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病秧子
许瑞玉愣了愣,大约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只觉得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了一下,跳得有些厉害。
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小少年紧握着拳头憋出去一句:“知,知道了!”
“你先休息,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再去拾些柴火,晚上回来做饭吃!”话音刚落,少年便头也不回跑出了门,生怕再多待一会儿,晚上的菜就要变成红烧瑞玉头了。
盛济远看着许瑞玉活泼的背影,轻笑出声,大概是牵动了伤口又忍不住咳嗽出声。
盛济远皱了皱眉,心道这身体还是得尽快治好,再把锻炼提上日程,否则估计真要像那大夫说的,再拖下去以后都得是个病秧子了。
许瑞玉风风火火地将厨房和小厅打扫了一下,又风风火火地上山里捡了柴回来,耳尖的温度这才稍微降下来一些。
一边吭哧吭哧地劈柴,一边又开始回忆盛济远方才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好像,不傻了以后,性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也难怪,听说盛济远的父亲爹亲以前都是识字的,盛济远肯定是随了他们,随便说些什么都怪好听的。
这么想着,许瑞玉又忍不住有些为他惋惜,要是他早早地恢复,说不定还能考取功名呢。
刚刚搬家,晚饭也来不及做得多丰盛,许瑞玉便煮了一锅野菜粥,又去邻居家买了个四个鸡蛋煮了,这才把盛济远扶出来一块儿吃饭。
盛济远见许瑞玉将两个鸡蛋剥了就放到他面前,自己则呼噜呼噜地大口喝粥,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等他呼噜完一碗粥,便将一只放到他碗里,在少年惊讶的眼神下,盛济远一本正经地道:“一人一个。”
许瑞玉刚想说自己喝粥就行,就见盛济远打断了他的话,微微蹙起眉严肃地道:“光喝粥怎么能吃饱?再推辞,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许瑞玉默默地将碗里的鸡蛋吃进了肚子,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原来聪明之后的盛济远不是说话不是只有好听的,严肃的时候,也还蛮凶的。
吃过晚饭,许瑞玉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踌躇着和盛济远商量道:“我明日打算去一趟镇上,请镇上的大夫过来给你看一看,开个方子。”
之前盛志明只是给找了村里的郎中,那郎中平时也就只会看个头疼脑热,没几个真本事。
他想着既然现在有了银子,还是去镇上请个大夫给盛济远看看为好。只是,就是不知道盛济远愿不愿意相信他,万一他怀疑自己要带着银钱跑路……
谁料盛济远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只点了点头道:“好,另外家中还有哪些短缺的,油盐等物,也要麻烦瑞玉操心了。”
许瑞玉见盛济远一点都没有防着自己,原本眉宇间的一点忧愁终于散了个干净。
对着盛济远的态度也从生疏拘谨变得更亲近了些,许瑞玉弯起眉眼,忍不住透出自己的一点小门道:“东街那家的大夫诊费很公道,医术也好,定能将你治好的。”
盛济远配合地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多谢瑞玉费心了。”
许瑞玉得了夸奖,控制不住地翘起小鼻尖,还偏要故作出一副沉稳镇定的模样道:“你都说了,一家人,无需言谢。”
说完,彼此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同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至此,两人间刚刚认识的生疏感这才彻底消散了。
次日一大早,许瑞玉依然是早早地起了床。
家里除了昨天挖的野菜和糙米,两个剩下的鸡蛋,一小碗在族长的盯梢下才被戴慧明匀出来的一小碗盐和油,什么都没有。
许瑞玉只得还是做了粥,只是换了点花样,将鸡蛋打散倒进了粥里,等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点盐,一锅清淡美味的鸡蛋粥便做成了。
许瑞玉将盛济远叫起来,两人匆匆喝了两大碗勉强混了个水饱。
盛济远拦住了还想去洗碗的许瑞玉,无奈地道:“我来吧。”
见许瑞玉露出一脸不赞同的模样,盛济远晓之以理:“洗碗又不是什么累活儿,我整天躺在床上,若是不松快松快,病好得更慢。”
许瑞玉听了好像有几分道理,他爹亲以前就是整日里呆在房里,确实病恹恹的,后来找到了一个秀活儿,反倒是有了几分精神气儿。
这么想着,许瑞玉便不再劝阻,道:“那我就先去镇上请大夫了,你若是累了便回房休息,不要硬撑着。”
“好。”盛济远弯了弯眼睛,专注地看着许瑞玉:“我等你回家。”
“……”许瑞玉又脸红了,总觉得盛济远的声音像是挠到了他的心尖儿上,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等他回家什么的,他爹亲也经常这么和他说,就,就很正常的一句话嘛,有什么好激动的,对,就是这样没错!
