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他是个好人呀！
寒风瑟瑟，带来透骨的凉，侯府正院回廊前的青石砖路上，来往的仆役婢女都会特意慢下脚步，往台阶下跪着那人脸上望一眼。
阿窈已经在这里跪了小半日了，她那张本就白皙的面容更苍白了几分。
路过悄悄围观的下人走远，阿窈忽听有人唤她的名字，回过头却见是连翘小跑过来。
连翘微微喘息来到她面前蹲下，看了眼周围，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塞到阿窈手里，热乎乎的。阿窈打开一看，弯唇笑了，是刚蒸好的桂花糕。
她咬一口，嘴里甜丝丝的，将这刺骨寒风带来的冷意驱散了些。
连翘问她：“侯夫人没说让你跪到什么时候？”
她吃着桂花糕，摇摇头。连翘叹了口气，今日这事，说到底是阿窈代她受罪，她听说阿窈被罚跪，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重，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带了吃的来找她。
阿窈吃了几块桂花糕，又还给连翘，说：“劳烦姐姐帮我带回去给阿娘，让她别担心我。”
连翘心虚得很，哪敢去见李婆子，若是她知道阿窈是替自己背锅，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心中这么想，但连翘嘴上还是应下了，还让阿窈宽心，说侯夫人心善，不会太为难下人的。
阿窈目送连翘走远，摸了摸自己僵冷的膝盖，纯然的眸子里映出几许迷茫，但连翘的话又让她重新升起了希望，或许侯夫人发了善心很快就原谅她了呢。
…
堂屋里炭火正旺，满室暖融，香炉烟气渺渺，馨香宜人。侯夫人郑氏却神色冷飕飕的，拉着脸显出一丝刻薄。
她对自己的心腹张嬷嬷说：“你寻个人牙子来，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她给我卖了。”
张嬷嬷知道她心气高，在娘家和夫家都没受过委屈，今日竟被一个下人踩了脸面，心理定是过不去。若是别人她自然不会管，任由侯夫人处置，但阿窈今日却站出来帮了她一回，她就想着说几句好话劝劝夫人。
“夫人，你消消气，听老奴一言。”张嬷嬷道。
郑氏出嫁时张嬷嬷就跟着了，这些年主仆相宜，她多少要给张嬷嬷几分面子，便说：“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吧。”
张嬷嬷道：“夫人何不忍下这一时之气？”
见郑氏要发怒，她忙说：“且说今日这件事，那位刚走，夫人就发落那小婢女，来日传到他耳朵里，说不定又是一桩祸事。”
郑氏冷哼：“难不成我还要将她供着？纵然没有这事，那残废也不会让我好过。”
张嬷嬷唤了她一声夫人，语气比方才更重些：“快别说气话了，你还有二公子呢。”
她提起二公子顾启修，郑氏终于冷静下来：“那嬷嬷说，如今应该怎么办？”
张嬷嬷见她还肯听劝，心头略松，道：“夫人不如放了那小婢女，这样不仅能显示你宽善大度，也能让那小婢女心里感激你。老奴瞧着，大公子待她可是有些不同的，她颜色又好，说不准哪天就用得上，依老奴所见，她心思简单，是个乖巧听话的，若留在咱们院里，也是不错。”
郑氏琢磨几个来回，将张嬷嬷的话听进去了。
…
那日侯夫人让两个婢女将阿窈送回住处，还叫张嬷嬷过来发给她五两赏银，并且升她做二等婢女，就在正院伺候。人人羡慕阿窈，说她运气好，没有被罚还得了侯夫人的青眼，再也不用窝在厨房洗碗了。反倒是连翘，又被打发回厨房了，两人换了际遇，难免有人看笑话。
连翘心里有些不适，但她到底没脸来找阿窈的麻烦，只是冷冷避着她，不再与她亲厚。
阿窈拿到赏银，打算全交给李婆子保管，李婆子却不要，让她自己好好收着，不停念叨着：“这回是你走了大运，下次遇到这种事可千万别凑上去，躲得越远越好，连翘那个黑心的丫头是在害你呢，你往后少搭理她。”
见阿窈频频点头，李婆子才作罢，想起什么，转而又叮嘱她：“让你去正院伺候，说不得是你在大公子面前露了脸，夫人怕是打着什么算计，你小心着，再叫你做什么与大公子有关的事，你可得机灵些推脱掉。”
她虽然这么告诉阿窈，却是对她不抱什么期望，这姑娘太实在了，说难听些就是傻。从来不往坏处想别人，天真的让人发愁。
李婆子拉着阿窈软软的小手，语重心长道：“阿娘帮不上你什么，只是在府里多年，看得多一些。大公子这人，你千万要躲着，他是心狠手辣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侯爷和夫人从前都曾苛待过他，他对这府里的人是不会有半点好心的。”
阿窈想起顾缺，对李婆子说的话很是困惑。
她撞倒了顾缺的酒杯，顾缺不罚她，知道她饿了，还赏给她一大桌子菜，他分明就是个好人呀。
这一日侯府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喜气，听说是几位被刑部关押的公子们被放回来了，靖安侯为此奔波了几日，侯夫人叫人在门口摆上火盆，用柚子叶煮水，要给几位公子辟邪驱走霉运。
