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女服
不知过了多久,赵科回到病房。
田程还躺在病床上,眼睛红肿明显,无声地流泪。
金丽丽坐在病床边,低头看手机。
看到赵科后,魏佳君挪动位置,站在了金丽丽身后。
几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田程脑海里一直是女儿的样子。
女儿出生后不久右耳被诊断为先天神经性耳聋,那时候,她抱着女儿哭了好久,辗转几家医院,结果都一样。
此后,田程的精力全部放在女儿的康复治疗上。
女儿1岁两个月的时候,进行了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后期不断跟踪调试和康复训练。2岁的时候进入渭城一家特需儿童康复中心,开始康复训练计划,在老师的帮助下,克服听力障碍、发展听说能力。
老公赵科是一家能源行业国企的财务人员。在女儿快半岁的时候,工作调到了距离渭城60公里的同县,很少回家。
几年来,田程全职在家照顾女儿。
由于渭城医疗资源有限,田程带着女儿无数次往返于渭城和省城安市的儿童医院。
田程知道,婆婆嫌弃女儿生病还是个女孩子,老公常年忙于工作,对女儿也不亲厚。
可是,对田程来说,女儿就是一切。
在她的精心陪护下,女儿的情况不断好转,3个月前,女儿已经可以上午在康复中心,下午在普通幼儿园。
就在一切都在越来越好的时候,就在上周,医生才说了女儿康复地很好,下学期有望全天随班就读普通幼儿园的时候,她的宝贝女儿离开她了。
田程只是安静地哭,她想女儿,想得心脏疼、眼睛疼,嗓子也疼。
赵科站在病床边,过了一会,缓缓开口,“田程,对不起,女儿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没陪着你,是我不好。”
“交警已经划定了事故责任,因为安安是横穿马路,所以大部分责任在我们,两辆车的司机共同承担一部分责任,其中,货车司机违反了白天不能在市区行驶的规定,另行处罚。”
“田程,你不要哭了,再哭安安也回不来了。”
“田程,我们先回家,好不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赵科的话,每一句田程都听到了,却像是没听懂般,她没有任何回应。
金丽丽一把拉过赵科,把他推到自己身后。
她坐在病床边上,拉着田程的手,说:“亲爱的,你想继续在医院,还是回家,回家的话,我们需要帮安安收拾一些东西,我们让安安漂漂亮亮地离开,好不好?”
听到金丽丽的话,田程看向她,半睁开肿胀的眼睛,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开医院,回到田程住的小区。
走出电梯,便看到一个快递员正在敲门,魏阿姨打开门刚准备和快递员说话,便看到田程、赵科、金丽丽,还有自己的儿子。
“程程回来了,阿姨炖了菌菇汤,马上就好,一会儿端给你。”说完又看向自家儿子,“臭小子,保温桶呢?”
魏佳君回了自己家,金丽丽帮田程签收快递。
田程任凭赵科拉着走进家门。
金丽丽看了眼快递包装上的信息,迟疑地开口,“橙子,你给安安买汉服了?”
田程拿过好朋友手上的快递,点点头,哑着嗓子说,“说好了带她去看汉服展的。”
田程是一位汉服控,衣柜里有几件不同样式的汉服,女儿曾指着那些衣服惊喜地喊“仙女服。”
想着答应女儿去看很多穿着“仙女服”的仙女,想着女儿在手机上挑汉服时候高兴的样子,田程又开始哭了。
——
接下来两天,田程过得浑浑噩噩。
帮女儿穿衣服,父母和正上高三的弟弟从80公里外的阳县赶来,在殡仪馆和女儿告别……田程会毫无征兆地哭。
金丽丽全程陪着她,提醒她喝水、吃巧克力、喝粥。
举行葬礼的这一天,天灰蒙蒙的,田程抬眼望去,举目都是乌云,她觉得一眼望不到边的乌云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自己的心上。
田程不记得都有谁参加了葬礼,也不记得有几个人给她说过“节哀”“你还年轻”“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最后,墓碑前剩田程和她的父母,赵科,金丽丽,魏阿姨,魏佳君。
田程呆呆地看着女儿的墓碑,上面写着“爱女赵夏楠”,照片上的女儿笑得很开心,是她喜欢的爱莎公主的装扮。
田程给女儿讲过很多故事,女儿最喜欢爱莎公主,她曾经问过女儿那么多迪士尼公主,为什么最喜欢爱莎?她问过女儿是因为爱莎公主的裙子、辫子,或者王冠吗?女儿连续摇头后说出了“勇敢”两个字。
田程记得,一次周末,女儿在小区和一个小朋友玩,婆婆李芳想带女儿回家,女儿还想在楼下玩一会儿就用沉默不理睬拒绝了自己奶奶的要求。
李芳因为孙女的表现恼羞成怒,就上手拽女儿的胳膊。
就那一次,女儿的胳膊脱臼了。
田程记得,从小区到医院的路上,女儿哭得很厉害,哭得直打嗝。
她记得自己安慰女儿的时候说过,“咱们安安最勇敢了,就像爱莎公主一样。”
田程跪倒在女儿的墓碑前,默默地边哭边想女儿,想得心口疼。
雨水落在田程的身上时,她抬手抚摸女儿的照片。
看着女儿照片上的雨水,仿佛看见女儿在哭。
田程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使劲地用手、用袖子擦女儿照片上的水迹。
她喃喃地说,“安安不哭,妈妈在,安安最勇敢了,安安不害怕,妈妈在这。”
最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越来越模糊,直至毫无意识。
田程在女儿葬礼的这一天,在女儿的墓碑前,再一次晕倒了。
——
田程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和女儿周围都是火。
梦里的女儿在哭,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烫,一会儿喊害怕。
她想抱抱女儿,却发现,明明女儿就在面前哭,自己却总是够不到,像是隔了一座火山。
就在田程想拼尽全力跨越面前和女儿相隔的火山时,她醒了。
她看着眼前的环境,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病房是双人间,隔壁病床上是一位老人在睡觉,床边坐着一个青年正在低头看手机。
墙上的电子时钟上显示6月29日,16时20分。
田程感觉到后背黏黏的,喉咙干疼,手背上扎着针,有血液渗出,输液管已经空了,手背上的痛感传到大脑。
她抬手准备按呼叫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田程认出来是老公赵科的手机。
她忍着手背的疼痛,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阿宝”。
刚划过接听键,有一道小男孩的声音传来,
“爸爸你这个骗子,说好陪我和妈妈来迪士尼的,你竟然偷跑了,我生气了……”
田程听得很清楚,那道声音很大,充满小孩的愤怒和委屈。
同时,她也觉得那道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