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也被杀了。”
裴文东垂下头,边扫去身上因战斗而覆盖的尘土。
许一木嘴唇微张,一瞬间却说不出任何话。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可事实就是这样,即使是国盟中最廉洁的执行部也同样存在黑幕,白日灼灼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舒宁问向裴文东。
“与其期待那些不现实的东西,不如努力往上爬,五年时间,我成了鬼枭里最厉害的几个打手之一,受到枭的信任,但我一直在等……”
“在等什么?”舒宁继续问。
“我先问一下,你们在见识过这一切之后,准备怎么做?是回去复命,还是留下来继续对抗鬼枭?我得提醒你们,如果你们想对抗鬼枭,那么这个任务绝对不止丁级,而是一个接近甲级的极为危险的任务。”裴文东说道。
许一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明白甲级任务是什么概念,起码需要出动多名四阶官,甚至是出动那至高的五阶官才能解决,而其中的报酬和功劳也是难以想象,危险和收益成正比,如果他们能做到,起码每人官升一阶,这比得上他们做一百个丁级任务。
可是他们真的能完成吗,鬼枭的规模已经大到了一座城,就算有裴文东那边的帮助,也不过寥寥数人。
还是要先保住命再谈别的。
可许一木还是轻声说:“我会留下来。”
“你确定吗,即使会死?”裴文东追问着。
连许一木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让他接下这个任务的居然是自己的良知,他自从父亲死后心里就一直有种愧疚感,它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消除,而是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正是这份愧疚感让他心中不安,他如果对这些人见死不救,那他的这份愧疚感只会加重,直到将他彻底吞噬。
“我不会死,你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这次也不会差。”
许一木微笑起来,即使面对鬼枭商行,他也并非没有把握,重要先听听这个裴文东接下来怎么说,如果可行,那他就可以留下来。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裴文东也笑了。
“舒宁,过会你带着白门三先走。”许一木说着,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不应该拖累自己的组员。
“我也不走。”舒宁也跟着变卦了,她看向许一木,自信的笑笑。
这出乎了许一木的意料,舒宁刚刚不是还在劝自己明哲保身,想要快点交付任务,怎么现在也……
裴文东激动的点着头:“好,这五年我一直在想方设法获取情报,研究推翻鬼枭的计划。鬼枭的会员大约有一万人,武装力量甚至大于一个小国,这还没算上被枭控制的普通百姓,如果正面对抗,你们三人对鬼枭万人绝无胜算。”
许一木默默盘算,如果裴文东所言为真,那鬼枭的武力规模是大于隐龙国的,他现在相当于与一个小国家对抗!
“为什么不能找都护府帮忙啊?”舒宁问了这么一句。
“最不能找的就是都护府,鬼枭能做到这么大,没有国盟的纵容根本不可能,那个叫杜声的都护官早就和枭私下签了合作,安神丹的售出他也有收益,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就是查不出鬼枭的问题。
“其实偶尔也有负责的调查官拿到证据,但却从来报不上去,在某个环节就被压下来了,然后那些调查官也失踪了,这么大个乙羊城,每天消失几个人再正常不过。还有啊,你们一从都护府出来,杜声就把你们的位置和信息报给我们了。”
舒宁沉默了,而这一切也符合许一木的猜想。
“那怎么办?”许一木问,期待着裴文东的答案。
“我有一计,虽不能直接摧毁鬼枭,但定可将它元气大伤。”
裴文东说这句话的时候,胸口里仿佛有一口恶气,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将这口气吐出来了。
“鬼枭有两个制作安神丹的工坊,只要能够摧毁这两个源头,势必会动摇鬼枭目前对历耿区的控制。我这些年一直暗地里留意,能够大体确定两个工坊的位置了。”
许一木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表示愿意继续听下去。
“一个工坊在城外的泷遥村,另一个则在城里,但我实在无法查清具体位置,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就去帮我确定泷遥村那个工坊的地点,情况允许就毁了它,不行就找我另做打算。我就继续留在这里,想办法去弄清城里工坊的位置。”
许一木和舒宁一齐点了点头,裴文东虽然语气平静,但神情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激动。
“还有,去泷遥村时务必小心,那里同样危险。”说这话的时候,裴文东的神情又黯淡下来。
“好,我们会注意的。”只要避开正面作战,许一木觉得摧毁工坊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我已经够了,五年,我眼睁睁看到多少老百姓被安神丹毒害,说心里不自责是不可能的……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帮我,就当多救一点人,积点功绩,我们做调查官的,做不到袖手旁观。”裴文东语重心长。
