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镯
“那年除夕夜,村里来了好多人。他们杀光村里的男人,换上男人的衣服住了下来。”
“接下去的日子,每夜都会有人进村,少则几十,多则几百上千,巅峰时有两万余人。”
“他们如蝗虫过境,附近的村庄,过往的商客,连官府衙门都没能幸免。”
“次年开春,村里来了一个风水先生模样的男人,他带走了大部分的男人。”
“不出半年,他们回来了,人数已然不足百。”
“那一晚,风水先生捧着一个匣子上了山,全村的妇孺被屠杀殆尽,血光映红了天空,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讲到这里,钱依柔的神情变得呆滞,似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林夏很好奇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一个身处乱世的女孩所经历的磨难,岂是平常人能想象得到的?
“你跟我说这些,想让我做什么?”林夏的语气软了一些。
钱依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林夏:“带我离开这里。”
林夏眉头一挑,惊讶地问:“你不能离开这里吗?”
“准确地说,我不能离开这个池子太远。”钱依柔的语气平淡,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可是,你不是已经”
“她不行,她的气运不足以支撑我的业果。”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真正的钱依柔。
“如果我带你离开,这里的人会怎么样?”
“顶多寒气入体,病上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林夏陷入了沉思,这是一个解救小柔和莫南的机会,同样也是把自己交代进去的“火坑”。
以她的手段,放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典型的“电车难题”。
救一个人,还是救五个人,怎么做才算对?
“嘭!”
一记响声打破沉默。
林夏转过头去,声音来源于鹅卵石路的尽头,像是砸墙的声音。
“嘭!”
又是一声!
比第一下更加沉重,外面真的有人在砸墙!
“哗!”
水花溅开,钱依柔突然站了起来,面目变得狰狞恐怖!
“我去吧,你做好自己的事情。”男人的声音,苍老,但沉稳。
“谁!”林夏大惊!
回过头去,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池边缓缓走过,雾气开合间,能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颤颤巍巍的样子,哪怕立刻行将就木都不过分。
“听说你不喜欢这个整天跟着你的青梅竹马,我身上虱子多,也不差他一个,顺便帮你处理了吧?”
“你敢!”
林夏一步跨出,单手掐住钱依柔的脖子。
“呵,你干脆再用点力,把这女娃也一并处理了。”
林夏连忙松开手,大声喝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代理人!”
心头火起,林夏怒不可遏:“这叫哪门子的心甘情愿!”
“知足吧,起码你有选择死的权力。”钱依柔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
下一刻。
整个汤池的水温急速下降,四周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寒气驱散。
“噗通!”
莫南跳到水中,机械地向林夏走来,本就苍白的脸上快速爬满白霜!
“我愿意!”
“放了他们,我愿意!”
眼泪夺眶而出,道理归道理,林夏无法眼睁睁看莫南死在眼前。
“啧啧,可怜的人哟,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知道,你会杀光所有人,杀光那些强盗的后代。”
“哈哈哈,聪明,果断,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无奈的泪水。
更无奈的是现实。
林夏优先选择救眼前的人。
鹰嘴崖下。
悬梯的尽头是一间石室。
石床,石桌,石灶台模样老旧,表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有居住的痕迹,只是很久没人打理。
“李永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韩京山问。
“追山鸡呀。”
“你他妈不要命了?小心摔死你!”
“我饿啊!”
小耗子的嗓门比韩京山还大,没有什么理由比饿更充分了。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里吗?”
“没有了,这里比较邪门,我没敢告诉别人。”
“邪门?什么意思?”
“别乱动这里东西的意思。”
小耗子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顾言,因为他正从石架上抽出一本书。
在抽离的瞬间,纸张纷纷抖落,已经风化得不成样子。
借着手电的光线能看出是一本古籍,竖版印刷,清一色的正楷毛笔字体,扉页上依稀能看到几个字:传习录下册。
明朝?
原版书籍?
可惜就这么被毁了,顾言不敢再动其他书。
“动了会怎么样?”
顾言的动作韩京山也看在眼里,不禁好奇起来。
“嘘!”
