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为他关窗
除了阿窈，郑氏又选了一个名叫竹韵的婢女，样貌虽比不上阿窈，却也是清秀可人。而且竹韵一家都与侯府签了死契，她的家人都被郑氏捏在手里，比阿窈更好掌控也更听话。
晚膳后，张嬷嬷叫她们进堂屋，说是侯夫人有些规矩要同他们交代，阿窈没有多想，跟在张嬷嬷身后，竹韵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几许挣扎，慢了几步才跟上。
郑氏坐在罗汉床上，倚着黄花梨圆腿炕桌，姿态安闲悠然，见张嬷嬷带人进来，她轻瞥了一眼，将手中把玩的小荷包放在炕桌上。
阿窈和竹韵行过礼，郑氏眉目和善道：“近前来，让我瞧瞧。”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郑氏看着她们，一脸满意：“真是懂事的丫头，可人疼呢。”
她眼神示意张嬷嬷，张嬷嬷把桌上的两个小荷包分给阿窈和竹韵，道：“这是夫人另外给你们的赏钱，你们以后伺候大公子可要多多用心。”
阿窈捏着荷包，心里高兴，眉眼含笑。竹韵看她这个样子，心里的苦涩也被冲淡一些，然而郑氏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的心情跌入谷底。
“大公子不良于行，又未曾娶妻纳妾，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我这个身为继母的心里不落忍，送你们过去是体贴他，也盼着你们好。若是你们谁将来在湛园得了脸面，别忘了自己是从我这院子里出去的丫头。”
郑氏说完之后，呷了一口茶，张嬷嬷观察她的神色，声音严厉地问：“夫人说的，可都记下了？”
阿窈先前的注意力都被荷包夺走了，但她记下了重点，要好好伺候大公子，于是应道：“记下了。”
竹韵脸色发白，也跟着颤声说：“记，记下了。”她之前的猜想成了真，侯夫人派她们过去，并不是做个简单伺候人的婢女，而是要她们勾引顾缺，爬他的床。
她看向阿窈单纯的笑脸，十分不解，难道她真的一点不怕吗？
…
翌日清早，阿窈和竹韵各抱着一个小包袱，来到靖安侯府后门，门外有一辆不大的马车，是郑氏吩咐好送她们去湛园的。
阿窈和竹韵坐上马车，一个充满新奇，一个惶惑不安。
湛园和侯府之间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路上阿窈检查自己的包袱，摸到了鼓囊囊的小荷包，李婆子把阿窈得的那五两赏钱，还有她自己攒下的钱全放在荷包里，让阿窈随身带着。
昨日夜里，李婆子担心的睡不着觉，甚至跟阿窈说：“夫人手中没有你的身契，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你就带着这些钱跑吧。”
阿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湛园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大公子顾缺人也很温和，脸上常常带笑…
打断阿窈继续出神的是竹韵的一声啜泣，她从坐上马车开始，一直忍着，然而距离湛园越来越近，她终于憋不住哭出声来。
阿窈收起荷包，关切道：“竹韵姐姐，你为什么哭呀？”
竹韵紧紧抱着包袱，似乎想从这个动作中获得一丝安全感，她颤抖着唇道：“我，我怕咱们回不来了。”
阿窈不理解她的话，问：“为什么回不来？”难道湛园那边有什么不允许婢女出府的规矩吗？
她还想再问，外头车夫却道：“两位姑娘，湛园到了。”
竹韵急忙擦掉眼泪，下车的时候，她拉着阿窈，轻声说道：“大公子是一个疯子。”
恰在此时，车夫又出声催促，竹韵的声音太轻了，阿窈只模模糊糊听到“大公子”三个字。
也许又是嘱咐她要小心伺候大公子之类的话吧，阿窈没有多想，下车后跟竹韵一起站在湛园门前。
湛园与靖安侯府不同，门口清幽别致，没有威风的石狮子，也没有高高的台阶，两个黑衣侍卫站在门口，目光冷肃地看着她们。
竹韵想起玄麟卫种种杀人的传说，有些腿软，她拉着阿窈，勉强走到黑衣侍卫面前，挤出个难看的笑：“二位大哥，我们是靖安侯夫人派过来伺候大公子的，劳烦大哥向管事的通传一声。”
左边的侍卫从上到下打量她们一眼，目光凉飕飕的，道：“等着。”说罢便进去找人，不一时，一位五十余岁，身材矮瘦的男人跟他一起出来，侍卫道：“这位是霍管家。”
阿窈和竹韵连忙行礼，说：“见过霍管家。”
霍管家又问了她们的来由，却是一脸为难，道：“二位姑娘的事我做不得主，得去问问我家公子，但他此刻在霜澜阁，不叫人打扰，不如你们先在此等着，我问过公子再安排你们。”
阿窈点头说好，竹韵却从霍管家的神情和言语中看出来些别的意味。侯夫人那里想得好，可她们今天真就未必能进湛园的大门，不知是福还是祸。
霍管家进去了，阿窈和竹韵站到一旁等着，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一阵马蹄声接近，阿窈抬头望去，马上那个人挺眼熟，正是那日顾缺身边的温雅随侍——陆元。
陆元打远就瞧见湛园门口站着两个姑娘，他还道哪家的小娘子如此胆大，敢堵湛园的大门，却没想到离近一看，其中一个还是他见过的。
他目光瞥过阿窈的脸，见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脚步不由顿住，又仔细看了她一眼，才大步走进湛园。
进来后，陆元先找到霍管家，问起门口那两个姑娘的事，霍管家直皱眉，跟他诉苦：“陆公子，你说侯府那位夫人是不是嫌日子太好过了，竟然敢往公子身边塞人了。公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别说擅自安排两个婢女去伺候他，就是在他面前提一句，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陆元笑着说：“那也不能让她们一直在湛园门口站着，多不好看。这样吧，管家把她们带到霜澜阁，让她们在外等着，我替你去跟公子说此事，至于人留不留，看公子的意思。”
