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除了林杨自己。她理解编辑的愤怒，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能按时开坑，在平台对“百合”分区这么多天的营销之下，在她的个人空间已经持续两三个月的狂欢之中，甚至在她自己本人的账号的亲自认证回归日期之后，然后在约好的那一天，她失信，她违约，她“溜粉”，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早在一年前我就把所有的坑都给填了，没有对不起哪一个人。”林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大不了她从平台上消失，换一个马甲、等自己恢复状态后重新上阵，明奈从此不复存在。而现实生活中的林杨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因为她没有和平台签订任何条约，没有法律义务可以强制她或者惩罚她。平台也可以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一个可以被认定为在那个虚拟空间已经“死亡”的明奈身上，转移粉丝的怒火，然后将明奈留下的空洞给别的作者，只要有文看，大部分的用户都不会有不满。毕竟，“百合”分区粉丝大户明奈的粉丝中，大多数都是路人粉，经常和她讨论剧情发展，和她交流的读者里面也没多少真正能够发现林杨在小说中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林杨笑了笑。她突然想起了杨林曾经给她发的一句语音：
“主动一点啊，这个事情始终是你的，无论你做不做，事情都在那里，不增不减；无论你被逼还是无奈，任务就在哪里，不离不弃。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小朋友。”
罢了，她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继续当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家了。
她想“自救”。
林杨掏出手机，点开已经99+的编辑的聊天框，回了一句：“明天会发的，定在晚上九点，通知平台一声吧。”
林杨最终还是放弃了将这篇半纪实的小说当自己的复出作品的想法，花了不少毛爷爷充会员将自己删掉的初始小说大纲找了回来，重操旧业开始赚口粮。而那篇自己心血来潮构思出来的、以杨导和自己为主角原型的文，她准备等大二后与辅导员的现实故事完结后再发上去。
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
她有两个选择，一是将不成熟的到只有一个开头、连人设都不大清晰的半纪实小说发上去来开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新坑；二是找回原本的大纲，自己当时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它整篇删掉，不仅是因为想断自己后路，来写和杨导的故事，更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一篇有意思、有深度的优秀大纲。
前者优劣未知却另有意义，后者虽差强人意也算是稳妥。
林杨虽然有点浪漫主义，但她还没有到不顾明奈这个马甲、随心所欲的地步。
所以她和编剧妥协了。
一个似乎不算什么特别日子的下午，正一边灌咖啡一边赶稿的林杨被室友拍了一下。
“走啦，林杨。”拍她的是一个金发妹子，林杨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沈婧琪，人很活泼，在报到那天来得最早，还给每个室友都准备了见面礼物，与林杨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林杨见到她有点发怵，她最不擅长与这种自来熟交往。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冷淡，只是和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一说话就紧张，不说话就尴尬，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硬生生把自己僵成一座雕像。
于是她僵硬地转过身，看见全副武装已经准备好出门的三个室友，悄悄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表情不松动，说：“哦，拜拜。”
三个室友瞬间睁大了眼睛，一脸黑人问号，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看起来竟比林杨更加僵硬。她们互相看了看，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确定后，一齐看向林杨。
