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回京州的路上，池玉泽牵着靳星纬，引着他走二人常走的那条小道。
“我一直想问，咱们原来一直说魔息魔息，可我至今都不明白那些魔到底是什么？”
靳星纬对方才看见的景象仍旧心有余悸，头顶那团蔽日的黑气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和压迫感。池玉泽握着他的手，解释道：“是妖，也是人。”
“怎么说？”
“魔并非种族，而是天地万物留存世间的执念和怨气所化，人、妖俱能成魔，你们人族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做‘走火入魔’吗？”
靳星纬听了，点点头，又揶揄道：“现在就开始叫‘你们人族’啦？”
池玉泽笑起来，攥紧了他的手：“之前许多事都不能做，许多话都不能说，装得我好累。”
“比——”靳星纬正要问比如什么，甫一转头，便撞上池玉泽殷红的双唇，当即哎哟一声。
池玉泽见他红着脸捂住嘴，促狭地笑起来，问：“怎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啊？以前都是装的。”池玉泽饶有趣味地看他，故意道：“你喜欢以前那样？”
靳星纬这下看出来池玉泽在逗他了，佯怒瞪他，抽手就要走，池玉泽忙追上去拉他：“星纬！”
“你是不是长高了？”
他原本还想着好好教训教训池玉泽这蹬鼻子上脸的臭小子，熟料竟发现他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
池玉泽原本就较他高一些，现在自己更是要仰头才能看他了，原先那像孩子似的乖巧圆钝的五官也长开了些，变得丰神俊朗，不再像是童颜少年，而是一个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的青年人。
池玉泽见他盯着自己看，知他是发现了变化，却半天没等来靳星纬说话，不由得忐忑：“这副模样……你喜欢吗？”
靳星纬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来。池玉泽竟有些紧张，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片刻之后，靳星纬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真好看，玉泽，你真好看。”
池玉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妖都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貌吗？”走了一段，靳星纬忍不住问。
“不是。”池玉泽道，“只有法力高强的大妖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形貌，寻常妖族是做不到的。”
靳星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大妖？”
池玉泽这么说倒的确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他拉着靳星纬，笑道：“我的确可以，但在你面前我可没有随意改变过形貌。师父的身份和行踪不便暴露，我为了更好地遮掩妖气不被发现，从小到大一直以人身示人，如今这副模样是我的妖身。”
靳星纬：“我一直以为妖的妖身就是原形了。”
池玉泽：“也算是。寻常小妖化出妖身便是原形，修为高一些的妖怪能化出人形与原形两种妖身。人形妖身几乎与人无异，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
他说着便侧过头去让靳星纬看自己的耳朵，靳星纬这才发现少年尖长的兽耳，耳尖处还有一小撮黑灰色的毛。
“那待会儿进城……”
“自然是要变回去，我可是照顾公子你的小厮。”池玉泽动动耳朵，周身显出浅淡的光晕，在靳星纬面前变回了原先的模样。
靳星纬听出来他是在揶揄当初和香雪一起进城时二人伪装成他的丫鬟和小厮，不由失笑。
