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忙活了快小半个时辰,池玉泽才端着四碟小菜三碗热粥从厨房里出来,要不是靳星纬临出门前吃了东西,赶山路的时候还啃了干粮,现在大概是已经饿死了。
池玉泽将饭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朝着俩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的仆役招了招手:“二位,一起吃一些吧?”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仆役先是对视一眼,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池玉泽身后的靳星纬,眼见着靳星纬挥了挥手。
他们俩立马站直,齐声道:“不了!多谢池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下山去了!”
靳星纬拿着筷子,头也不抬道:“去吧。”
两个仆役立马一左一右地走了,池玉泽疑惑地盯着那两道下山离去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转头问:“你不跟着他们走?”
靳星纬一口热粥差点没喷出来。
他抽出衣襟里的帕子擦掉嘴角漏出来的饭粒,咳了两声,尴尬道:“你,你想我走啊?”
“倒也不是,只是看你急着让他们下山,我还以为京州有什么事。”
靳星纬心想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他们俩走你看不出来吗?还不就是为了咱俩能单独多待一会儿吗?谁知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就回来?
这边靳星纬正想着,站在他边上的池玉泽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突地一僵。
“星纬,你先吃,我去厨房看一下。”他说完,不等靳星纬回应,拎着端饭菜的木板快步走了。
池玉泽一路走到神庙后边,哗啦一声拉开窄小的木门,门外的人正要敲门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去,啪一拳砸在他身上。
“哎呀我不是——”
来人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完,就让池玉泽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拽地拉近了院子。
池玉泽将人堵在屋墙和院墙之间,一手捂着人嘴,一手束在自己嘴边,连嘘了几声。
那让他捂着嘴的少年瞪大了眼睛,,呜呜叫了两声,点了点头。池玉泽轻轻把手挪开,谁知道刚松手,那少年立马道:“公子我不是故意打——”
池玉泽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又立马死命地把人嘴巴给捂上。
“嘘——嘘——别说话!”他低声斥道,“别出声!听明白没有!”
那少年现在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猛地点点头,又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给他看,池玉泽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松开。
少年果然不再出声,靠着冰凉的石墙眨巴眼睛看他。池玉泽回头偷摸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喝粥的靳星纬,见他没动静,才又转回脑袋低声叱问:“你来干什么?”
“这是西边林子里的灵菇,我娘让我来给殿下送一点。”他说着就提起手中的竹篮,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七八个饱满的菌菇,张开的伞盖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晨露,“公子,院子里是不是有凡人啊?”
池玉泽接过他手里的竹篮,面无表情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娘说现在敢上中川山的人很少了,特别是敢到殿下……诶!公子你怎么就赶我走……”
少年看着面前被池玉泽毫不留情被关上的小木门,堪堪把剩下的两个字说完:“了啊……”
他站在神庙后门外边儿,踮起脚来往院子里看,不料脑袋还没过墙,就被池玉泽的结界砰一声打了下来。
他哎呦一声摔在地上,好半天才捂着脑门儿爬起来,又试探着往神庙里看了几眼,发现的确什么也看不见后才嘀嘀咕咕地往回走。
“明明就是有人,怎么还不让看了?又不是你媳妇!跟个宝贝似的捂着至于吗?!”
关上门赶了人,池玉泽拎着那篮蘑菇回了厨房,干脆利落地洗净切好,又从罐子里挖了块金黄色的油,抹在石锅上点火煎菇。
少年送来的是中川深山中才有的灵菇,灵气充沛,味道鲜美,只有日出前后才会冒出那么几个,十分难觅,寿命也短。
池玉泽用竹筷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菇片,放在滋滋的石锅上,厨房中立时弥漫起灵菇的香气,鲜香混杂着香油的气味,引得院子里的靳星纬都端着碗走了进来。
“煎什么呢?”
池玉泽看见他进来,露出一个笑,道:“蘑菇。”
“什么蘑菇这么香?”靳星纬眼瞅着第一片下锅的灵菇已经被煎得两面金黄,一筷子就夹了起来。
“深山里才有的,很少见。”
就这样,池玉泽煎蘑菇,靳星纬吃蘑菇,一个往里加,一个往外拿,七八个灵菇吃的靳星纬满嘴香气,他就着粥碗喝了一口,夹着一筷子灵菇片,递到池玉泽面前。
“怎么?”池玉泽问。
靳星纬拿着筷子的手往前递了递,那片焦香的菇片几乎碰到池玉泽的嘴唇:“你不吃?”