小耗子竖起耳朵听,突然一把抱住韩京山大叫:“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韩京山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小耗子的颤粟。
“呜!”
一记清晰的咽呜声响了起来!
声音凄哀婉转,如歌如泣,瞬间灌满整个石室。
大春听得头皮发麻,身体弹射而起率先跑到门口,唯一的出口代表求生的欲望,无可厚非。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很快就达到了刺耳的地步!
残破的床幔飞到半空中猎猎作响,灰尘吹得到处都是!
飞沙走石,场面骇人,如百鬼夜行!
顾言看向韩京山,小耗子在他怀里捂着耳朵大声尖叫。
可是听不到丝毫。
这就是他说不要乱动东西的原因?
重力感应?
未免太精妙了吧?
方向不对!
床幔也好,大春身上的衣服也罢,摆动的方向都是向着洞口。
风是从内往外吹的!
顾言走向石室的最里面,将耳朵靠在石壁上,一股冰冷的气流贴着脸皮呜呜作响!
眼睛迎着风看向岩顶,手电照出一条黑色的缝隙。
有断层!
几分钟后。
喧嚣落尽,石室再次恢复宁静。
顾言蹲在小耗子身前,微笑着问:“你上次来,动了哪个东西?”
“我我偷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小耗子指向床头的石壁,上面挂着一面椭圆的铜镜。
龙凤呈祥的铜雕镜框,形象活灵活现,龙头和凤头交汇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孔洞,原本应该镶嵌着什么。
“东西带了吗?”
“带了。”
小耗子在破棉袄里一顿翻找,摸出一颗荔枝大小的泥丸。
“它太亮了,我就给包起来了。”
“哦,还挺聪明!”
双指用力一捏,泥丸崩裂掉落,手指一搓,一圈白茫茫的荧光出现在顾言的指尖。
夜明珠!
这么大一颗,值老鼻子钱了!
“不是东西不能碰,而是你触碰到机关了。”顾言把夜明珠重新安回铜镜,再次用力按了下去。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传来尖锐的摩擦声,以及咔咔咔的齿轮转动声。
石室内侧的一扇暗门缓缓落下,岩顶那条黑色的缝隙也随之越来越大。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就像打开了一个陈年的老窖。
“当风从这个洞里吹出来,再通过狭窄的缝隙,就会形成刚才的声音,原理和口哨一样。”
顾言来到暗门前,是一条半米来宽,向下的石梯,通道蜿蜒曲折,一眼看不到尽头。
大春咽了一下口水,弱弱地问:“咱们要下去吗?”
“既然里面有风,说明这个洞是和外面想通的。来都来了,你不好奇吗?”顾言笑着反问。
“话是这么说好奇害死”
“呸,闭嘴。要不你在这等着,找到财宝算我的?”
“那怎么行?老祖宗还有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嘿,小成语一句句的,这是准备考研?”
“哪能!”
说着话,大春已经背起了韩京山。
通道幽暗逼仄,而且极长,感觉下了十几二十层的楼梯,唯一的好处就是空气还算新鲜。
终于挨到台阶结束的地方,放下韩京山,大春已经虚汗淋漓。
“啊!”
小耗子双手捂住眼睛,躲在韩京山的身后。
脚下是一个类似地下溶洞的地方,空间大不,但白骨累累!
仔细看去,没有一具骸骨是完整的,胡乱堆叠在一起,只能通过头骨去分辨大概数量。
根据风化腐朽的程度,应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
趟过茫茫白骨,场地的正中央有两个凸起。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一口八角的水井,形状和龙原村后山的那口一模一样,旁边也栓着一条大铁链。
另一个凸起很隐晦,由上百块石头堆积而成,一人多高,似塔非塔,顶上还插着一根木棍。
“是坟墓,从游牧民族那边传来的习俗,古时候北方的戍边士兵偶尔也用这种方式埋葬同胞。”韩京山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上面这条杆子是旗杆?”
