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骑鲸捉月
夜酒难消,陆云岚昏昏沉沉地躺着。
忽闻帐外一阵骚动,他披头散发,随意披了件衣服,抓了把瓜子便出帐去。
巡着声音去,来到操练场,原来新兵蛋子在比试。
陆云岚汲着布鞋,衣衫不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懒洋洋地挤进人群里看热闹。挤到前面,见到熟人,李珣正别别扭扭握着一把剑,红着脸站在场中,一群新兵起哄:“李珣,刀都提不稳,下去吧,小心划破你漂亮的脸蛋。”李珣显然没有自爆身份,和新兵们同吃同住同操练,大家不清楚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客气可言。
陆云岚嬉皮笑脸蹲在最前面,仔细的磕着瓜子,偶尔抬眼看向起哄的人,然后没心没肺跟着大笑。
直到一人嗤笑道:“你们东都来的白脸少爷就是中看不中用,刀握不稳,还上战场呢,你可知道何为战场?”
东都遍地达官贵人世家公子,多数生来锦衣玉食,愿到边关上战场杀敌的人少之又少,虽被戳了脊梁骨,但人家话糙理不糙。
只是陆云岚就是不爽,他懒洋洋站起身来,道:“说人便说人,扯上东都做什么?”
新兵们看着这个不修边幅,放荡形骸的人,更来劲,哄道:“这又是哪来混日子的公子哥?不会也是东都来的小白脸吧?!长得比姑娘还俊又是个拿不起刀的,哈哈哈哈”
众新兵跟着轰然大笑。
陆云岚在东都纸醉金迷三年,净忙着气爹,阳刚之气大减,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此刻看起来确实像是好欺负的。
他将瓜子连皮到籽塞进旁边士兵的手中,一边挠头一边走到场中,风轻云淡道:“本小白脸今天闲得很,刚好可以和你们玩一玩。”
徐卫见了陆云岚,突然大汗淋漓,却不敢说话,只是悄悄的差人去请军医来。根据他过去的经验,生气的陆云岚不打折几个胳膊几个腿是不肯下场。
“小爷陪你玩玩。”叫嚣声最大的先站出来,他人高马大,结实如座小山。陆云岚看了一眼,食指挠了挠额头,道:“太少了不好玩,再出来五个吧。”
新兵们听了笑得前俯后仰,但还没等他们笑完,那座小山便轰然倒了,笑声随着小山倒地戛然而止,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倒下的。
陆云岚埋头将布鞋提了提,道:“都说人太少了”站直身,环视了一圈,问:“还有谁也要玩一玩,不站出来我可点人了。”
听了这话,士兵们果断错开眼神,避免和陆云岚眼神交集。陆云岚也不管,抬手指了五个人,那五人磨磨蹭蹭上前,陆云岚又道:“刀呢?刀都不带打什么架?当然,我不用刀你们随意。”
听了这话,两个胆大的提刀便砍过来,陆云岚如身轻如燕,灵巧闪过一侧,反手从身后抓住其中一人拿刀的手,先格再挡,又一个上挑,另一人的刀便“哐当”落地。再一个刀手将前面的人拍倒在地。
其他三人见状,扔下刀,退回人群里。
陆云岚眼光扫过去,正好看见暗自擦汗的徐卫,指着他道:“你,出来!”
徐卫一脸为难,求道:“爷,我认输了行吗?”
陆云岚不依不挠:“不行,你带的兵不行!胆子还小,你必须出来陪我玩玩。”
“我还得留着我胳膊和腿给您带兵呢,成吗?”徐卫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陆云岚会了意,摆摆手道:“算了,今天就玩到这吧。”
然后走到李珣面前,伸出手臂夹住他脖子,往自己身边一拉,对众人道:“这是我东都来的兄弟,大家以后照应着点。”
众人见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卫都叫“爷”,便知道陆云岚是个不好惹的,纷纷点头道好。
“散了吧!”