回到府衙后，派出去调查的人都带着一沓又一沓的成果回来了，什么京州狱狱守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啦、齐家夫人对官府阳奉阴违贿赂官员啦，这些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都被扒了出来，就等靳星纬他爹回来好判。
文明达那边还未有动静，靳星纬派了人盯着。付问渠算是洗脱了冤屈，被放了出来，临了了衙役随口训诫了几句京州禁止似斗，以后断不可再当街斗殴云云。
众人也都知道事情始末，齐睿才到底活该，便做了做样子，随便几句话算是应付，一大早就让人走了。
池玉泽拗不过靳星纬，也怕玄宗派找他事，便在太守府住下，每日都去牢里给胡清如渡些灵力，助她疗伤，能早日恢复变回人形，也好上得公堂揭露齐家罪行。
至于其他死去的衙役究竟为谁所杀，众人一时之间仍旧没有头绪，池玉泽说凶手并非胡清如，靳星纬自当信他，但池玉泽和胡清如还是坚持向靳星纬及其他人证明。
之后靳星纬便请了玄宗派协助调查，看看能否发现蛛丝马迹，抓住那妖。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胡清如终于是在池玉泽的帮助下恢复了许多，尽管妖丹碎了，但好在妖魂还在，再修练个几十年，还是能结出来的。
这天一早，池玉泽照例前去京州狱，便见胡清如已化作人形，坐在牢房里等他。见他来，连忙叫了声公子，池玉泽让人去通禀靳星纬后走到铁栏杆外坐下。
“恢复了？”
“恢复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说完便跪下来磕头，池玉泽没说话，就这么受着，待胡清如按照妖族礼节行完拜谢之礼后，他才道：“既已恢复，那我便直接问你了。那日伤你的妖，你可有头绪？”
胡清如的神色霎时凝重起来：“我不知，它用术法遮住了脸，我看不见，但那股妖力，我觉得有些熟悉。就像……”
池玉泽看出她欲言又止，便接话道：“像我？”
胡清如原本纠结的神色一僵，旋即立马摆手辩解道：“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但……”
“我知道。”池玉泽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那妖杀了秀华和几个衙役之后，我追它出去，过了几招。后来它引我到得你家门口时，我听见了猫儿的叫声。不仅如此，我初次下山在城西驱妖时，也曾听见猫儿的叫声。”
胡清如知他真身乃九尾灵猫，如此便明白了为何会觉得二者妖力有些相似，只因那妖与池玉泽是同族，故而有许多熟悉之处。
“对了，公子。前段时日我上中川山采药时，发觉山中有些异常，有一天夜里，我宿在深山一处树洞内，夜半之时，感到两股极凶悍的妖力相撞，自那之后，山中妖气更甚。”
池玉泽对此亦有觉察，问了具体时间，发现那正好是自己和靳星纬守株待黄鼠狼的那几天，而那之后，他回到神庙，便撞见了受伤的林沛悬。
胡清如所感受到的那两股妖力之中，会有林沛悬吗？
林沛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
胡清如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想起了他方才说的秀华，低低地叹了口气：“秀华她……是很好的。她知道我是妖，但还是很照顾我，我被齐睿才纠缠的时候，她还经常为我解围。我走之前，将自己戴了很多年的簪子送给她，本想着能护她周全，不被妖鬼纠缠的，没想到她还是……”
胡清如抓着铁栏杆唉声叹息，池玉泽却捕捉到了其中相当关键的信息：“她被害的时候，簪子一并被人夺走，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簪子上的妖力非常微弱，根本保护不了她。”
“什么？”胡清如闻言一惊，“不应该，那根簪子是我的法宝，妖力不可能轻易散去。二十年前，我还未修出人身，在中川山中捡到一块灵石，那块灵石的灵力十分充沛，我就是借此修练才化出的人形。之后我便将那块灵石制成发簪，一直随身带着。”
“灵石？”池玉泽重复道。
胡清如点点头，突然一皱眉，问：“公子，您的怀中是否放着些什么？”
