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云氏的表情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原貌，她向前走了两步，见池玉泽警惕地后退，便哈哈笑起来。
“你认得我？认得我为什么还如此怕我？”
池玉泽问：“你为什么要杀秀华？又为什么要杀胡清如？”
“为什么要杀她们？”云氏见他警惕却不畏惧，也不顺着自己给出的路走，当即有些无聊，随手一撩拨垂下来的头发，道：“她们碍着了我的路，我自当要杀。”
“你的路就是找那些灵石？”池玉泽问，“那些灵石到底是什么？”
云氏婀娜地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随意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但小猫咪，那可不是灵石。”
池玉泽这次没有再后退，只看着她：“小猫咪？蛇仙云舒以前也是这样叫你的吗？”
其实池玉泽压根就不知道蛇仙原来是怎样称呼这位夫人的，他在妖阵中看到的记忆里也未曾明言，说这话只是赌上一赌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云氏的神色果然变了。
她一甩衣袖，喝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你以为我方才说认得你是在扯谎忽悠你吗？”池玉泽的确认得她，因为如今面前这位“云氏”的脸与他所看见的记忆中那个朝着林沛悬破口大骂的女人极为相似，方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具体的纠葛、师父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杀蛇仙，这些他一概不知，但此刻不能露怯，谁先退一步谁就输了。
“也是。”云氏惊讶片刻后点点头，“你是林沛悬的徒儿，自然知晓。”
池玉泽不欲再与她废话，一甩长剑，喝问道：“你到底是谁？真正的云氏又去了哪里？”
“什么真正的云氏……”她笑起来，妖气从体内散出，弥漫在周围，“我就是云氏，二十年前，我化身凡女，嫁给文明达，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杀了林沛悬！”
话音落地，漆黑的妖气拔地而起，翻滚的黑烟将二人包裹在内，不住地涌动，渐渐遮挡了头顶的月亮，如同一个倒扣下来的大碗，将池玉泽彻底困在以纯粹的妖气构造而出的结界之中。
“当年云舒为龙族卖命，鞠躬尽瘁，他们龙族能有那些日子的风光，我夫君功不可没！可她，林沛悬！却只因与燕华懿内斗，便不分青红皂白将蛇族屠尽，取我夫君性命！”
池玉泽一时听得恍惚，看着那张脸，竟不知云氏说的“夫君”到底是云舒还是文明达。
周围已有如黑烟般的妖气射来，他一剑将其斩散，道：“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别说二十年，就算再过两千年两万年，你也杀不了她。”
云氏闻言，尖声大笑起来：“谁说我杀不了她？二十年前惊蛰之日，我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你娘坏事，林沛悬早已死在我的爪下！”
池玉泽目中燃起灵火，明艳的火光流淌全身，最终聚于剑锋之上，长剑周围泛起光晕，喷涌而出的火舌驱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气，在周围形成一个以灵火烧就的保护圈。
“你认识我娘？！”
“何止认识。她与我一同长大，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姨娘呢！”云氏一边说话，一边勾起五指，朝池玉泽迎面抓来。她速度极快，较方才二人追逐之时竟还要快出几成，池玉泽匆忙抬剑去挡，将长剑卡在两只鲜红的利爪之间。
云氏用力压下，怒道：“若非她一心追随林沛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想问我你娘为什么会死？我告诉你，你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师父，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猫妖两只利爪中震出灵力，轰得池玉泽陷入山地之中，她趁机抽回双手，反身一抓，池玉泽躲闪不及，肩上被抓出五道血痕。
他猛地后撤，以灵火逼退涌来的黑气，却怎样也撞不开结界。
伤口剧痛，他满头冷汗，闪到离云氏较远的位置，掌中灵光闪烁，肩上的皮肉开始缓慢地愈合。
“万灵修元术？”云氏站在原地，见他受伤也不上前，“你会万灵修元术？”
