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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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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颗干瘪枯瘦的心脏隐藏在坚硬岩壁后的狭窄空间里缓缓跳动,靳星纬盯着那道微弱的亮光,呼吸频率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近乎和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神的黑色双目中映出那颗心脏表面的亮光,池玉泽顿觉不妙。

    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一股极不常见的强大妖力包裹着这间密室,或者说包裹着眼前的这颗心脏。但他能感觉到这不是树精的妖力,因为对于草木精灵来说,这股妖力杀气太重,其主人必然是悍勇的大妖。

    百年前人妖大战后,统摄群妖的龙族猝然陨落,于一夜之间覆灭,自此百妖横行,人间乱世。但中川山因有林沛悬的结界存在,无妖敢犯,就连山脚的京州也因此受到庇护,安宁百年。

    池玉泽鲜少遇到这样强大的妖力,若是此刻有大妖在王家大宅出现……

    “星纬,我们先……”

    目光钉在那颗心脏上的靳星纬完全听不见池玉泽的话,他随着心脏的缓缓跳动而缓慢呼吸,池玉泽伸出手一把拉住他。

    “星纬!”

    不料靳星纬非但没醒过来,反倒变本加厉地往前走,池玉泽欲把他往回拉,余光突然瞥见晦暗的火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将靳星纬撞开,接着胸口就被一股妖力重重一推,嘭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

    逼仄晦暗的地下密室中妖气四溢,那些如海洋般浩瀚深厚的灵力近乎实体化,如刀般锋利,擦着池玉泽的身体钉在他身后的岩壁上。靳星纬仍旧没有反应,僵硬地倒在一边,一双眼睛却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岩缝中那颗巨大的心脏。

    他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大概距离现在已有十年之久了,在那里,他听见了祖母的声音。

    祖母不是去世了吗?他想,我明明在城西王家的宅子里,怎么又到太守府里来了?

    他循着声音朝屋内走去,凭借着记忆绕过长长的回廊,太守府内空无一人,院中的一湾小桥流水倒映着长廊之上靳星纬的身影。

    已经去世的祖母坐在堂屋内,维持着他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外面的天很黑,她身边无人伺候,却点了许多灯,大大小小的明媚火焰照亮了屋舍,屋顶上突然传来细微的瓦碎声。

    一只雪白的猫落在小院里,它背后生有九尾,长着一双如海般深邃的碧蓝双目,靳星纬站在门边,看着那只猫竖起九条纤长的尾巴,朝屋内走了两步,掠过他跳上门槛,与屋内的祖母对视。

    “我快要死了。”这种话从一个身体康健的妇人口中说出来难免透露出惋惜与不舍的意味,靳星纬却觉得他的祖母说出这句话时相当平静,没有一丝哀意,甚至带着点释然。

    “回去吧。”她道,“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怕死。至于那个东西,你们想要,得自己去找。”

    立在门槛上的白猫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目中闪烁起妖异的蓝色光芒,片刻后一甩尾巴,攀上屋顶走了。

    靳星纬连忙进到屋内,想问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所谓的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您真的是病故吗?他问,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祖母无法回答他,她坐在梨花木椅上,喝了一口茶,然后叫来丫鬟,佝偻着身躯离去。那一个瞬间,靳星纬觉得她突然苍老了许多。

    祖母!他大喊道。

    “靳星纬!”

    密室之中妖风肆虐,池玉泽蹭着墙角挪过去,伸手将朽木般僵硬的靳星纬护在怀中,握住他的手用力掐他的虎口:“醒醒!”

    飓风自密室中倾泻而出,在中央聚成气旋,锋利的风刃四散,将坚硬无比的岩壁凿出数不清的刻痕。池玉泽护着靳星纬缩在角落里,外袍被割得稀烂,零零散散的破布掉在地上,环绕在两人周围。

    池玉泽以剑为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圈,以此为媒撑起一道结界。但对方的妖力远在他之上,再坚固的结界到了此刻也仅能稍微削弱妖风的力道,堪堪挡住那些要人性命的锋芒。

    靳星纬仍旧没醒,眼中倒映出的光似乎更加明亮,池玉泽抬头去看,依稀能看见岩缝中的光越来越刺眼。

    靳星纬已然落入树精设下的魔障之中,被疯狂地榨取生命力,想要以此来延缓那颗垂死心脏死亡的速度。

    但池玉泽却不能贸然出手,因为此刻二者连接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

    他握着靳星纬的手,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用力掐他的虎口。

    “星纬!”

    “靳星纬!”

