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百花楼中人声鼎沸,都在为花魁的现身而欢呼,屏风后的身影盘腿而坐,将长琴横在膝上,拨动了第一根弦。
周围的男人们笑起来,陪在身侧的姑娘开始提着酒壶举杯劝酒,花魁的琴声响彻厅堂,无人注意到舞台侧面那几扇屏风中的异常。
池玉泽将靳星纬护在身后,举着茶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看了两圈后朝着香雪摇了摇头。
香雪手里还拿着半串没吃完的葡萄,见池玉泽摇头,两道秀眉倏地一皱。
靳星纬被池玉泽挡在身后,此刻正扒着他的肩膀往台上看,问:“姨娘,你大惊小怪了吧?像百花楼这种姑娘多阴气重的地方,都是会请大师来看风水,放镇楼驱妖的法宝的,妖怪进不来。”
香雪听了这话正要争辩说姑奶奶就是妖怪还不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了,好在池玉泽反应快,用银叉插了块切好的蜜瓜塞进她嘴里。
“可的确有就妖气啊……”香雪一边吃瓜一边低声对池玉泽说,“明明就有狐狸的味道。”
如果真要正儿八经的来比一比,池玉泽身为妖族中身份较为特殊的九尾灵猫,不论是先天妖力还是后天实力都在香雪之上。
但香雪胜在修炼时间长,历练多,经验比他丰富,池玉泽听她说得笃定,也不敢大意,坐回靳星纬身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靳星纬倒是心大,一边是百花楼里的确有法器镇着,一边又是池玉泽池大师亲自检查后确认没有妖怪,他自然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端了盘点心坐在软垫上,专心致志地听曲子。
花魁始终在屏风之后,众人只听弦音流转,却不见花魁婀娜,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想要一睹这新来的花魁芳容。
靳星纬被那曲子吸引,也直勾勾地盯着屏风背后的那道身影看。
余音绕梁的乐曲之中,大堂内不少花魁都咯咯笑起来,身边的男人喘着粗气,尚在屋外就要动手动脚。
靳星纬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池玉泽就拿着片清甜的蜜瓜,送到他嘴边。
靳星纬就着池玉泽的手将瓜吃了,池玉泽捧着片瓜皮,看着他笑,伸手擦去留在他唇边的糖渍,缓缓贴了过来。
靳星纬一惊,池玉泽的鼻息已经停在面前,他怔愣在原地不敢动,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叫喊,迫切地想要在此处发生点什么。
就在池玉泽越靠越近,四片唇瓣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一边的香雪突然阴阳怪气道:“好看吧?”
靳星纬一抖,让香雪这么一喊回了神,见自己手里拿着片瓜皮,还在傻兮兮地往屏风后头看,面前哪还有快亲上来的池玉泽?
他瞬间清醒了大半,立马往后一缩,背对着池玉泽擦哈喇子,低声叫道:“不好看!不好看!”
香雪强忍着一巴掌扇他脸上骂流氓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问:“不好看你还看得丢魂了是吧?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靳星纬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香雪的意思,又去看池玉泽,见池玉泽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另一半也清醒了,忙道:“走!走!现在就走!”
他说着就想起身,不料人还没站起来,他们身后的屏风上突然映出几个人影,老鸨谄媚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靳公子,有人来找您啦!”
她话才说完,靳星纬还没来得及问谁,屏风后面便又传来一个男声:“靳兄,是我。”
靳星纬两步上前把推拉屏风打开,池玉泽偏头去看,只见一男子在七八个小厮的簇拥中停在他们屏风前。
那男子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的冠上镶满了颜色各异的宝石,腰带上也挂满了数不清的香囊玉佩,左手上还套了个绿油油的翡翠扳指。
池玉泽略略打量一番,这男子一身只会比靳星纬贵,不会少靳星纬分毫,又听他称呼靳星纬为靳兄,估计也是京州哪家的豪门公子,立马不动声色地拉着香雪往边上挪了挪。
香雪正要去拿桌上的蜜瓜吃,被他这么一拉,当即不悦道:“你干嘛?”