池玉泽不答，方才那一爪抓得极深，哪怕用万灵修元术也无法迅速复原，少年的额间满是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最后滴在伤口之上，钻心的疼。
“我不明白，小猫。”云氏迈开步子正要向前，又被不知从何处喷出的火舌逼退，凶猛的灵火从地底喷出，将湿润的泥土炸开，形成几道暴烈的火柱，在云氏落地之处冲天而起。
她在空中左右闪躲，几次险些被火柱轰成焦炭，当即面露恼怒之色，向后高高一跃，隐入重重叠叠的黑气之中。
“你的修为已入化境，为何还要跟着林沛悬这个废物？当年若不是她，人妖之战我们早赢了，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这样？”
云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伴随着结界中的回音在少年耳旁炸开，池玉泽抬手擦去额间冷汗，耳尖微动，突然一闪。
他原先所站立之处留下一道残影，再一眨眼，他已在结界另一端现身，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原先所在的那块土地之上，已经留下了五道极深的抓痕。
婀娜的身影于原地现身，云氏身上已隐有妖形，蓝色猫眼半眯，露出几分危险之色。
“你自小在中川山长大，应当见过不少妖怪吧？你看看它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兽族九尾一脉中，唯九尾灵猫最为尊贵，你本该养尊处优，万人拜服，如今却流浪山野，你甘心吗？她林沛悬好歹也是妖王，每天窝在这么个荒山野岭之中，我都替你们憋屈。”
池玉泽斩开周身黑气，灵火重燃，将他包裹起来：“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你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不知道你师父林沛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她说完，朝空中一扬手，闪着蓝色光芒的灵力从袖间飞出，停在空中，凝聚成一幅巨大的画面——
千尺巨蟒首尾相衔，在漆黑的海面之上围出一个巨大的蛇圈，而这蛇圈之下，妖龟浮出海面，将巨蟒身下填满，于海洋之中构建出一个巨大的漂浮岛屿。
自深海而出的灯笼鱼群高举头顶肉瘤，妖力在其中流转，将漆黑的海面照得亮如白昼。
数不清的水母泛着妖异的荧光，从蛇身旁一路延伸而出，搭成一道发光的长桥，勾连海岸。
妖龟之上，龙子、腾蛇、火凤、鸾鸟、天狐、灵猫等等围坐一团，漆黑的妖气和明亮的火焰纠缠在一起，海风吹散了腥臭的血腥味。
数不清的乌贼触手传递着人肉与美酒，扮作屠夫的蜥蜴吐出分叉的长舌，一脚踩住凡人脊背，手起刀落，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周围海水。瑟瑟发抖的凡人被兽首人身的妖怪一批又一批地拖上长桥，驱往妖龟之上。
婀娜的舞姬在妖群中起舞，好斗的族群化作人形摔跤，喝醉的妖怪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房交欢……
林沛悬坐在巨蟒蛇头之上，一条腿支着，手中拿着一个空酒杯，她穿着王姬的王袍，被光映亮的脸上没有表情。
篝火与妖光映照出群妖狰狞的身影，妖龟甲上是妖族狂欢的乐园，凡人踏上即死。
池玉泽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怔怔地看着远处的云氏。
“众所周知这座玄武岛是小妖王最喜欢的行宫。”云氏道，“别看你师父如今这副模样，她当年，可也是生啖血肉的大妖怪。”
池玉泽一动不动地望着空中景象，以这记忆主人的视角走上泛着微光的水母长桥，龟岛在海中随波逐流，守护在长桥之尾的龙族侍卫下跪行礼。
画面一点一点前进，金色的蛇鳞在火光下反射着细碎的磷光，紧接着，他看见了林沛悬的脸。
林沛悬望着眼前的狂欢地狱，却始终兴趣缺缺，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待到她转过头看来，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池玉泽看见那笑容，当即心中一震，立刻回过神来，掣出长剑，直朝云氏而去。那女妖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用尽全力避过，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身的泥土。
“这是你编的吧？”池玉泽也笑起来，他的笑容与定格在空中的林沛悬的笑容重叠，那是一个因愤怒而生的笑容，是真正的怒极反笑。
他不待云氏喘息，一个闪身上前，用力挥剑斩下。