盛济远瞧着许瑞玉从面红耳赤,到故作淡定地绷起脸离开,脸上淡淡的笑意直到彻底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收回来,端着碗筷去了厨房。
他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没有那郎中说的那么严重,不过这么多年被盛家当成牛马一样使唤,又在伙食上克扣,这次摔破了头,流了那么多血,确实需要好好补补,但也不会至于一辈子都是个病秧子了。
当然,如果再像以前在盛家那样,整天吃不饱穿不暖还干最重的活儿,那是真的活不了多久。
想到以前盛至才一家不分白天黑夜地使唤自己,甚至戴慧明每一次从盛志明那儿受了气,都要偷偷地过来掐打他泄愤,盛济远的眼神便是一暗。
他向来睚眦必报,盛家对他做过的事,他迟早会一一讨回来。
村子离镇上不远,许瑞玉一路上都没耽搁,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带着东街的汪大夫回来了。
“济远,这便是我和你说过的汪大夫了。”许瑞玉小喘着气带着汪大夫进屋,一见盛济远便活力满满地道。
盛济远见状,连忙起身给许瑞玉擦了擦额角的汗。
“容老朽,呼~先喘口气儿,呼~”汪大夫径自坐到一边,一边喘气一边瞧了瞧盛济远的模样,心里一阵无语。
这许家哥儿,急吼吼地就跑到他家,又一路急吼吼地催促,害得他还以为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结果呢?
面前这位高大汉子虽然脸色苍白了些,头上还裹着一圈纱布,但是看着还算精神,怎么也不像是生命垂危的呀!
而且,瞅瞅这黏糊劲儿哦,还亲自给夫郎擦汗,这不就是去镇上请了个大夫嘛,不知情的看到了,还以为这两人分别几个月了呢!
汪大夫有些没眼看,清了清嗓子出声提醒:“咳咳咳!”
许瑞玉连忙“唰——”得一下从盛济远身边跳开,随意扒拉了一下头发,假装没看到汪大夫戏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
“汪大夫,这,这就是我家相公,他前些日子进山里摔了跤,回来便病倒了,到现在也不见好,还要麻烦您帮着看一看。”
盛济远也顺势收回手,淡定地坐下来,对着汪大夫打了个招呼:“汪大夫。”
“嗯,先给我把把脉吧。”汪大夫点了点头道,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待盛济远伸出手,便将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上,凝神研究。
多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下来,紧拧着眉有些严肃地道:“怎的身子会亏空得这么厉害?”
许瑞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道:“那还能补回来吗?”
汪大夫收回手,又将盛济远的纱布解下,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这才迟疑地回道:“得亏人还年轻,若是用些补血补气的药养上大半个月,半年内尽量不要干粗重的活儿,还是能恢复好的。”
许瑞玉一喜,忙道:“那就请先生开药吧。”
汪大夫“嗯”了一声,瞧着许瑞玉开心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泼他冷水,却还是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养身的药却不便宜,光是一副便要花上一两银子,要想完全养好,至少也要吃上十副。
不止如此,这饭菜上也要下些功夫,等他身体好转些,还要多吃些滋补的肉汤食养,这总的算下来,少说也要十五两银子,你可要想好了?”
这也是盛家夫夫不愿再沾手这蠢货的原因,光是养身就要花上十几两银子,以后还不能干重活儿,这样的一个废物留在家里,除了干吃饭和多占了一个人头税还能干什么?
夫夫俩打算得很好,原本只要花费几钱银子给他娶个夫郎回来便能弃之不管,没成想族长横插一脚,白白赔出去二十两银子,连田地都让出去了,实在是可恨!