霍管家连声感谢，出去接人了。
陆元揽了桩麻烦事上身，心情却还挺好，其实他是想看看顾缺脸上会不会出现别的情绪。那日在靖安侯府，他莫名觉得，那个小婢女让顾缺一身的“死气”活了那么一瞬。
霜澜阁是一座水榭阁楼，周围树木林立，遮挡了所有的光亮，阁楼的一层漆黑阴冷，更是不见天日，顾缺却喜欢待在这里，有时看书写字，有时什么都不做，一坐便是半日光景。
陆元进来时，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跟随顾缺多年，他还是适应不了他这冬日不生炭火的毛病。
顾缺此刻坐在一条长案后，身着一件单薄的赭色交领直裰，双手放在案上，正摆弄着什么，陆元走近些才看到，他左手拿着一块打磨好的玉石，右手捏着尖利的锥子，正往上刻字。
陆元等他动作停了才开口：“公子，那日玄麟卫去恭王府拿人，却被人抢先纵火灭口，此事是否需要再查？”
顾缺启唇，吹走掉下的玉屑，慢条斯理地开始刻下一个字，对陆元的话恍若未闻。
陆元知道，这就是让他将此事揭过不必再查的意思，但他仍有不解，于是问：“外头都传是公子想杀恭王，就任由不管吗？”
他的话引得顾缺发笑，那张脸在幽暗的房间里显得莫名阴晦，低沉的嗓音仿佛要勾出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你怎知我不想杀呢？”
顾缺抬眸，墨黑的眸中无波无澜，平静地像在闲话家常：“恭王，宁王或是随便哪个王爷，不论谁死了，都是无痛不痒，却为我剪除了麻烦，我该谢他。”
陆元一怔，话虽如此，可顾缺为什么忽然提及宁王呢？难道他跟恭王府被灭一事有关？
见他还在那杵着，顾缺提眉问道：“你还有事？”
陆元立时回神，想起自己管的那件闲事，他斟酌开口：“靖安侯夫人给公子送了两个婢女，人就在外面，公子可要见？”
顾缺刻字的手一顿，危险莫测的黑眸盯着他，陆元在这一眼的威压下，不敢再卖关子，如实禀告：“其中一个是上次家宴上给公子试菜的婢女。”
陆元说完，发现对面的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顾缺仍旧耐心十足雕着玉石，深暗的眸子里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难道公子不记得那个婢女了？还是他想岔了，顾缺对那婢女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陆元脸上讪讪地，道：“那我去把她们打发了，让她们哪来回哪去。”说着便要出去，他走到门口，却听到顾缺带着冰凉笑意的声音：“下雪了。”
“公子？”陆元回头，看见顾缺正偏头望着窗外，窗户大开，冷风夹杂着雪花一起吹进来，带来满室寒凉。
顾缺抬手接了一片拂面而来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缓慢的消融，他勾起唇，意味不明道：“有趣。”
陆元试探着问：“那还要去打发她们走吗？”
他看见顾缺脸上得了趣味的笑，顿时明白，两个婢女是被暂且留下了，不过能不能活着挨过这场大雪，全看顾缺的心情。
…
大雪纷纷扬扬，落满树梢，很快就积了脚踝厚的一层，阿窈和竹韵就站在霜澜阁前方的那条石板小路上，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鞋子里也灌进了雪，融化之后，又湿又凉。
阿窈拍掉身上的雪，哈出一口白气，在原地轻轻跺脚，用这样的方式来抵御寒冷。竹韵僵硬地站在阿窈旁边，望着面前的阁楼，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地拉住她，道：“阿，阿窈，他是想活活冻死我们。”
竹韵牙齿打颤，抱着阿窈的手臂抖成一团，阿窈搓搓手，安慰她：“不会的，定是公子太忙了，顾不上我们。”
可是无论阿窈如何安慰，竹韵的状况都没有变好，她神色惊恐，甚至有些失去理智了，一直重复着那句“他想冻死我们”。
阿窈担心她撑不住，四下一望，见阁楼的西面不远处还有座小亭子，便拉着她往小亭子走：“竹韵姐姐，我们先去亭子里避避，等雪下得小了再出来，公子是个宽和的人，想必不会责怪我们。”
竹韵听了她的话满心凄凉，只怕这世上也只有这傻姑娘一个人觉得顾缺宽和。不过她没有再反驳，小亭子里虽然也冷，但总归能避避风雪。
两人站到小亭子里，这里距离阁楼西面的窗户很近，从她门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那扇窗户正大开着，而顾缺只着单衣，坐在长案后，专注地在玉石上刻字。
竹韵害怕被发现，连忙蹲下躲避，阿窈却呆呆站着，望向那边发愁道：“公子好像忘了关窗呀。”
她不会是想去替顾缺关窗吧？竹韵吓了一跳，伸手想拉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阿窈已经踩着落满雪的青石一步一步走到窗边。
顾缺手上的动作不停，唇边却扬起一个冰凉的笑。那个纤弱的身影每走一步，都会落下一声踩雪的咯吱声，她慢慢靠近窗边，就在顾缺以为她会自以为是开口求他时，她轻手轻脚地拉上了窗户。
窗户缓缓阖上，顾缺微微侧目，从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中，看到阿窈脸色冻得苍白，表情却是带着笑，仿佛做成了一件让她很开心的事。
顾缺看着紧闭的窗户，嘴角笑意完全消失。
片刻后，陆元听见他不带情绪的声音：“让她进来。”这个“她”指的自然不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