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万物有灵（二）
白门三有个小他七岁的妹妹，叫白子雅。
大概是在白子雅只有六七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因为饥荒饿死了，那时的白门三也不过十三岁上下的年纪，他用最后的力气，背着自己的妹妹从村里逃荒到了城里。
那时候真的好穷啊，去那些餐馆的后院翻找腐烂的剩饭剩菜吃，被抓到还要挨一顿毒打。
白门三决定要去找一份工来养活自己和妹妹，可他年纪小，老工和掌柜都欺负他，做两人的活也只有一份的钱。
好在不用翻垃圾，一个月五百铜钞也不至于饿死。
可就连这样的日子都不长久，自己几个月攒下的钱被几个流氓混混硬生生抢走了，他想报官，可哪里有人愿意理他这样这个乞丐一样的孩子，工钱是月结，掌柜又不肯提前给钱，这个月该怎么撑下去，白门三一点也不敢想，他只能背着妹妹在无人的角落里哭。
白子雅见哥哥没有回来，便出去找，逛了一会儿便来到小吃街上，那香味有如活了一样，一个劲儿的往白子雅鼻子里钻，她一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穿银白色长袍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高，长相很俊美，他俯下身去递给了白子雅一串糖葫芦。
“好不好吃啊？”
“嗯。”
“这叫糖葫芦，小姑娘。”
白衣男人温柔的笑了笑，转身就离开了，这时候白子雅注意到，那个男人背后绣着一朵紫棠色的罂粟花。
最后白子雅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哥哥，只不过此时的白门三已经擦干了眼泪，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们兄妹俩蜷缩在桥洞里，白子雅给白门三讲了好久关于糖葫芦的事，她很兴奋，语气里全是期待。
没有钱的第十天，白门三和白子雅都快熬到了极限，最近就连剩菜剩饭也翻不到了。
“哥哥，我饿。”
白门三没有说话。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白门三的心脏在震颤，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不忍心看她这样下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小吃街。
那时的他，做了一个到现在也没能释怀的选择。
他还记得，那天的颜色就和现在一样忧郁呢。
华灯升起，舞台聚光，盛装登场的明艳女人纵情歌唱，在疯狂的灯火和歌唱中，城市又一次苏醒了。
许一木和舒宁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了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在周围的一排房屋中比较突出。
此时城里灯火纵起，天刚刚黑了一半，天色便从天边往中心逐渐加深，像墨水滴入水中，慢慢扩散着漆黑。
许一木轻轻打开正门，从门缝看到一群人衣着不整的躺在地面上，他们或呻吟，或痴笑，一股邪异的气味从里面飘出，这场面让人从心底觉得恶心。
“走。”
许一木小声对舒宁说，舒宁也轻轻点头，轻手轻脚的跟着进入那座楼阁。
许一木走在前面，尽量不惊扰那些在地上蠕动的人，可还是有一个面色痛苦的年轻人抓住了许一木的脚踝，哀嚎着说：
“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颗安神丹吧，我没钱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你……”
许一木没有办法，只能踢开那人的手，加快速度向楼上走去。
二楼也是同样的场景，只觉触目是地狱。
他们强忍着恶心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前，确认之后便缓缓开门，一个人被吊在里面，如同一块被悬挂晾起的腊肉。
那块“腊肉”是白门三，他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每一处伤口都在渗血，一处刀伤格外显眼，如同巨大的蜈蚣横在他胸前。
“白门三！”许一木和舒宁同时叫出来。
“小点声，我还没死呢……”白门三有气无力的说。
“你胸前的伤……”舒宁小声说着，语气中流露出担忧。
“在接这剑之前我后撤了一步，所以砍得不是很深，没伤到骨头和内脏，再加上我的身体素质，没大事的。”白门三本来想贱笑一声，可他似乎连调动脸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许一木赶紧解开绳子放他下来，可刚一松绑他就倒在了地上。
“干你母许一木，你不知道你爹被吊了一天，还挨打了半天，根本站不起来。”
