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梦
年幼的戚时砚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瘦瘦小小，明明年龄只比他小一点儿，身高却比戚时砚差了一大截。
她常常一个人保持沉默，不爱与人交流，漂亮的小脸上时常布满阴郁的神情。
开始大家还想跟她一起玩，但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大家就开始疏远她，还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怪小孩”。
女孩仿佛从不在意，她还是独来独往，只是会在某个时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戚时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靠近她，但他就是不可自控地被她吸引。他有意地同她搭话，给她分享自己喜欢的零食，扮鬼脸逗她开心。
女孩一开始并不搭理他，甚至掉头就走。
直到有一天，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带着几个小弟模样的男生拦住她的去路:“喂！怪小孩！我让你走了吗？”
女孩站在原地，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冷漠的无视。为首的小孩被激怒，上前就要对女孩动手，戚时砚就是在这时气喘吁吁地赶来。
他一把挡在女孩身前，将女孩瘦小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而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他也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子，但戚时砚硬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甚至还反过来用眼神无声地安慰她。
那群人走后，女孩第一次对他开了口:“为什么要这样做？”
戚时砚认真地看着她，声音稚嫩:“因为我想保护你。”
“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你无法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回报或者利益。”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
戚时砚呆住了，年幼的他还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他不想让她受伤害，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他自愿的。
女孩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眼底仿佛在思忖什么，也有太多戚时砚看不懂的东西。她只是在告别戚时砚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之后的许久，当他再来找女孩时，她虽然依旧不爱说话，却会安静地在一旁倾听，也会接受他的好意。
戚时砚的余光总能看见女孩黑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女孩虽然沉默，但她那双眼睛却好似会说话一般，亮的惊人。
他和女孩越来越亲近，女孩也开始愿意和他分享交流。可当他问起女孩的过往时，他看见她眼底的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女孩似乎思考了一下，慢慢将自己的袖子掀开，密密麻麻的纵横伤一直蔓延到肩膀，结痂的旧伤往往被覆上狰狞的新伤，戚时砚光是看着，就感觉心脏一阵抽痛。
他想问是谁打的，疼不疼，可一时巨大的无力感使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帮她吹着伤口，希望能减轻女孩的一点疼痛，一点就好……
女孩歪着头看他，唇角竟勾起一个奇怪的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一个阴云遍布的日子，戚时砚像往常那样来找她，就见女孩在他们常玩的草丛里一根一根地拔着草，嘴里轻声地哼着愉悦的小曲。
看到戚时砚时，女孩竟主动走到他的身旁，声音微颤:“哥哥……我的伤口好疼……”
戚时砚的脑子因为这带着哭腔的一句话轰地炸开，他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等到女孩再次给他看身上新的伤口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冲上胸口:“谁？是谁又欺负你！”
女孩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是……是我爸爸妈妈，我爸爸他很少回家，但是只要一回家，就会喝得醉醺醺地打我。妈妈她精神很不好，和爸爸吵完架看着我的脸就会莫名其妙地掐我的脖子，很用力地打我，还说……还说……”
戚时砚握紧拳头，轻轻问:“还说什么？”
“她还说，我就不该出生，就是因为我，爸爸才会嫌弃她，才会在外面喜欢别人，真希望我快点死……”
女孩说完后是久久的沉默，戚时砚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小，无法保护她，也不能帮助她。
他只能动作僵硬地靠近女孩，牵住她小小的手，他听见女孩对他说:“哥哥……如果有人问你，你能不能都告诉他我和你一直在一起，因为只要我一个人，我的爸爸妈妈就会打骂我……”
女孩说着，又哽咽起来。
戚时砚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后来他遇见了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他们拿着女孩的照片问他:“你认识她吗？”
戚时砚点点头，他们又问:“你今天什么时候看见她了吗？”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我平时一直跟她玩，今天我早上来的早，今天一天我都和她一起玩呢。”
“你确定一直都待在一起吗？”
戚时砚认真的说:“一起就是一起呀，我们玩了好多游戏呢，我怕她跑迷路了，她都没离开我的视线过。”
那几人走了，谈话声还隐隐传人他的耳中:“我就说了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呢？”“哎呀我就是想仔细一点嘛，邻居也说了他们夫妻没有午睡的习惯的，怎么今天中午就都睡着了，起火了都没醒……”“我看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这么明显的意外明天就能结案了……”
他跑去找她，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女孩的家，可是此时这里被一群消防员围着灭火，阴沉的天都被这冲天的火光烧出了几分赤色。
在这里，他看见了女孩。
她要走了，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戚时砚是有点想哭的，他伸出手，女孩却没有握住，她看着戚时砚，眼底浮动着跳跃的火焰:“我要走了。”
他没说话，执拗地伸着手，女孩只是看着他，眼里是戚时砚看不懂的复杂。她轻声道:“不要被现在的情感困住将来，我们终会再见。”
女孩要走了，戚时砚忍住眼眶要决堤的泪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女孩笑了，她脸上的笑在漫天的火光中变得张扬，变得肆意，变成她本来的模样，隐隐与一个熟悉的面容重合，但戚时砚无暇顾及。他紧紧盯着她翕动的唇瓣，听见她说:“等你梦醒的时候。”
……
天光乍泄，日出的阳光恬淡而温柔，又是那样富有生机，是一切新生的开始，也是一场轮回的终结。
戚时砚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几乎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有看着那苍白的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这是一场梦。但他知道，这是一场编织了现实的梦。
梦里心惊的感觉是那样真实，戚时砚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少做这个梦了，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渐渐忘却那段回忆。可他错了，回忆里的场景虽然渐渐覆上了岁月的磨痕，但女孩的模样，始终清晰，始终鲜艳，占据了他记忆最显眼的位置。
可是这次的梦又和从前的有些不同，从前的梦只到他问女孩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女孩却没有回答他，数十年的回忆与梦境，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在梦醒的时候……”
戚时砚低声呢喃着，神情固执，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地说出口，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而他如同一名溺水者，迫切地想要抓住它，努力过后却又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