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他的恶劣
面前菜肴精致，香味诱人，但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靖安侯脸色铁青，其他几位老爷从座位起身，跟被罚站一般，侯夫人和另一桌的夫人们原本在顾缺面前求情，此刻不约而同退到后面低着头。
顾缺露出了从进入靖安侯府大门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一派从容，甚至好心情地捏起手边的琉璃杯，送到嘴边，啜饮一口，夸道：“好酒。”
他已经在这里收足了趣味，一切合该在此落幕，但……
一声腹鸣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的恶劣趣味本该升至最高点，却骤然落下。
顾缺敛笑，目光略沉。
靖安侯府的人见他变了脸色，更是恐惧，嘲讽奚落终究伤不到根本，怕的是顾缺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的儿子。
而此刻，真正让顾缺变脸的人对周遭一切丝毫未觉，阿窈交叠的手抬起，捂住腹部，腹鸣声让她从放空中回神，窘迫地红了脸颊。
碧珠说，不能发出声音，可她实在没忍住。
阿窈心中默念，希望坐在前面的贵人不要听到。
但她的希望显然落空，顾缺非但听到了，还听得异常清楚。
他沉黑的眸中漾起波澜，邪异而危险。
顾缺不喜欢意料之外，他要把因她而丢失的那点乐趣用另一种方式拿回来。
他放下空了一半的琉璃杯，指尖轻敲桌面，阿窈尚未反应过来，随侍陆元好意提醒她：“大人要你添酒。”
阿窈不敢怠慢，往前迈一小步，身上止不住发晕，她强打起精神，握住琉璃壶的壶把，将顾缺手边那半杯酒添满，酒液未洒出一滴，但她额上已经冒出虚汗。
她这身子，饿狠了就会晕眩。
阿窈把琉璃壶平稳放好，略微松气，脚步后撤，却不料，那股眩晕劲一下子上来，她没能站稳，下意识伸手寻找支撑，而手边只有顾缺轮椅的扶手。
她一把抓住，尚不知自己已身在风口浪尖。
顾缺的轮椅纹丝未动，阿窈犯晕时却撞到了桌面，琉璃杯倒下，沾湿了那只指节分明，瘦削修长的手。
阿窈吓得顾不上晕，她可把碧珠交代的禁忌都犯了，会被罚的。
她垮下小脸，眸中蒙上一层水雾。
顾缺眸光垂落，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原来她知道怕。
靖安侯府的人像是猛然被这变故惊醒，又惊又骇地望向顾缺——身边懵然无措的小婢女。
被戏耍，被羞辱，还要难堪赔笑，羞臊和愤怒还有恐惧一齐涌了上来，然而顾缺还在，他们只能对着阿窈发作。
“蠢物，怎么连杯酒水都伺候不好！”靖安侯骂道。
他给侯夫人使眼色，侯夫人招手唤人：“快来人，把这无用的奴婢拖出去。”
其他人也都恶狠狠地看着阿窈，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阿窈眸中的水雾凝结成泪珠，盈在眼眶中，半落不落。
她想起阿娘说，犯了错事会被管事责打，那竹荆打在身上，能刮下一层皮，疼得要命，她怕疼。
很快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拧着阿窈的两只手臂，要把她拖走。
阿窈死命地握住顾缺轮椅的扶手，婆子不敢用力，费了半天的劲也没能将她拖出去。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雾蒙蒙的目光下，只能看见顾缺线条锋利的侧脸。
顾缺侧目，在那双被水洗过一般的眸子里看出了祈求。
他唇角微动，心情很是不错。
侯夫人催促两个婆子：“快些，别在这碍眼。”
婆子使了巧劲，阿窈吃痛，握紧扶手的手被迫松开，她眼中含着的泪珠滚落，绝望极了。
顾缺看见那滴泪，终于抬了抬手指。
陆元见此喝了一声：“住手。”
两个婆子慌忙放开阿窈，退到花厅外。阿窈跪在地上，缩成一小团儿，瞧着更添几分稚气，侯夫人见顾缺的手下斥退两个婆子，弄不清顾缺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
顾缺瞥向地上娇小的身影，问出的话让人不解。
“饿吗？”
阿窈白兮兮的小脸蓦地染上红晕，他不会是听见了吧。羞窘盖过了惊吓，她根本顾不上掩饰，点了点头。
顾缺见她如此直白，又满意一分，他轻抬下巴，又问道：“你觉得菜色如何？”
阿窈不明白他，但这桌菜也有她阿娘的功劳，她自然点头说好。
顾缺看向她，突然笑了。
他的笑在别人看来是阴森的，恶意满满，可在阿窈眼里，他只是开心了，单纯地笑了一下。
顾缺这一笑，让她心里松下些许，如果贵人不追究，她能不能少挨些罚。
“这么好的菜，你想吃吗？”顾缺唇角的笑意愈深。
而这次，阿窈却是迟疑了，她想起侯府所有主子们阴沉的脸色，不敢回答。
顾缺眸光沉暗，声音听不出喜怒：“回答本官实话。”
阿窈不会撒谎，再说顾缺刚刚救了她，她小声说：“想的。”
顾缺终于听到满意的答案，含笑说道：“陆元，让她坐。”