许一木叹了一口气，心想嘴贱的人真是什么时候也能说出贱话来。
三个人胳膊搭着肩膀，架着白门三摇晃着走出了牌第楼，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夜色涂抹在了乙羊城的穹顶之上。
“这里是东区，晚上会很乱，得快点离开。”舒宁提醒着。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能直接回执行部吗？”白门三问。
“去城外的泷遥村。”许一木回答。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逃命等着死吗？”白门三带着怒气反问道。
“我们不是唯一被派过来查安神丹的小组。”许一木说。
“哈，这和咱有什么关系？”白门三不能理解。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放弃了查这件事，一部分人只是把证据给了历耿区都护府，所以直到现在，历耿区还是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安神丹就是毒药，比一般毒药更毒，它在让这个城市腐烂。如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那等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也不会有人来拯救你了。”
白门三像是被噎住了，一句话也怼不出来，他有些奇怪，这个小子真有这么高尚吗，还是他根没经历过什么险恶，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巷子。
垃圾堆总会有几具干瘦的尸体，他们是为买安神丹而破产的瘾者，在难以忍受的痛苦和贫穷中死去，待天明就会被国盟的人焚烧。
店铺前则总会有一个鼻青脸肿的老板，他赚来的钱经常被几个年轻人洗劫一空，抢劫者带着痴狂的笑，拿抢来的钱再去买几颗安神丹来延续快乐。
巷子尽头还会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的爸爸妈妈整日体验着安神丹带来的美梦，一到夜晚就抛弃孩子出去寻欢作乐，那些可怜的孩子就被活活饿死在家中。
这是乙羊城，那个表面灯火辉煌的城市。
许一木并不自诩为圣人，他觉得所有的出发点都要先从自己开始，他不想第一个任务就无功而返，他正需要一个大案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换取功绩，尽管这很危险，但他必须拼命。
但这并不是让他态度转变的主要原因，有个人把这座城里的真相告诉了他，才让他决心留下来，将这个案子查到底。
五年前的那天历历在目，他说服不了自己安安稳稳的过一生，有团火始终在胸口燃烧，他真的想要做点什么，而不是那样的无能为力，而不是看着眼前那么多人正在死亡却袖手旁观！
这座城里有太多家庭接近于自己那记忆中的家，有些人像自己的父亲许峻，有些人像自己的母亲肖玉冉，还有些孩子像弟弟许辉生……
他如果只是冷漠的看着一切，那他和五年前有区别吗？
想要报仇，想要改变隐龙国，就先从拯救一座城开始吧。
嗯，从拯救这座城开始。
在一个小时以前，许一木和舒宁正与男人和少年对峙。
许一木所站立的地面正在剧烈的颤抖，大地似乎在与许一木共同愤怒，他必须立刻击败眼前的敌人，去救他的同伴。
而男人的攻击似乎存在偏重，数不清的雷暴都从许一木的左侧攻来，似乎在把许一木往某个巷子里逼。
许一木依旧激烈的回击着男人，而一道落雷从天而落，许一木为了躲避，只能往巷子里撤去。
落雷击毁了路面，泛起一阵尘雾，男人也趁机闪到巷子里。
“好了，外面人多眼杂，这里比较方便说话。”
男人突然间开口，并放弃了自己所有的攻击。
许一木愣了一下，首先怀疑是男人的陷阱。
可男人也对着另一边的少年大喊：
“小东，别打了。”
另一边正雷蛇与藤蔓缠绕，却被这一声叫停了。
“是，鹬哥。”少年收起了自己的雷电，老实的站在了原地。
许一木和舒宁面对眼前的场景一头雾水，男人却和善的笑着说：
“我叫裴文东，在鬼枭的代称是‘鹬’，这次的命令是抓住你们两个。不过，我只是演给他们看的。”
“然后呢？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许一木警惕的问。
“我知道你们在查安神丹，还向都护府提供了账目，这说明你们作为调查官的觉悟至少是合格的，所以我相信你们。”
“我们不需要你的信任。”舒宁冷冷的说。
“这么说话很伤人的美女，但如果现在告诉你，我不仅不抓你们，还说出你们另一个组员所在的地点呢？”
许一木和舒宁都有点诧异，但依旧保持沉默。
“他被关在乙羊城东区的牌第楼，你们顺着步云街应该能找到，早点去的话他应该不会死。”
“为什么要帮我们？”许一木开口问。
“因为我也曾是执行部的人啊……”裴文东苦笑了一下，眼里分明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