众人散去,陆云岚才松开早就要挣脱的李珣,他嘿嘿笑道:“怎么样小公爷,您要怎么感谢我?”
“我感谢你祖宗!”
“嘿,果然是近朱者赤,骂人都话都会说了你确实该谢我祖宗,全东都的男子都该谢我祖宗,是我陆云岚把东都男子的脸给挣回来了。”
李珣不说话,陆云岚凤眼一滴溜,嬉皮笑脸问:“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男人吧?!”
李珣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是喜欢男人,我吞长!枪。”
陆云岚邪魅一笑,贱兮兮问:“那不会是你喜欢男人吧?”
陆云岚以为李珣会暴跳如雷,不想,李珣听了,若有所思,沉沉道:“不是,但我心里有喜欢的人!”
陆云岚听了随之面色一沉,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声:“缘分啊,同病相怜!”
两人迎风靠在墙上,突然觉得彼此和其他没心没肺的糙汉子不一样,心中都住着一个沉甸甸的人。
陆云岚犀利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似自言自语,浅笑道:“那天是三月初五,初见她,我喝醉了,如今已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她惊为天人。”
李珣惨淡笑着,摇了摇头,道:“真巧,我初见她时,也是三月初五。她流星般一闪而过,我当时没有抓住,便永远也抓不住了。”
“明明未曾拥有一瞬,却每次梦醒,怅然若失。”陆云岚说完,侧过脸,见李珣一脸忧伤,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怕什么,她若是在天上,我们就骑鲸去追。”
李珣侧过脸看向陆云岚,这是他第一次正视陆云岚,流言将他描述成不堪的烂泥,他却光明热烈得如同一轮太阳。
陆云岚在风里低头笑了笑,突然觉得,偌大的军营里,最适合陪他喝酒的,其实是李珣。只有李珣能感同身受,知道爱而不得的忧伤,知道午夜梦回的怅然若失。
当天申时。
陆云岚军帐中。
徐卫:“禀将军,五百骑兵,五千步兵已集结完毕。”
“好,今日酉时后让各兵长知晓今夜行动计划,戌时准时行动。”
萧齐:“禀将军,十个铁桶,二十封炮仗,全部备齐,五名最好的驯马师已就位。”
“好!按计划行事。”
戌时,月黑风高。一队人马在暗夜掩护下悄然出城,直奔三十里外的南越营地。
一队五十人先遣队先出发,乔装潜到马圈附近,将十个铁桶和炮仗安置好。十人精锐小队潜入南越营地,将往镇南关方向一侧的圈马围栏拆除。
等十人小组返回,一个烟花在空中突然炸响,瞬间黑夜如白昼。随即,马圈附近,二十封炮仗在十个铁桶内震天大响。南越大营乱作一团,八百多匹来自历国的骏马大受惊吓,从缺口奔驰而出。等南越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大受惊吓的马群根本拦不住,全倾而出。
而一里外,晋安军最好的五名驯马师已经制住领头的骏马,将它们引向镇南关,其他马儿跟着头马,浩浩荡荡,一路尾随在后。
南越两千多士兵衣衫不整的追上来,在一里处便遇上晋安铁营第一梯队的五千步兵。但晋安军不恋战,边打边退,半刻钟后,五百骑兵从后方奔腾而来,南越兵不得不退回大营,以守为攻。
陆云岚本次偷袭,目的就是为了南越那八百多匹骏马,没想挑起太大事端,所以见好就收。
这批战马,先不说若是被南越加以利用,对大燕是多大的浩劫,这八百多匹骏马更是能换来一笔可观的军费,解晋安军燃眉之急。
大燕有三大护国关隘,分别是郁北,镇南和燕西。郁北和燕西当前都急需战马,陆云岚刚好可以拿这群战马和他们交易。
这郁北军,镇守大燕北部,抵御的是大楚更加人高马大的士兵,战马对他们来说多多益善。而郁北大将军则是东宫太子的大舅,军费从来是盈余,各种采买花销出手阔绰,羡刹三军。
陆云岚率队回到镇南关,晋安大军副将徐虎已在城门率大军恭候。陆云岚一队人方进城,便听全军高呼威武,十分提气。
徐虎端着一碗酒上前,酣畅淋漓笑道:“少将军,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不失一兵一卒,赚了八百多匹强健的战马,大快人心!来,祝捷酒!”