    池玉泽小的时候胆子小,有一次跟在林沛悬屁股后边儿下山买东西,半路上让被狐妖魇住的男人吓得大叫,缩在林沛悬后边抱着她的大腿发抖。

    憋了一路的林沛悬终于忍无可忍,拎小鸡仔似的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溜到前边来,说你自个儿好好看,这该怎么办。

    当时池玉泽吓得两条腿都在发抖,又被身后林沛悬那双眼睛看得心慌,生怕做不好挨骂,又不敢哭,唯唯诺诺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池玉泽喊靳星纬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没把人喊回来,突然想起来当时林沛悬站在后边儿朝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还要买鸡蛋呢。

    他终于让林沛悬那一脚吓哭了,抽噎着说师父我不知道,林沛悬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抱起来,说看着点儿,然后将灵力聚于一指,重重地在那人额头上一点。

    男人的目光瞬间清明起来,等到完全回过神时林沛悬已经抱着小池玉泽走远了,池玉泽揪着林沛悬的衣襟,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问师父这是为什么。

    林沛悬一手托着他往上掂了掂,一手挥了挥拂尘,道:“灵台灵台,既无灵,还要台做什么?”

    回忆戛然而止,此刻池玉泽终于恍然大悟,一口咬破手指,将一点殷红的鲜血点在靳星纬眉间。

    古话说十指连心,指尖流出来的血与心头血无异,他的心头血能引来天地之间的九转灵力,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果然,没过多久,靳星纬的眼神终于清明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我怎么了。

    池玉泽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岩壁上,不料背还没靠热乎,岩壁骤然震动起来,岩壁之中的巨大心脏倏地一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立即如一只吹气皮球般迅速鼓胀,池玉泽本能感到不妙,一把将靳星纬按倒在地。

    耳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几乎将耳膜炸破,池玉泽捂着耳朵,和靳星纬一前一后爬起来,只见岩壁被炸出一个巨坑,周围到处都是枯木心脏炸碎后的残片,腥臭恶心的气味混杂着难闻的妖气弥漫在狭窄的空间中。

    池玉泽胃中翻涌,靳星纬直接捂住了胸口,止不住地干呕。

    巨坑中心,那个靳星纬找了许久、消失在王夫人手腕上的玉镯已经断成几段,此刻正静静躺在湿臭的泥坑里。

    靳星纬好半天才缓过来,当即两步上前,在池玉泽的默许下用手帕将玉镯捡起来,托在掌中仔细端详。

    两人围着已经断成好几截的玉镯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池玉泽突然道:“这好像不是玉。”

    “那是什么?王员外同我说这玉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好像是海里捞出来的,叫海玉?”

    池玉泽微微蹙起眉头,问:“海里?”

    靳星纬点头。池玉泽不说话了。

    这块所谓的“海玉”在靳星纬这样的普通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美玉,但在他看来却不然。池玉泽在其上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妖气,而这是他从未遇见过,却又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息。

    会是什么呢?

    他努力去想,妄图从幼时的记忆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就在这时,他猛地一僵,紧接着靳星纬也摒住了呼吸。

    “你也听见了?”

    话音落地,周围静悄悄的,只闻得头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猫叫,空灵诡异,声声入耳。

    宅内回荡着声调起伏的猫叫声,池玉泽和靳星纬不敢贸然离去,把守在宅院外的衙役尚且不知院内发生了什么,而远在中川深山中巡视的林沛悬突然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了。

    她金目玄衣,银龙冠束发,手中拿着一杆拂尘,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融为一体。

    黑夜之中,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林间闪烁着流光,远远看去如同飘荡在山间的魂火,就连山妖精怪也不敢靠近。

    耳旁依稀传来远方的声音,停在原地的林沛悬猝然转身,望向山脚京州的方向。她手中的拂尘微微抖动起来,丰盈的灵力在棕褐色的毛须周围流转,映出莹莹的光。

    “华懿……?”

    宅内。

    靳星纬方才在树精的幻境中看见了已故的祖母,又想起那只雪白的九尾猫,浑身汗毛乍起。

    片刻后,猫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如同暴风雨前轰隆作响的惊雷。

    “玉泽,我可能要连累你了。”靳星纬抬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头顶在火光照耀下的土壁,“这个妖怪,可能是来杀我的……”

    他才说完,从头顶上掉下来的土渣就同话音一起落地,还有一些掉在他脸上,他伸手擦了擦。

    “怎么在震……”话说了一半,靳星纬猛地顿住,立马看向一边脸色奇差的池玉泽,惊恐道:“这儿要塌了!”