陆元收起脸上的惊讶，搬了一张座椅放在顾缺右手边，做了请的手势：“姑娘，请坐。”
阿窈不解其意，陆元解释道：“大人想让你帮他把这些菜尝一遍。”
其实就是把这一桌子菜都赏给阿窈，毕竟下人都尝过了，主人怎么能吃下人剩的东西呢？
但阿窈不懂，她很单纯地认为自己是帮贵人试菜，她坐在顾缺身边时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甚至问他：“大人，奴婢要先尝哪一道菜？”
顾缺那双眼睛似笑非笑，道：“随你喜欢。”
阿窈先夹了最近的炙羊肉，她尝了一口，眉眼中透着满足：“大人，这道菜好吃。”
顾缺冷眼睨着她，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阿窈继续试下一道菜，直到将大半桌子的菜都试过，顾缺仍旧是那副神情。
阿窈想，他真是挑剔极了，竟然一样都不喜欢，这里面可能还有阿娘做的呢。她有些灰心，试了这么多，不免口渴，可惜那碗莲子汤不在这边，她眼巴巴望着。
那张脸上半分情绪也藏不住，顾缺转动左手上的墨玉扳指，好奇她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装得太投入。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碗汤，目光又挪到就近站着的人身上。
侯夫人郑氏惊觉他在看自己，捏着绣帕的手不禁一抖。
顾缺嘴角轻弯，用着最闲散的语气说道：“劳烦夫人盛一碗汤给她。”
郑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缺再开口时声音转冷：“夫人今年不过四十，竟是已经聋了？”
靖安侯在旁推了她一下，郑氏方回过神，一张脸因为屈辱而泛红。
他竟叫自己这个侯夫人，去给一个婢女盛汤。郑氏逼红了一双眼睛，终于冷静下来，为了儿子，她唯有忍。
她颤抖着手盛了一碗汤，缓步走到阿窈身边，克制情绪轻轻放下，而后回到靖安侯身边，再没有抬起过头。
阿窈的目光落在侯夫人身上，还未想明白，顾缺便屈指敲了敲桌面，她的注意又被吸引到那只好看的手上。
“不是渴了？”
阿窈很是实在地点点头，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吹了吹，樱唇半张，秀气十足地喝了一口汤，本来有些干的唇被汤水润泽，粉润莹亮。
顾缺目光无意扫过，顿了一瞬，他笑着问：“吃饱了吗？”
桌上菜样繁多，阿窈即便一样只吃一口，也不知不觉饱腹，她放下羹匙站起身，道：“大人，奴婢替您尝过了，每样都好吃。”
顾缺眼神掠过被晾了许久的靖安侯等人，终于觉得趣味够了，他神色疏淡：“那就都赏给你。”
说着，便抬了抬手，身后那个木桩一样沉默的高大随侍推动轮椅，走出花厅。
陆元最后说道：“顾大人还有公务要处理，诸位不必送了。”便也追着离开。
花厅外那些黑衣侍卫也都步伐整齐地跟着，眼见靖安侯府大门口恢复宁静，靖安侯等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动了动僵硬的腿脚。
侯夫人又怒又怕，却还惦念儿子，抱怨道：“他就这搬走了，咱们的修儿如何是好？”
各房的夫人们也跟着说：“是啊，一想到他们在牢中受苦，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啊！”
靖安侯默然思索一会儿，道：“他也并未说别的，且走的时候也不像带着怒，能留他这么久，也算是没有白费力，等我明日去跟刑部的徐大人说说，只要他不刻意为难，会放人的。”
侯夫人和几位夫人听了心下稍安，五爷顾盛青最是心大，坐下说道：“能放人就好，我可是饿坏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别浪费啊。”他伸筷要去夹菜，五夫人来不及阻止，却是素来和善的侯夫人郑氏厉声道：“五弟，你忘了他方才说，这桌菜已经赏人了。”
五爷缩回手，一脸茫然，被五夫人拉起来，站到一旁。
侯夫人冷冷地瞪着阿窈，想必她后半生都忘不了，曾低微至此，给一个婢女盛汤。
阿窈心怦怦地跳，是不是她没伺候好贵人，侯夫人生气了？
…
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等在侯府大门外，马车是专为顾缺出行定制的，比寻常马车要大三倍有余，侍从将顾缺抬上马车，稳稳放下，而后站在马车旁。
陆元晚一步过来，上车后观望着顾缺的神色，面带迟疑。
顾缺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何事？”
陆元见他问起，也就随口一提：“方才那姑娘怕是会被侯府的人记恨，是否要告诫他们一番？”
顾缺眼里噙着笑，一直盯着陆元，直到陆元头皮发麻，他才垂下眼，声音平静道：“回湛园。”
陆元呆坐片刻，倒是想明白了，他能想到的，顾缺自然早就想到了，顾缺没有吩咐，只说明他不在意那姑娘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