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靳星纬听了那话,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问:“什么叫没了?”
没了当然就是没了,字面意义上的“没有了”“不见了”。这一点靳星纬当然知道,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就没了?
“被妖怪吃了。”抱臂站在一边的池玉泽突然道,他走上前蹲下,接过老仵作递给他的手套戴上,将那团被血糊住、挡在伤口前的头发拨开。
靳星纬见他上前检查,也顾不得正生闷气,走过去蹲下,问:“如何?”
池玉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神色略微有异,靳星纬见状,心中一股不安腾起。就在这时,池玉泽指尖灵光乍现,略一用力,少年的后脑伤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怪叫,旋即滋滋冒出黑烟,消散于池玉泽指尖。
“这是什么?”
“一缕残留的魔息。”
“什么?!”靳星纬心中微凉却摸不着头脑,池玉泽盯着尸体后脑上的伤口看,他就只能盯着池玉泽看,好半天,池玉泽才低声说了句奇怪。
“怎么奇怪?”
“妖族之中,兽妖花妖有不少喜欢食人脑髓,可齐睿才的脑壳为什么没被打开?”
这个时候,一直蹲在边上看他们俩说话当透明人的老仵作突然道:“这具尸体上的伤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开的。”
靳星纬一听,正要说不可能,什么东西能把人的脑壳子咬开?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自个儿给掐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妖怪是可以的。
池玉泽脱了手套,不住地摩挲着下巴,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靳星纬听:“这妖妖力不弱,它若是想要食人脑浆,根本不必将头骨咬开。”
如果这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食人脑浆,却要以如此残忍地方式一口一口地咬开人的脑壳,那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这就像是一个穷凶恶极的歹徒,拿着一把刀连杀别人一家十八口人,最后被逮着了,审这案子的官气得判他凌迟,要把他一刀一刀剐死一样。
凌迟这种酷刑真正要强调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方式。
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连杀一家十八口人,判他死刑根本不足为奇,因为这人既变态又惨无人道,遭天谴都是活该。
所以要用凌迟这样的酷刑来折磨他,要达到的目的并非死刑本身,而是折磨将死之人的痛苦。
靳星纬猛地站起来,怒道:“这些妖怪当真狠毒,没有丝毫人性!”
蹲在地上的池玉泽也站起来,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话。
老仵作还蹲在地上,带着他的手套摸索尸体,检查其他的地方,冷不丁又补了一句:“公子,死者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依老朽看,致命的伤口就是头顶那处。”
这少年竟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妖怪咬开头骨,被活生生吸食了脑髓而亡。
靳星纬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月黑风高的京州夜晚,准备回家的少年摔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他怕得要命,双腿发软,只能拼命往后挪,突然,他后颈一凉,不知道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脑袋,抱着他的头,嘎吱嘎吱,一口一口地咬开他的颅骨……
他心中的怒火夹杂着恨意疯涨,不得不说,人在受到某些超出自身认知的刺激的时候真的不能乱想。
现在他突然又想到王家大宅里的惨状,王员外一家五口死于非命,血流的满屋子都是,大片的殷红映在脑海里,靳星纬的眼睛都赤红了起来。
还有那夜不知被谁送到了王家大宅内的妖鬼,它们明明都已经被林沛悬那一道雷劈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
靳星纬却觉得它们根本没死。
它们此刻正不知道躲在哪里偷偷地看它,嘴里还止不住地咯咯笑,说:你看这个凡人呀,什么本事都没有,看着耀武扬威得很,在我们妖面前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星纬?”
池玉泽低低喝了一声,靳星纬这才惊觉,他竟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池玉泽上来拉他的手,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将池玉泽捏得指尖发白。
他立马收回手,池玉泽转过身正对着他,问:“你怎么了?”
“没事。”不知怎的,靳星纬此刻有些不想面对池玉泽,他摆摆手,将池玉泽探向他眉心的双指挥开,独自走到一边。
真是奇怪,齐睿才的死法绝对是惨烈到不能再惨烈,腿骨尽碎,剖心而死,五脏六腑和成血泥被挖出来,已经是可以载入京州州志的惨了,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块好地,为何偏偏没有被打开头骨?
总不能是那妖怪嫌弃他不肯吃吧?靳星纬不由得皱起眉头,忽听前厅传来喊声,叫着公子在哪里,公子不好了。
上次听到这句相似的话还是王家灭门那天,靳星纬脸一黑,怒道:“什么不好了!你靳公子好着呢!你个白眼狼才不好了!”
前厅的衙役一听见他的声音,立马跑到后院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公子!公子!您快去看看吧,齐,齐夫人,那个齐夫人,她,她带着人去百花楼闹去了!”
靳星纬一听,语调都变了,高声问什么,旋即不等那衙役再说,转身就往门外走。池玉泽见他没带上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沉,两步追了上去。
两人沿着巷子一路回了百花楼,还没从后巷拐出去,就听见齐夫人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那声音又高又尖,甚为刺耳,与先前在府衙之中的哭喊不可同时而语。
靳星纬不由得想,这泼妇竟还给了我爹面子,没真在府衙闹起来。
听着如今齐夫人这骂街的架势,刚才要是真的在府衙里火力全开,靳星纬还真不一定招架得住。
池玉泽跟着他拐出巷子,果然就见齐夫人双手叉腰,泼辣地站在百花楼前,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知道我是谁吗?!”