池玉泽垂下眼睛盯着那片金灿灿的蘑菇,过了好半天才微微张开嘴,将那片已经凉了菇片叼进嘴里。
两人吃饱喝足——实际上是靳星纬一人吃饱喝足后,池玉泽叮叮当当地刷了碗,从房间里搬了两个小椅子出来,和靳星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靳星纬从小到大还没体验过这样的山间生活,一时觉得有些新奇,靠在小竹椅的椅背上,问池玉泽你平时这时候都干些什么。
妖是不用吃饭的,林沛悬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池玉泽长大之后香雪也不常来。中川山里的妖都怕林沛悬,找人也不敢走正门,一个个那是能不来就不来。
池玉泽每天的日常就是练功、巡山、看书、发呆,连饭都不常做。
但他总不能和靳星纬说我每天就练功巡山看书发呆吧?
池玉泽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撑膝盖站起来,两步跑进厨房,翻了半天才翻出一把打了蔫儿的豆角,还顺手拿了个小筐出来。
“剥豆角。”他自信道。
靳星纬盯着那把一看就放了好多天似乎还是池玉泽上次下山的时候在京州买的豆角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你每天……都剥豆角啊?”
“也不是,有的时候还劈柴。”池玉泽随手指了指身后,靳星纬顺着他的手往后看,只看见一把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没动过,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的斧头。
靳星纬:……
池玉泽从小虽然不像靳星纬一样娇生惯养,但再怎么说也香雪照顾着长大的,又是妖怪,哪剥得来豆角。
他努力地回忆京州街头小贩的模样,抓着豆角中间一掰,硬生生把一根豆角折成两半。
几颗豆子从黄绿的皮里漏出来,掉在地上弹了两下,靳星纬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看看那豆子,又看看池玉泽,问:“你真的会剥?”
“小时候会的……”池玉泽尴尬道。
靳星纬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小时候就不会……”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算是彻底没话说了,靳星纬用扇子挠了挠头,好半天又憋出一句:“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要给她准备午饭?”
池玉泽想说我师父不吃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师父要到晚上才回来,午饭……”
话还没说完,池玉泽立时感到一股熟悉的妖力,门外靳星纬看不见的地方,林沛悬御风而归,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还没进门,就听见靳星纬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池玉泽硬着头皮去开门,林沛悬站在门口,双手环胸,一边眉毛挑着,似乎有些不悦。
她的目光越过池玉泽的肩头去看坐在院子里的靳星纬,问:“他怎么还没走?”
她在河边的时候远远看见靳星纬的两个仆役结伴下山,还以为靳星纬也走了,没想到还没进门,倒先听见那人类小子的声音。
“师父,他……”
“仙师?”靳星纬的声音在池玉泽身后响起来,“您回来了?玉泽刚才还同我说说您要晚上才回来。”
林沛悬撩起眼皮看了自家徒弟一眼:“晚上才回来?”
池玉泽立马垂下眼睛避开她的视线,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师父请。”
林沛悬两步掠过池玉泽往里走,目光却一直落在靳星纬身上,靳星纬让她看得发毛,又叫了声仙师。
她应了一声,走到石凳边坐下,朝着站在门边的池玉泽道:“方才香雪来过?”
“是。”池玉泽慢慢关上门,应了一声。
“你去找她一趟,同她说没事了。”林沛悬随手将拂尘放在面前的桌上,木制的把手在石桌上发出咔哒一声,池玉泽心里也跟着咔哒一声。
他原本还站在门边,听了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师父……”
“去吧。”林沛悬加重语气道。
池玉泽垂在两侧的手暴起了两根青筋,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最终才道:“是。”
等池玉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靳星纬才把视线转到林沛悬身上。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师徒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正疑惑,就见一边的林沛悬一顺衣袍站起来,拎着刚才池玉泽坐的那个小竹椅走到他面前,咔哒一放,大大咧咧地坐下。
“靳公子,”她笑道,“聊聊?”
池玉泽忧心忡忡地去了香雪的住处,才到门口,就听见他“姨娘”在家里作威作福。
香雪是只兔子精,不知道哪年被林沛悬顺手给救了,从此之后和林九娘结为好姐妹,一左一右俩护法似的陪在林沛悬身边。
既然能陪在林沛悬身边,那么在中川山的地位自然不低,池玉泽一推门进去,就见香雪瘫在她那结实的藤椅上,手里拿了根萝卜,正使唤着刚才才和池玉泽见过的少年给她扫院子。
那少年的鼻尖比刚才更红了,一双鹿眼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揍过。看见池玉泽进来,拿着扫把跑过去,叫了声公子,然后又低声道:“救命,香雪姑姑不让我走!”
池玉泽哪有心思管他们这些那些的,心不在焉地应了,喊了句香雪。
香雪叼着萝卜,听见有人喊,堪堪睁开一只眼睛,见是池玉泽,哟了一声,说稀客啊。
“我师父让我来同你说,已经没事了。”池玉泽说完就想走,香雪看他行色匆匆,又诶一声把他叫住。
池玉泽皱眉:“还有什么事?”