    还没说完,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环绕在密室周围的墙面原本都是坚硬的岩壁,被打磨得光滑无比,但在刚才猝然的爆炸中,看似无比坚硬的墙壁被炸得粉碎,七零八落地掉下来,露出其后的泥土。

    此刻失去了支撑的密室在巨震中摇摇欲坠,头顶不断有纷飞的碎土和石屑落下来砸在两人身上。靳星纬拽着池玉泽就想跑,但一边的墙壁已经开始坍塌,潮湿的泥土飞出来,溅在他的衣服上留下几道泥点子。

    这时,池玉泽突然反手拉住靳星纬,将他带到身边,说别慌。

    靳星纬听见池玉泽的声音才有些缓过神,他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慌乱,看着池玉泽问怎么办。

    池玉泽扬手在二人头顶撑起一面结界,如雨般落下来的泥土砸在透明的气墙上立刻就被弹开,靳星纬缩着脖子躲在结界下方。

    池玉泽一手护着他,一手提着剑,闭着眼睛站在一旁,过了许久才撩起眼皮,看向身边的靳星纬:“你想现在就出去吗?”

    靳星纬心说这是什么废话,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我想不想出去,现在这样子出不出去是我说了算吗,再不出去咱俩双双入土为安,妖怪也别抓了。

    “你……不想出去?”

    池玉泽道:“现在不是出去的时候。”

    靳星纬疑惑地重复:“不是出去的时候?”

    池玉泽点头,与他额间相抵,靳星纬刚要说咱俩都是男的不合适吧,还没说出口只觉眼前明光一闪,紧接着耳旁就传来了无比嘈杂的声音。

    那些声音沙哑、尖锐、冰冷,浑浑噩噩仿佛不似人声,但其中又穿插夹杂着人语,混乱无比。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腥湿粘腻的舔过他的耳廓,顺着耳道一路往里,想把他的脑子都吸出来似的。

    靳星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抖。

    “这是什么?”

    “外面。”池玉泽收回手,拍了拍他的额头让他睁眼,“现在我们头顶上现在就是这幅景象。”

    靳星纬回忆起那声音,又抖了抖,问:“这是什么景象?太恶心了。”

    池玉泽抱着剑,道:“万妖夜行。”

    靳星纬睁大了眼睛:“那些声音都是……”

    池玉泽点头:“都是妖怪,现在最好不要出去。”

    “可外面的人怎么办?!”靳星纬急躁起来,也顾不得思索那猫是不是来杀自己的了,“外面的人可还什么都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妖怪,要是跑出去了怎么办?!”

    池玉泽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些什么,好半天才道:“不会。结界刚设下的时候只能进不能出。我们俩进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那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妖怪?”靳星纬皱起眉头,“总不会一直都在宅子里但是我们没发现吧?”

    “不可能。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不可能藏在这里。”池玉泽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头顶,道:“除非……”

    他话说到一半又猛地停住,听得靳星纬急得要命,连问了好几句除非什么。

    池玉泽缓缓道:“除非有人把他们送进来。”

    “送进来?”靳星纬重复。

    “用某一种能够忽视结界的传送之法,将这些妖怪全部转移至结界当中。”

    靳星纬眉心的沟壑越来越深:“可我们进来的时候明明……”他想说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没有别人,但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那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的猫叫声。

    池玉泽显然也想到了这里,见靳星纬看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现在——”

    两人说话的声音霎时被一阵巨响淹没,电光石火之间,他们头顶的泥土突然炸开,混杂的妖力凝聚成箭,一道又一道射向地底,捉地鼠似的,想要将他们逼出来。

    “小心!”

    池玉泽一把抓住靳星纬,将他护在身下。

    靳星纬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股妖力袭来,正中结界中心,两股力量碰撞的余波削平了周围岩土,在本就满目疮痍的宅院内轰然留下一个巨坑。

    池玉泽挥剑斩开袭来的妖箭,揽着靳星纬跃出坑底,甫一落地就被来历不明的妖力击中,一前一后飞出去老远。

    靳星纬哎哟一声摔在地上,凭着惯性打了几个滚,撞到一边的墙角才堪堪停下。他从小到大都娇惯,哪受过这种苦,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散了,在地上扒拉了好几下也没能起来。

    那边的池玉泽比他还惨点儿,俩人出来的时候他挡在靳星纬前边儿护着他,那妖力朝着他俩来的时候,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池玉泽身上。他登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轰一声砸穿院墙,倒在一片砖瓦废墟里。

    周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隐约能听见女人的笑声、动物的嚎叫,还有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靳星纬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炸起,他挣扎着往墙根儿边上缩,咬着牙想爬起来,好容易才翻了个身,靠着墙坐了起来。

    靳星纬靠着墙急促地喘气,喉间腥甜,眼前发黑,似乎有数不清的星星在他眼睛前边儿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爬起来想去找池玉泽,不料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沿着墙根一路摸过来,倏地缠在他脖子上,猛地将他往前一拉。

    他顿时被那条尾巴拽得往前飞去,摔在泥土崩乱的草地上,蹭了一脸的土腥,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被人踩住后背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还以为是玄宗派的老头,不料竟是个俊俏公子,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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