云氏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那一剑斩得向后缩，池玉泽几剑连下，她终于退无可退，眼见着再也避不开的时候，突然一声怒喝，暴起的妖气轰然炸开，将没有防备的池玉泽掀飞出去。
池玉泽在空中稳住身形，翻身落地，手持长剑直指云氏：“我师父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近身，那妖王这个称呼也太掉价了。”
云氏脸色阴沉，问你什么意思。
“这绝对不是你的记忆，走在我师父身边，你也配？”池玉泽身后碧色灵光闪烁，遮天蔽日的九尾扭动而出，他微微眯起眼，此刻，那看向云氏的危险眼神竟像极了林沛悬。
云氏面露惧色，又听他道：“若非不是你编的，那便是别人的记忆了——”
话音未落，池玉泽已然抽剑而上，云氏甚至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被那柄形状古怪的长剑贯穿肩背，当即惨叫一声。
池玉泽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将剑往里送，咬牙道：“当着我的面诋毁我师父，我要你的命！”
刹那间，少年眼中灵光大炽，夹杂着汹涌的怒火，九条灵尾舒展开来，每一条灵尾末端都燃烧着炽烈的火球。长剑滚烫，剑身缠绕着火焰，云氏撕心裂肺地尖叫，用尽全力挣扎，两道妖气碰撞在一起，炸开了倒扣下来的结界。
月光下彻，池玉泽略一抬眼，云氏趁机抓住空档，一脚蹬在他胸前，将自己血如泉涌的肩膀从长剑之上抽了出来。
她退出去老远，不住地捂着肩膀喘息，分明脸色苍白，却还要撑起一个神秘莫测的诡异微笑：“你这么聪明，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人。”
池玉泽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之意，喝问道：“你们？还有谁？！”
云氏双目赤红，半跪在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霎时间周身妖力暴涨数倍，近乎实体化，在空气中飞速流动的妖气聚成气旋，将周围的林木拔地而起。
池玉泽被那风吹得飞起来，立刻将长剑掼入地面，以此稳住身形，却预感不妙。
她重新凝聚起来的妖力太过凶悍强大，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修为所能承受的极限。九尾灵猫虽能运转天地之间的九转灵力，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破自身限制。
先前与她对掌互相试探的时候，池玉泽就觉得奇怪，从方才的交战来看，云氏的修为虽然不低，却远没有到可以将池玉泽一掌毙命的程度。
那么早上她那差点要了池玉泽命的一掌，是如何使出的？
云氏周围的空间几乎扭曲，以她为中心形成的妖力风暴将周围的草木山石统统连根拔起，池玉泽迅速结印张开结界，否则周围数十里都将被夷为平地。
碧色的结界之中，飞旋的气流不住地冲撞着生机盎然的界壁，池玉泽紧握长剑，一动不动地盯着云氏。
她周围的灵力压迫感实在太强，飓风几乎将结界吹开，其中还隐隐带着雷电之势。
池玉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他根本不是云氏的对手。
云氏所释放出来的力量令他有一股本能的敬畏感，就像每一次林沛悬生气的时候，带着冰封千里的气势朝他走来一样。
云氏双手之中凝起电闪雷鸣的风团，池玉泽将长剑横在身前，摆出守御之姿。
伴随着云氏一声暴喝，两个闪着雷电的风团飞出，而就在这个瞬间，原本成竹在胸的云氏突然身形一僵，旋即喷出一大口血，那两个风团也在即将撞上池玉泽的瞬间消散而去。
池玉泽一愣，只见云氏跪倒在地，半具身体止不住地抽搐，右手中电光闪烁，砸在地上便轰然炸开一个深坑。
她一手按住脑袋，一手捶地，疯狂地尖叫起来，浑身抽动，竟与一早在文府中看见的情形一模一样。
池玉泽回过神，立时抖开长剑，将左手在剑刃上一抹，饱含灵力的鲜血渗入剑锋，青锋长剑当即幻化出千方残光，数不清的剑影在少年身后飞速旋转，眨眼之间直冲云氏而去。
云氏嘶吼一声，以手砸地，右手中迸出电光，以雷电张开一张巨网，将数不清的飞剑拦住，旋即狼狈逃去。
雷电之网卡住剑影，池玉泽正要收剑，却见电网之上火花四溅，在他眼前炸开，电火花噼里啪啦地响起，紧接着，一道凶猛的灵力撞在他胸前。
池玉泽只觉得嗓子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他还想再追，却已无力，只得以剑拄地捂住胸口不住喘息。
突然，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猛然一顿，须臾后又更加剧烈地喘息起来，池玉泽看向自己方才捂住胸口的手掌，其中残存着的金色灵力随着手掌张开的动作消散，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