沈婧琪再次开口道：“今天下午是新生见面会，你不去吗？“
林杨：……这是啥玩意儿？有这个事情吗？但是今天下午不是原本没有课的吗？原来是不止我一个人没课？群里什么时候说过这个消息？新生见面会？这是干什么的？……
无数个问题如同弹幕一样飘过林杨的小世界，可是她一个都没细想，而是条件反射一般做出了此刻最正确的反应：
林杨：“不好意思，我忘了。”
让室友们经历了一番令林杨想要连夜搬出学校的等待后，林杨将飞速收拾好的背包往肩后一甩，跟上室友的脚步。
一路上，林杨没又参与室友们客套连连、商业胡吹的聊天，而是把刚刚自己想的那些问题的答案一个个从年纪大群的聊天记录里面搜罗出来。
紧接着，她发现了一件大事。
又听了一会儿室友们的商业互吹，林杨忍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空隙，问出一个她觉得比尴尬癌更可怕的问题：“那个，今天这个‘新生见面会’是不是要以寝室为单位表演的那个活动？”
然后室友们沉默了。
林杨觉得自己似乎问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终于，一个女生打破了沉默：“是的，是要以宿舍为单位表演的。”
林杨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因为杨导生病住院而不得不推迟的活动。
这个新生见面会，可谓是命途多舛：先是因为辅导员生病不能主持活动而从入学第三天晚上，推迟到第二周周三下午，不幸的是那个时间段突然有市卫生院的组织新生打疫苗，于是又推到周六上午，结果临时通知这个点要举行开学典礼，见面会又延迟到了这个时间。
林杨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杨导，你真是四两拨千斤呢。
不过林杨心里的调侃转而就被恐慌盖了过去。院里的新生见面会，杨导带的新生加起来有170多人，让她在十七个人面前说话她都可以怂到落荒而逃，一百七十个人……不如让她直接退学算了！
随后林杨想起了那天她从医院回来，简单编了个昨晚彻夜未归的理由，刚想补补觉，就被室友拉着挨个听了遍自我介绍，然后郑重通知她，她们决定在新生见面会上唱一首民谣，已经选好歌了，问问她的意见，同意的话她们就现在赶快排练一下，晚上直接上。林杨正想跟她们解释今晚因为辅导员生病不会有新生见面会了，突然想起自己刚扯的理由，心中掂量了一下，立刻断定自己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她会知道辅导员生病，只好微笑同意。
要是她们就这样顺顺当当的练完了一首歌，倒也没什么。
可在她们和完了第一段，还有三分之二时，杨辅导员在学院微信群里发了通知，告诉大家，由于辅导员身体原因，原定于今晚的新生见面会推迟。然后，室友们就开心地结束了排练。而直到此刻，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还有剩下的三分之二。
尽管林杨表面上看上去就是一木头，但毕竟是个有人气有流量的网络小说写手，怎么可能对这些人情世故不敏感。她当然明白大家都还不太熟，在一群只会“为君倾耳听”的室友中，就连最热情的沈婧琪也难以发挥自己出色的社交才能。所以她们的唱歌排练，自此没了下文。
什么，林杨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室友，起个头拯救一下这个节目？
得了吧，能拖稿拖到粉丝扬言要人肉她的地步的拖延癌死宅重度社恐写手，能指望她积极？还不如赌有人会私底下练一练来的靠谱。
林杨表面纹丝不动，内心却觉得自己似乎正走在处刑台。
其他寝室不论怎样也不可能会比她们更加随便吧，而且杨林也在，其他辅导员和院领导都在！
经过校内人工湖的时候，林杨考虑要不要跳下去把自己淹死。
路过宿舍区的猫猫狗狗固定投食观赏点的时候，林杨在想要不要冲过去被狗咬一口然后去打狂犬疫苗。
上学术会堂楼梯的时候，林杨望着大厅，思索要不要装作脚滑摔下去，起码可以装作崴到脚。
一直到走进阶梯教室，和室友们因来得太晚只能坐到正中间时，林杨都在努力想怎样找到一个对自己伤害最小又有足够的理由逃掉这次活动的理由。
坐下来的一瞬间，林杨环顾四周，察觉到这个礼堂的不对，于是鼓起勇气又问了室友们一个问题：“这个礼堂，它似乎，比我们上次来的那个要大一些。”
坐在她旁边、同样是短发的那个女生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林杨说：“因为上次只是杨导带的临八两个班，临五三个班，还有医技一共六个班，只有一百七十个人。”然后她抬头凝视着从前门不断涌进的人潮，继续说，“而这次是整个医学院，一共九百三十六人。”
林杨羡慕地望着她：“你记数字记得好清楚啊。”
短发女生：……
林杨也意识到自己重点划错了，乖乖地坐回椅子，凄凄惨惨地看了眼逐渐涌入的人群，还有慢慢坐满的礼堂，认命的抱起手机不问世事。
就这样，连佛脚都没抱上的511寝室的四个人在大礼堂的正中央正襟危坐，各个面色凝重，像是不愿想想即将到来的惨淡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