“好,这次我们扳倒鬼枭,一起回到国盟去。”许一木看着裴文东充满渴望的眼睛,说起来他很敬佩这个男人,在泥潭中前行五年,却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谢谢……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
“对了,我们走了你怎么交差?”许一木临走问了一句。
“这好说。”
裴文东举起左拳,重击了自己的右臂,鲜血从手指处滴落。
“谢谢,你也小心点。”许一木就此和他们告别。
另一边。
张元清,在鬼枭的代称为“鸠”,他就是刚刚活捉白门三的狠角色。
而此刻的他却正做着一个梦,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站在地狱的业火之中,遍地都是烧焦的尸骨。
他提着一把铁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火焰如同一条条巨蛇靠近,想要缠绕、吞噬每一个灵魂。他艰难地移动着,身上的血已经在高温中干涸,周围还没死透的人扭曲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环顾四周,尽管眼睛被烤的生疼,但他还是看清了地上那些勉强还有人形的“焦炭”,那些都是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啊。
他已经拿不稳剑了,只能绝望的看向那猩红色的夜幕,那被火与血染红的夜幕,那如同死神降临一样的夜幕。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从一具“焦炭”中会发出,一只已经碳化的手臂拼命伸向他。
他缓过神来,想要去扶起那具“焦炭”,可一阵怒吼排山倒海般袭来,夹杂着高温和历风,把他想要抓住的“焦炭”吹了个七零八散,就只留了几块断肢在他的眼前,那只伸向他的手还在,手的主人却没了踪迹。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开始绝望的大喊、咆哮,像个野兽,眼睛与遍野的火焰一样赤红,他又用力握住了剑柄,凶狠地看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火龙赤虬。
那是当世现存的巨龙之一,被称为行于地面的神明。
祂如同魔神一般俯视张元清,巨大的身躯盘踞在空中,每一片鳞下面都迸射出猩红的火焰,龙目里威严就如同恐惧本身,祂随意的一口吐息,就足以让一支军队覆灭,足以让一座城变为火海。
张元清拼命跃起,再一次挥动铁剑斩向火龙。
赤虬对准那最后存活的人类,再一次吐息。
火焰如莲花绽开,将张元清吞噬,最终消散的无影无踪。
张元清猛的坐起,晦暗的屋子里只有一丝腐败的气息,不见火焰和尸骨,也不见那魔神般的火龙,这是梦,也是一段忘不掉的回忆,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他擦掉脸上的汗,呼吸却还因恐惧而急促,直到他摸到枕边的剑,才勉强得到一个心安。
他打开屋门,一束光照疼了眼睛,这才发觉已经天亮,于是他提着剑,穿上绣着白鸟的黑色长袍,而一个年轻人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
“鸠大人,枭会长找你。”年轻人恭敬的说。
“好。”张元清点点头。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张元清就去面见了“枭”。
“这次任务没受伤吧?”
这次枭以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份出现。
“无碍。”张元清的回答很简短。
“做的不错,这是你的奖励。”
枭用“他”难听的声音说着,向张元清扔去一枚青色药丸。
张元清随手接住,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恶心,他的身体在抵触这种药,但如果不服用,刚刚的那些噩梦又会找上门来。
“谢会长。”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当时你还乙羊城街头流浪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与众不同,你的眼睛是野兽的眼睛,像苍狼、猛虎那样的眼睛,而你跟着我,则可以最大程度解放你的兽性。”
张元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在听。
“董建云已经死了,鬼枭缺个明面上的运行者,这个位子啊……”
“禀告会长,属下不才,当个打手已然是会长您的厚爱了。”
“你太谦虚了,我觉得这个位子非你不可,而且,我对你可是绝对的信任。”
枭呵呵的笑了几声,有如栖鹘怪叫,他的那张“女人脸”诡异的扭曲着,眼神依然涣散。
张元清还想拒绝,身旁突然成了火海。
天空下起血雨,还没落地便被火蒸成了雾,张元清才发觉自己站在尸体堆成山顶之上,手里提着那把青雀。
“这些都是你杀死的人。”枭出现在他的眼前说。
张元清低头环视,这些人里面有山匪,有奸商,有贪官以及一些身份不明的人,他们都惊恐的睁大眼睛,齐齐的看向这座尸山顶端的张元清。
“你从那场屠龙战争中活了下来,就注定了你的一生必定在腥风血雨中度过,你逃不掉的,你无法平平庸庸的过下去,这是你的命。”
张元清的双瞳被血与火映的赤红。
“从今天起,你就是鬼枭代行会长了。”
枭说完这句话,周围的幻境在一瞬间破碎,张元清回到现实,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剑。
“是,会长大人。”张元清半跪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