挡在她面前的衙役首领正是前不久迎靳星纬的那个,他才经历了手下人离奇死亡,见过了那少年哭得悲惨的母亲,心中本就不好受,憋着一团火,如今齐夫人在这么一闹,算是彻底将人惹着了。
他也不管齐夫人什么身份,说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进,当即提着剑往百花楼前一站,高声让她滚蛋。
齐夫人想来也是为了儿子破罐子破摔了,丝毫不顾及自己尊贵的颜面,泼妇骂街似的站在原地跟他吵。
两人互骂互吼得脸红脖子粗,就连一直缩在百花楼里不敢出去的姑娘们都纷纷开窗探出头来凑热闹,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泼妇出了门,连衙役都敢骂。
这不开窗不知道,一开窗竟是不得了了,靳星纬立时觉察到身边气场不对,抬眼看去,果然见池玉泽正仰头望着一方红窗皱眉不语。
他正要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发现,池玉泽就已经一手揽着他的腰,飞身而上。
守在底下的衙役本就被那齐夫人吵得相当暴躁,一听见身后有动静,皆是眉头倒竖,转身对着他们拉开手中的弓,锋利的羽箭在太阳下闪着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二人。
靳星纬立马喊:“别放箭!是我!”
有反应快的衙役发现是他,立马收了弓,但反应慢的已经出了箭,眼见着几支羽箭朝着两人飞来,靳星纬立马抽出剑来挡。
铛铛两声截了箭,就在靳星纬松下一口气的时候,一边窗内看着他们的姑娘一声突然尖叫——最后一支箭飞向了靳星纬的脑袋!
那支箭速度极快,裹挟着猎猎的破风之音,直逼面门。
靳星纬方才以为没了箭,已经松懈下来,此刻根本来不及去挡,眼见着那箭飞来,腾不开手的池玉泽一把搂紧了他,右眼之中猝然燃烧起汹涌的绿色灵火。
电光石火之间,那支羽箭嗖地停在距靳星纬眉心不过一指之隔的距离,箭身不住地抖动,嗡嗡作响,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挟制住了。
时间似乎在这个瞬间停住了,靳星纬一口凉气卡在肺里出不来,池玉泽眼中灵火一闪,那支箭呼得一晃,如同被吹熄的烛火,瞬间在靳星纬眼前化为灰烬。
围在底下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的衙役们终于松了口气,池玉泽却是眉头深锁,未见丝毫放松之意,他揽着靳星纬跃进一扇红窗内,原本大开的窗扇在他们身后猛地合上。
屋子里的姑娘方才在房里目睹了一切,知道池玉泽本事了得,如今见他们俩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护在胸前,哆嗦道:“别……别过来!”
那根簪子别说两个大男人,就连姑娘家两指一掰都能折断,那姑娘想必是怕得要命,慌不择路,不住地往后退,嘭一声撞在梳妆台上,颤声道:“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别,别来找我。”
靳星纬一听,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含义,当即上前一步,急道:“你知道什么?!”
那女子终于回过了些神,也知道手里的簪子根本拦不住这俩人,眼见靳星纬上前来,立马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横在自己颈间,尖叫道:“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我就,我就……”
靳星纬还以为她拿剪刀是要扎自己,正想往后缩,不料她居然把剪刀横在自己的喉咙前,立马伸手,喊道:“别别别!我不过去,你把剪刀放下!”
这时,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他们俩的池玉泽突然向前一步,那女子听见响动,立马将目光转向他,又惊又怕,道:“你别过来!”
池玉泽却不管她,兀自向前,女子吓得魂都要飞了,手里没个轻重,靳星纬见她颈间已经渗出几丝血迹,立刻叫了池玉泽一声。池玉泽这才停住,在距那女子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那妖在哪里?”
话一问出,靳星纬同那女子俱是一惊,立刻问:“什么意思?”
池玉泽不语,只盯着那缩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女子被戳破心中秘密,心虚地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也不敢放下手里的剪刀。
靳星纬已经走到了池玉泽身边,池玉泽没有丝毫阻拦的动作,且玄剑也没有任何反应,足以证明眼前女子并非妖物,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他再上前一步,蹲下身与那女子平视,尽量温言道:“姑娘,你究竟知道什么?可否告知?”
女子抬起惊恐的眼睛看他,显然还是怕,靳星纬已经尽量放缓语气避免再吓着她,但他身后的池玉泽却在此时发出了一个饱含威胁之意的单音。
果然,女子一听见,立刻丢了剪刀双手抱头,尖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帮她!”
靳星纬回头古怪地看了池玉泽一眼。
他没蹲下来,依旧抱臂站着,屋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哪怕是在白天也无比昏暗。
靳星纬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他平直得没有一丝弧度的双唇,以及不知为何始终紧绷着的下颌。
池玉泽现在,似乎非常非常的急切和紧张。
但靳星纬现在顾不得这些,眼前这女子显然知道些什么,他回头柔声道:“帮她?她是谁?”
女子却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双手抱头,神色慌张,止不住地低声喃喃,重复同一句话:“我只是想帮她,我只是想帮她,我不知道她会害人,我只想帮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一直站在后面的池玉泽突然上前,一手抚上女子额头,掌心闪烁着盈盈微光,不多时,那女子神色舒展,靠着梳妆台睡着了。
池玉泽收回手,垂眸去看蹲在地上思索的靳星纬。
靳星纬就是再傻,现在也猜到了女子口中的“她”是谁,他朝池玉泽道:“‘她’就是杀死齐睿才的狐妖吧?”
池玉泽点头,靳星纬还想再问,便见他也蹲下了身,伸手探到女子身边,将她慌乱之中甩脱了手的簪子拿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端详。
“这簪子有什么问题吗?”
池玉泽细细地端详那根簪子,半天才道:“这上面有一缕妖气,但是很淡,已经快散尽了。”
靳星纬听完点点头,正想说话,池玉泽又道:“这上面的妖气和那日齐睿才身上的妖气,出自同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