屏风后面那男子听见声音,探头往靳星纬身后看,笑着就要往里走,边走还边问靳兄今天点了哪个姑娘?这声音不熟悉。
靳星纬的注意力全被香雪吸引过去了,一时没注意到他,等再回过神来时,男子已经坐到了他们的雅座中,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你们自己玩儿去吧,我与靳兄许久未见,如今巧遇,有许多话要说,不必伺候了。”他捏着酒杯,看了几眼坐在一边的香雪,头也不回地朝那些小厮摆摆手,几个小厮应了,这才纷纷散去。
香雪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拉着池玉泽的袖子往他身后挪,老鸨倒是会看脸色得很,见那男子一双眼睛总是去看香雪,立马叫了几个姑娘过来。
虽然这位公子的不请自来把靳星纬气得不轻,但人家都自个儿坐下了,他总不能赶人走。他站在屏风前面,强打起精神,抬起昏沉的脑袋,一连深吸了好大几口气,这才强忍着心中不满,走到男人身边坐下。
他露出一个被人强人所难的笑,朝池玉泽和香雪道:“城东齐家的大公子,齐睿才。”
池玉泽没忘自己此刻的身份,立马缩起背,讨好似的冲着齐睿才连点好几个头,恭敬叫了声齐公子。
齐睿才对此很是受用,半眯着眼睛嗯的应了,池玉泽又背地里捏了捏香雪的手提醒她,香雪这才学着他的样子怯生生地叫了句齐公子。
香雪一出声,齐睿才的目光立马投过来,他往香雪这边靠了靠,挤得靳星纬不得不往池玉泽身边挪。
“你是靳兄的丫头?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靳星纬一听,知道他是见香雪的穿着不同于寻常丫鬟,会错了意,以为香雪是给自己暖房的丫头,于是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挤了回去,露出一个相当官方的笑脸:“齐兄误会。雪姐是我娘的养女,从小当亲闺女,最近刚说了亲,连嫁妆都备好了,一整套的金钗,我都嫉妒呢。”
靳星纬虽然在池玉泽面前总表现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倒霉废物公子哥儿,但其实在不捉妖的时候能说会道还聪明。
方才齐睿才进来第一眼看的是香雪,落座后还连看香雪七八次,显然是对人家有意思。
问他的那句话像是询问,实际上是试探,心里八成想着这丫头如果不是给靳星纬暖床的只是个普通丫头就从靳星纬手里把人要过来。
靳星纬精着呢,齐睿才那话后半句还没说出来,他就已经明白了人的意思,直接回复暗示他香雪身份特殊,不是他动得了的。
果然,听靳星纬说完,齐睿才的眼神立马收敛了许多,只是时不时地还偷偷往香雪那儿瞟上几眼,却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地看了。
池玉泽和香雪坐在一边不说话,两双眼睛盯着他和靳星纬聊天,问靳星纬怎么许久不来。
池玉泽就坐在边上,靳星纬简直尴尬地不行,一边哈哈哈的假笑,一边还要侧过脑袋去看池玉泽的脸色,当真是累得要命。
“王家那事儿我都听说了,还是靳兄你厉害,才两天就破了案子,把那凶手抓了。”齐睿才手里捻了个花生米,啧啧道:“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贼有多猖狂,听说城郊养鸡场前些日子天天丢鸡,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靳星纬不知道该怎么答,转头看了池玉泽一眼,池玉泽朝他一笑,靳星纬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就连心跳都停了半拍。他立马逃命似的转回去朝着齐睿才哈哈假笑:“那现在还丢不丢鸡了?”
“不丢了,现在不仅不丢鸡,连鸡蛋都不丢了,你说奇不奇怪?”
靳星纬僵硬地附和:“奇怪,奇怪。”
酒过三巡,齐睿才脸上浮着红晕,一手搂着给他喂酒的姑娘,一手捻着花生米,凑到靳星纬耳边低声道:“靳兄啊,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池玉泽一直看着他们这边,看见齐睿才凑过去,顿时皱起眉头,将靳星纬屁股下边儿的垫子往自己身边一扯,靳星纬立马连人带垫挪出去老远。齐睿才喝的有点晕乎,没注意到池玉泽脸色不行,递了个酒杯给靳星纬,继续道:“前两日,城东私塾有个先生把我家小厮打了,现在我让人打断了他的腿,抓进衙门里去了。”
靳星纬端着酒杯没喝,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问:“他干什么了你要打断他的腿?把你小厮打死了?”
“没有,但那小厮跟了我五六年了,”齐睿才打了个酒嗝,红着脸道:“这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靳兄,看在我们兄弟的面子上,你替兄弟我好好招呼招呼他。”
像他们这种贵族官家的公子哥儿,平日里欺负人欺负惯了,说起这种事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靳星纬知道这人来找他压根就不是为了聊天,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整人罢了。
如今听他说完也不说话,只意味不明地发出个单音算作回应,之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池玉泽和香雪就走,都快到门口了还听见他在后头喊。
靳太守为人刚正不阿,是非曲直心中自有一杆秤,眼明心亮得很。
靳星纬虽然总被他爹骂草包没出息,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分得清是非黑白,不屑与那些纨绔子弟为伍。
虽然他平时看着和那些公子哥儿无异,上赌场逛青楼吃喝嫖赌一件坏事没少干,关键时候还是拎得清,才出门他就叉着腰呸了一声,说人渣。
香雪和池玉泽的耳力是凡人数倍,刚才齐睿才的话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香雪站在他身边,也叉着腰,问:“你真要帮他啊?”
“我帮他?我呸!”池玉泽拿着扇子往里一指,“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脸就是让他们这种败类丢尽了的!”
香雪这才朝他露出个赞赏的眼神:“没想到你还挺正直的,靳公子。”
靳星纬将折扇一抖,说当然。
“时辰不早了,先带你们去西市买东西,晚上是回去吃还是在京州吃?我请。”
他说着就拉起池玉泽的手要走,池玉泽却停在原地,仍凭他怎么拉也不动。
靳星纬转身想看看他怎么了,只见他盯着百花楼的上空,一动不动。
一边的香雪见他没反应,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结果才转身,也突然像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也不动。
靳星纬觉得稀奇,也学着他们俩去看,结果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啧了一声,正要叫他们走,突然被一阵冷风刮得一抖,不禁打起哆嗦来。
“都快立夏了,怎么还这么冷?”
三人在街对面靠着墙站了半天,直到守在门口的姑娘都觉得不对劲要过来的时候,池玉泽才转过头,把目光从百花楼顶移到靳星纬身上,一手并作剑指抵在他眉心。
一道冰凉的灵力从灵台探入,淌过经脉,原本那昏沉的感觉顷刻之间消散,靳星纬顿觉清醒了不少。
池玉泽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靳星纬摇头,说没有,见他俩不对劲,又问怎么了。
“你那个朋友,”池玉泽严肃道,“我见他眉心有一缕妖气缠绕,无法驱散。”
刚才在百花楼里池玉泽还说没妖气,现在突然又说有了,靳星纬眨了眨眼睛,问:“有妖气?但为什么只有一缕?”
“一缕标记用的妖气。只要这缕妖气不散,不论那位齐公子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靳星纬方才丝毫没有发觉齐睿才的异样,如今听池玉泽这么说,不由疑惑:“他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何止他身上有。”站在最边上的香雪突然出声,“现在,这整个百花楼可都是妖气弥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