陆云岚接过碗,递给旁边的徐卫,道:“是徐将军带兵有方,我军士兵训练有素,方有此大胜。且并非我一己之力,是众将士的功劳,特别是我麾下的八名大将,功不可没。”
徐虎哈哈大笑:“好啊,我军人才辈出,再上酒!”
等九人将祝捷酒喝下,徐虎来到徐卫面前,一拳捶在他胸口,斥道:“你这小子,世子爷不在三年,你蔫了三年,就该像世子爷这般胆大心细!明白了吗?”
“是,将军!”
徐虎豪迈地大袖一挥,高喊:“今夜”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他本想淋漓畅快地喊道:“今夜不醉不归”却在话喊出口前想起军中囊中羞涩,面色一滞,道:“今夜散了吧!”然后看着散去的将士,暗暗叹了口气。
三日后,从郁北传来郁北军的战马报价:每匹战马三百两白银。
徐卫和萧齐在陆云岚帐中,萧齐拍着桌子道:“郁北果真是出手阔绰三百两一匹战马,三百两啊!他奶奶的”
“这还是知道我们镇南军费紧缺,急需军费情况下报的价!”徐卫郁郁,一拳捶在桌上,“皇亲国戚,宫中有人撑腰,便拿得盆满钵满,我们则狼口夺食捉襟见肘,真操他妈的”
陆云岚牙关咬紧,目光阴鸷,低头抬眼道:“再去,让他们报最有诚意的价格!这可是他们求而不得的历国战马,告诉他们,如果诚意不够,我们就把战马卖给燕西。”
三日后,消息再传来,郁北开价到三百五十两一匹。
陆云岚听了,背着手在帐中踱了一圈,骤然停下,厉声道:“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五日后,郁北传来消息,“最多开到三百八十两一匹,不能再多。”
陆云岚听了,眉一挑,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回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马!”
五日后,三十五万两银票便摆到陆云岚面前。他挺拔站着,垂眼斜视桌上的银票,想起在东都时一掷百两的自己,恨不能将自己一脚踹倒在地,再上去狠狠踩上几脚,再扇几个大嘴巴子,再陆云岚尴尬到脱口而出:“行了够了”
舒了口气,走出帐外迎风而立。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有些理解为何陆老头这般不待见自己。这几年军费紧张,自己却在东都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他突然有些心疼老头,一把年纪还在和东都那帮老狐狸斡旋,从他们嘴里抠食,回到家,还得应付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陆云岚抬手,对一旁的侍卫道:“去,叫李珣来我帐里。”
一刻钟后,李珣走入帐中,低垂着头,他比上次见时黝黑健硕不少。
陆云岚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笑道:“不错嘛,像个士兵了!”
李珣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道:“谢少将军。”
“在军营可还习惯?”
“禀将军,我会努力!”
陆云岚听了,有些心疼,堂堂应国公府小公爷,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品性高傲身份尊贵。却弃下锦衣玉食大好前程,来这凄苦的边关承受他本不该承受,也承受不住的艰苦。
陆云岚低头笑了笑:“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做好的,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
李珣眸子一颤,低头沉声道:“属下不明白,请将军明示。”
“你连年拿颍州书院头名,但直到现在却连刀都拿不利索,这说明什么?”
李珣还是那句:“请将军明示!”
“说明你适合动脑,不适合动手,或者说,你适合当军师,不适合当将军。”
李珣猛然抬头,直视陆云岚双眼,像是再从陆云岚眼中确认答案,最后,他眸子一垂,道:“属下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陆云岚酒杯中重重扣在桌上,直视李珣,大声道:“我给你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