池玉泽一边伸手去衣襟中摸索，一边正要说应该没有，突然想起那夜靳星纬不放心，特意将王夫人的断镯给了他。
那枚海玉断镯他一直随身带着，想要问林沛悬，无奈连日突发事故太多，之后他又满腔满心都是靳星纬，竟一时忘了。
他连忙将怀中断镯取出，揭开其上的丝绢手帕，胡清如一看，当即哎呀了一声。
“这不就是那灵石吗？！”
“你确定？”
胡清如捻起一小截，催动些许妖力，她手中那截灵石顿时闪烁起来，周围散出五彩光晕，伴随着一股湿润的灵力四逸而出。
“你可知来历？”
“具体不知，但我化形后曾翻阅典籍，得知一二。其上这股灵力湿润凶悍，如若归属于妖，应当是凶猛好战的鳞族，公子若有相识的鳞族之妖，可去问问。”
妖王死后，五妖族便再次划地为治，各有政权，鲜少互通有无。池玉泽胡清如属陆上兽族，对水中鳞族之事自不明了，但有林沛悬在，这些倒是容易问到，池玉泽当即决定回神庙，找林沛悬问清楚。
“先前忘记问你，你既为妖身，是如何穿过百花楼的结界的？”
胡清如想了会儿才道：“或许是因为那枚发簪上的灵石。其上灵力充盈，如若要避开结界，也绰绰有余。对了，公子，我想起一件事。”
池玉泽示意她说。
“我刚到百花楼不久，曾遇见过一只魔。”
池玉泽皱眉：“魔？”
“那是个雨夜，秀华来我房中，无意之间撞见。而那缕魔息也能穿过百花楼的结界，我不知它为何而来，也不知为何人操纵，但听说秀华的尸体之上留有魔息，或许与此事有关。”
说到魔息，池玉泽又想起一事：“那日救了你之后，我回到中川山，途中曾被一缕魔息袭击，险些入魔。而我离去之时曾去见过星纬，也听见了猫叫声。”
“如若是同一只猫妖，或许它的身上存有魔息。”
“那只妖怪阴魂不散，若秀华为它所杀，那么我想，它的目的或许是为了那些灵石。这灵石既出现在中川山，想来我师父也不至于全不知情，我会回去问她。”
接着他又询问了些事，无奈胡清如知之甚少，便作罢了。起身正要离去，就见靳星纬带着付问渠前来，看见他立马露出笑容，喊了声玉泽。
靳星纬叫着他的名字，快步走来拉住他的手，池玉泽回以一笑，与他十指相扣，道：“我现在需得回一趟中川山，找师父有些急事，你留在城里，自己注意安全。”
靳星纬来原是想带他四处转转，闻言不免失望，但见他神情严肃，也知是重要的事，便点点头：“好，你去吧。”
池玉泽稍稍低头，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明天天亮之前我就回来。”说罢，急匆匆走了。
靳星纬双颊一红，额前被池玉泽吻过的地方如火烧般滚烫，他兀自轻咳一声，去看胡清如夫妇，只见胡清如正坐在牢房之中，笑眯眯地看他。
“池公子真是很喜欢你呢。”
“有吗？”
胡清如那一双弯成月牙的狐狸眼睛看起来乐呵呵的，道：“当然有啦。”
靳星纬嘿嘿一笑，见付问渠站在一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耽误了人家什么，连忙告辞，胡清如问不留啦？他笑着说不了不了，转身就往外走。
池玉泽回了中川山，他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站在京州狱门前踢石子儿，等着付问渠出来一起走。没过一会儿，一旁突然传来个声音，吓他一跳。
“干什么呢？三岁小孩啊还踢石头玩儿？”
那人走路脚下没声，靠近了靳星纬都没发现，说话的声音几乎贴着他后脑勺，吓的靳星纬一抖。
他连忙转头去看，只见香雪站在他后头，穿着条粉裙子，古怪地盯着他看。靳星纬尚不知道香雪是什么妖怪，也不知道她和池玉泽到底是什么关系，磕磕巴巴叫了声姨娘。
香雪古怪目光更甚，问：“你胡乱认亲戚还认上瘾了？”
靳星纬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盯着她看，香雪又是一笑，道：“算了，也没事，那小兔崽子不肯叫我姨娘，你叫叫也行，毕竟一家人嘛。”
她下山之前林沛悬已经交代过了池玉泽和靳星纬的事儿，香雪用了一路来消化这个消息，如今勉强算是接受。靳星纬听得心中一喜，又一连叫了好几声姨娘。
香雪一一应了，问：“胡清如呢，关哪儿？”
“您找她做什么？”
香雪咂咂嘴，不知从哪里摸出半根萝卜，啃了一口：“殿下让我来的，说都是中川山的妖怪，救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