“你这是……”香雪趴在椅背上,手里拿着半根萝卜,瞅着他上下打量,“丢魂啦?这么急着走。”
池玉泽不欲与她废话,叹了口气转身就往门口走,香雪扬手降下结界,翻了个身靠在椅背上,就着手里的萝卜咬了一口:“殿下都把你赶出来了,你现在回去也没用,不会让你进门的。”
她这番话终于让池玉泽冷静下来,他深吸两口气,好容易平静了点儿,这才走到香雪面前盘腿坐下。
“我师父她是不是对星纬……”
“你们才认识几天啊连星纬都喊上了,啧啧,造孽哟,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池玉泽:?
他一把拍开香雪伸过来逗他的手,不悦道:“你下过几次山?别乱说话,知道什么意思吗你?”
“不知道啊,害,我管他什么意思,总之就是骂你白眼狼。”香雪见他不让自己逗也不恼,自个儿把手收回来,抓着一缕头发绞了绞,“殿下对那个凡人没有敌意,但最近事情多,咱们还是得留个心眼儿,那小子现在看着挺喜欢你的,谁也说不准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没准有什么目的呢。”
池玉泽坐在原地发呆,听她这么说,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一声:“他挺喜欢我吗?”
那略带羞涩的笑容就是一瞬间的事,香雪也没注意,叹道:“不过,凡人呐,殿下肯定还是不喜欢的。”
等到一天时间过半,太阳渐渐往西边儿去了,池玉泽才动身往回走。香雪趴在自个儿的小藤椅上冲着他喊:“替我向殿下问好!”
池玉泽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算是应下。
他没御风,自己一个人走回神庙,才进门,就见靳星纬坐在石桌边上等他。
池玉泽看着他问:“我师父呢?”
“回房间了,我说我来做饭,她说不用,让我等你回来。”
池玉泽不明白林沛悬的用意,只点点头,然后转身出门,一刻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两只不知从哪里逮来的兔子。
两人在院子里架了火,抹了点蜂蜜开始烤兔肉。
远在家中的香雪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猛地打了个喷嚏。
两人吃饱喝足,池玉泽煮了茶,引着靳星纬进屋,面对面坐下喝茶。
天已经彻底黑了,靳星纬以“天黑本公子不敢一人下山”为由,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神庙里。
这座神庙本就不是为了居住而建,还是林沛悬来了之后才改成住所,加上她的住处,庙里拢共也就两个小破房间。
于是靳大公子只好委屈自己,和池玉泽挤一挤。
他不知道池玉泽乐不乐意,反正他挺乐意,他坐在榻上看着池玉泽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褥子,仔细地铺在地上,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枕头出来,拎在手里拍了两下,放到了自己临时的“床”上。
靳星纬看他忙前忙后,说要不咱俩换换?
池玉泽摇头,躺下盖好被子,呼一声吹熄了灯。
夜里很静,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小屋一隅。
池玉泽躺在月光底下,眉眼被照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银色的雾,靳星纬侧躺在床上盯着他的脸看得入了迷,直到屋外传来几声响动才回过神来。
“什么声音?”
池玉泽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他问,答道:“鸟归巢了。”
靳星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他,又问:“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吗?”
“哪样?”
“吵。”
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被无限放大,归巢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夜色中捕猎者穿过灌木的声音、山溪边青蛙呱呱的声音,还有风声、叶声,中川山千万生灵的声音在夜里混杂在一起,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包裹住了孤单耸立在月色下的神庙。
池玉泽翻过身看他,轻声道:“还好吧。”说完,他又问:“京州的夜里不吵吗?”
靳星纬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说:“吵,也吵。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打更人的梆子声能响一晚上。”
池玉泽笑起来,靳星纬也笑起来,他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露出一个浅淡却又真诚的笑容。
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了一会儿,两人不知怎么回事都尴尬地咳了一声,同时转过头去。
池玉泽不知怎么的,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他伸手捂了捂脸,正想和靳星纬说些什么,打开的小窗中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误入屋内的白鸟砰一声撞到床头,把靳星纬吓得立马坐了起来。
“什么东西!”
撞晕了脑袋的白鸟蔫蔫直起脖子,正好和靳星纬大眼瞪小眼,那鸟当场就慌了,扑扇着翅膀想跑。
靳星纬也是没想到能遇上这种事,惊得停在原地没动,就犹豫了那么几秒,立马被白鸟巨大的翅膀扇了好几下。
“这什么啊!救命!”
屋里乱成一团,白鸟好不容易从床头上离开,又看见从地上坐起来的池玉泽,他身上的妖气吓得那鸟更慌了,当即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窜。
靳星纬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缩进被子里,那鸟看见池玉泽,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了,四处乱撞想找出口。
池玉泽眼见着自己把鸟给惊着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准备偷偷用灵力把鸟送出去,就听见靳星纬哎哟一声,摇摇晃晃的,马上就要从床上掉下来了。
“星纬!”
他连忙去接,靳星纬摔在他身上,霎时间四目相接,连气息都纠缠在一起。
池玉泽的瞳孔猛地一缩,靳星纬就这么裹着被子,带着温热滚烫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压在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