许瑞玉却没有这些顾虑,想都没想便答道:“您只管开方子吧。”
汪大夫见状也不再多言,提笔写下一则方子交给许瑞玉,温和地道:“给,你拿着方子去药堂让谷子给你取药,都是最便宜的价格了。”
“嗯!我晓得,谢谢汪大夫。”许瑞玉微弯着眉眼,感激地道。
“你呀……”汪大夫看着许瑞玉乐观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只在心中叹息。
他与许瑞玉也算是认识久了,当年还是一个小萝卜头的时候便跟着爹亲一块儿过来请他给外公看病,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萝卜头也长大了,都有了夫君了。
“你爹亲与舅舅一家可还好?”汪大夫已经能算是许瑞玉半个长辈了,此时问询两句也不显突兀。
许瑞玉笑意敛了敛,却还是弯着眼睛,道:“他们都好,两位表弟也长大了,可以帮衬家里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那便好。”知道这小哥儿的性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汪大夫也不再多问,只叮嘱他家汉子要好好休息,便径自离开了。
许瑞玉送走汪大夫,只匆匆和盛济远说了一声,便又马不停蹄地去镇上先买了五副药,而后大概是想到汪大夫的话,又咬了咬牙去到菜市场买了一只鸡,打算炖了给盛济远补补身体。
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村里杜三升家的牛车,原本正要路过,就被杜三升给叫住了:“哎!你是济远小子家的哥儿吧,可是要回村,过来坐吧。”
许家哥儿杜三升以前便见过,先前两人成亲的时候,他也是去吃了酒的,这会儿自然便认出来了。
许瑞玉闻言一愣,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
“没事儿,不收你钱!”杜三升没等他拒绝便直接上前将许瑞玉手里的鸡接过来放车上,急忙忙地道:“反正顺路,这个点儿也没人搭车了,快上来,这便走了。”
许瑞玉懵了懵,又怕耽误杜三升的时间,只得跟着上了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
牛车上确实没几个人,只坐着三个哥儿,他以前住在下面的杂姓村,虽然偶尔也来向才村打工,不过那会儿见过的都是些汉子,这几位哥儿看着倒是眼生。
两位年轻一些的哥儿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显然是没有交谈的想法,其中一个哥儿还稍微往里动了动,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
另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哥儿倒是看着和善,见许瑞玉还有些拘谨,便笑着道:“我是三升他爹亲,叫王思,你喊我叔么就行。”
“叔么。”
“哎!”王思和善地笑了笑,而后指了指自家儿子道:“这赶车的臭小子就是我们家三升,和你家济远同龄。”
话音刚落,杜三升就不乐意地嚷嚷开了:“怎么就成臭小子了?爹亲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咱怎么说也是个一表人才,勤劳肯干,高大威武的汉子吧?”
说完,还忍不住偷偷朝左边那个年轻哥儿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然是对人家有意。只不过那年轻哥儿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假作不知。
王思对自家儿子的自夸自卖简直没眼看,不过见许瑞玉神色放松下来,也没拆那臭小子的台,继续与许瑞玉唠嗑儿:
“我家汉子以前也跟着杜老读过几年书,只不过他不是那块料,连个童生也没考上,但到底学过几个字,比旁人强些。
杜老生前没有儿子,岩心也去了,现在就只剩济远这一个外孙,你们夫夫俩过日子不容易,以后若是想去镇子上,提前和来我家里说一声,我让三升给你留个位子,都是家里人,不要钱。”
见许瑞玉还想说些什么,王思又忙加了一句:“以前杜老教我家汉子读书,念着我们家里穷,也没收我们束脩,现在这镇上的夫子啊,没有二两银子的束脩,那是连门都进不了的。
你就当我们是为了报恩吧,这样我们心里也好受一点。”
若是没有杜老给他家汉子教了几个字,后来去镇子上找到了活儿,他们家哪里能有现在的日子,还买上了牛车。
原先济远没独立出来之前,盛志明家的人去镇子上搭车,杜三升也从来不收钱,而今对待济远的夫郎,他自然也是如此。
许瑞玉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在里面,此时倒是不好拒绝了,只得弯起眼睛笑盈盈地道:“嗯,我知道了,谢谢叔么!”
“乖孩子。”王思看着许瑞玉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他以前想要个哥儿,可惜生了三升之后一直也没怀上,如今看着许瑞玉,倒是越看越喜欢了。
虽然听说许瑞玉家里有些不大好的传言,不过这哥儿倒是个礼貌乖巧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