阿窈端着铜盆站在二门外，里面是柚子叶煮成的热水，与她一起的还有其他几房的婢女，都等着自家的公子。侯府的几位公子回来，先在大门口跨了火盆，走到二门处再用她们手中铜盆里的水净手，最后才能进去跟家人见面。
大门口依次走进来几位年轻公子，婢女们端着铜盆迎上去。阿窈却是犯了难，她是新来的，根本没见过二公子顾启修。
顾启修平日仗着出身，什么事都压着几个堂兄弟一头，但他今日受了难回府，别人面前都围着婢女嘘寒问暖，偏他面前冷冷清清。
他抬眼一望，二门处站着个瘦纤纤的小婢女，低头端着铜盆，站那像个木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走过去骂道：“哪来的蠢丫头，没看到你公子爷回来？”
骂得不解气，他正准备一脚踹过去，小婢女却抬起头，明眸雪肤，樱唇微张，似是被他吓到了。
顾启修看得愣神，母亲身边何时来了个这样的人间绝色，早知如此，他还去吃哪门子的花酒啊。
他敛了怒容，伸手在她端的铜盆里净手，她身上有一股干净的甜香，跟春宵阁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一样，顾启修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身上燥意难捱。
眼见其他几位公子都净完手走进二门，顾启修不好再耽搁，他看着阿窈好似看着即将到嘴的一块肉，满是不舍。不过现下时机不对，等他得了空，就去母亲那里把她讨要到房里，做个暖床的玩意儿，再好不过。
…
“你看上了个婢女？”侯夫人郑氏大惊失色，险些打翻了茶盏。
二公子顾启修浑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语气随意：“又不是给她正经的名分，不过是放在房里，消遣一番，母亲就答应我吧。”
郑氏看着这个儿子，眸中掩不住的失望，她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可他不争气，一辈子只能让那残废踩在脚底，甚至连侯府的爵位和家业都未必能继承。
“你死心吧，过两日为娘就要为你去求娶怀国公府的嫡次女，你若是在这种关节闹出事毁了这门亲，为娘今后再也不会管你，别忘了，你父亲不止你一个儿子。”
顾启修急了：“母亲，你别这么说，娶妻这事孩儿一定听你的话，若不然这样，婚事定下之后，我再要那个阿窈，到时候母亲可得答应我。”
郑氏满心膈应，却是笑着应道：“好啊，到时候再说吧。”
看着儿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她命人唤来张嬷嬷，道：“这样的祸水狐狸精留不得，修儿跟中了迷魂药似的，非要她不可，他常来我这院子，若是暗地里撩拨上了，那就一切都晚了。”
张嬷嬷心中叹息，知道这次牵扯到二公子，夫人定是容不下阿窈，她就是说破了嘴皮也没用。
“那夫人打算？”
郑氏想了想，却没像上次一样急吼吼地要把阿窈发卖，而是道：“先前嬷嬷的话有道理，这个阿窈是块烫手的山芋，简单打发定是不成，而且如今修儿惦记着，我就怕把人送出去更方便了他，不如……”
张嬷嬷跟了她多年，立刻就猜到她的心思：“夫人的意思是，把她送到湛园？”
郑氏轻笑道：“湛园前不久刚刚修缮扩建过，人手不足，顾大人跟前想必缺个贴心人伺候，我身为继母，关心之下送两个婢女去也是人之常情。”
翌日晌午，郑氏让张嬷嬷把她院子里长得出挑的婢女全叫到面前，阿窈自然也在其中。郑氏命人在门口的台阶上摆上圈椅，坐在那看着下方，目光时不时掠过一脸天真的阿窈。
张嬷嬷站在郑氏边上，替她开口：“今日要给湛园的大公子选贴身伺候的婢女，你们在夫人这里伺候得力，因此夫人要先问过你们的意思，谁愿意去，以后能得湛园和侯府两份月例，绝对是个好差事。”
婢女们听张嬷嬷说完，却是神情惊恐地低下头，湛园那位公子，是生在人间的修罗，手上染满血腥，杀人不计其数，谁愿意去这样的人跟前伺候？便是给再多的月例她们也要有命花啊。
没有人开口，更没有人站出来，有的甚至在悄悄挪动脚步后退。
郑氏蹙了蹙眉，她没有直接指派，本是为了在下人中树立一个好名声，谁知这些低贱货色竟真的拿乔起来。她沉下脸色，正要开口，却见人群中缓缓举起了一只莹白的小手，阳光一照，竟有些晃眼。
阿窈身边顿时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婢女们看她的目光闪躲而恐惧，仿佛她是个异类。她怯生生往前一步，不太适应被这么多人注意。
郑氏望着阿窈笑了，如此倒省了她很多麻烦。
“阿窈，你愿意去湛园伺候大公子？”
阿窈轻轻点头，她想多攒些月例给阿娘买药看病，阿娘的腰不好，每日晚上疼得厉害。而且顾缺…他还是挺好的，或许挑剔一些，但也不是就那么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