“八九不离十。”
顾言绕着石碓转了一圈,在墙根儿找到一面腐烂的旗帜,铺开后勉强能认出一个“顺”字。
即便有些褪色,依旧能分辨出是一面黄色军旗。
乖乖,大顺?
顾言把旗子递给韩京山,问:“你记不记得祠堂里最高的那个牌位写的啥?”
“李啥啥光线太暗没看清。”
“李鸿基。”
“大顺?闯王李自成?”韩京山惊得头皮发麻,这可是震惊千古的人物!
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这么一想有些事情就合理多了。”
水井不深,咕噜咕噜直响。
手电筒照下去,顿时吓了顾言一跳!
水质清澈是清澈,但颜色不对,鲜红鲜红的颜色冒着白烟,犹如一锅翻滚的猪血汤!
一股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真的有淡淡的血腥味!
仔细听的话,甚至伴随着阵阵似真似幻的哭泣声,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邪门至极!
“血!好多血!快救他们!快救他们啊!”大春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大春!”
顾言一把抱住大春,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努力安抚:“全都是幻觉,不要胡思乱想!”
“想想父母,想想你哥,想想咱们的朋友。”
“顾言,你能不能救救他们,啊?”
“行,我救他们,但是需要咱们一起救他们。”
眼见大春冷静下来,顾言扶正他的身体,说:“听我的,大口吸气,然后吐出来。”
“呼!”
随着一口浊气吐出,大春的眼神终于恢复了神智。
“看见什么了?”
大春没说话,而是环视了一圈满地的白骨,眼里依旧怅然若失:“有人给他们放血,全部放到了这个井里。”
“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大春眯起眼睛“用力”想了想,结果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估摸着是什么邪教之类的,年代久远,别太在意了。”
“明白。”
韩京山看着大春,不由地摇了摇头,跟这个家伙混在一起的果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永年你疯了,还敢看?”韩京山一把拉住小耗子。
小耗子一本正经地说:“里面有个东西。”
“神经!这血刺呼啦的,哪来什么的东西?”
“真的,你自己看!”
韩京山拿起手电筒正准备照下去,却被顾言拦了下来。
真的有东西!
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个发光的物体,不以水面的翻滚而起伏,就像恒定在水中一样。
红色的光芒带一点赤金,光彩颇为绚烂!
“像不像一个镯子,女人带的那种玉镯子?”韩京山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大春,放我下去!”
顾言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特制的尼龙绳,不由分说地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不会有危险吧?”大春心有余悸。
“这才几米?形势不对你们把我拉上来不就完了。”
说话的功夫,绳子的另一头已经系在大春的腰间。
“草!捞它!”
大春一脚踏在井沿儿上,冲着顾言点了点头。
“嘶!”
绳子一路下探,在四五米深的高度放缓了速度。
极致的冰冷直透骨髓,每呼出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白烟。血腥味也愈发浓重,就像落到了某个堆满死肉的冷藏室里。
“再下!”
顾言用双腿缠住绳子,倒挂着继续往下探。
“停!”
翻涌的水波近在咫尺,也包括那个发光的物件。
竟然真的是一个镯子!
镯身晶莹剔透,在水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轴圈里有一条带状的金色星云,似乎在缓缓流动,金色的光芒正是由这里发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邪是真的邪,漂亮也是真漂亮,无可挑剔!
“顾言,行不行啊?”大春吃力的抓紧绳子,两只脚都踏上了井沿儿。
“行,马上!”
没有半分犹豫,顾言伸手抄了下去!
指尖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身体剧烈一颤,一股冰麻酸痛的感觉席卷全身!
就像不小心碰触了高压线,电流瞬间击垮了身体机能!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迅速充血,剩下的唯有意志!
指尖离血镯只有一指距离,手臂上结出一层白蜡,似乎要把试图拿走它的人凝固!
“呜!”
鬼哭狼嚎的声音直达脑仁,无数冰凉的东西穿身而过,带走身上仅有的体温。
顾言的后槽牙都快咬碎,意识变得恍惚,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条小命又要交代了!
好家伙,为什么多个“又”呢?现在最不害怕的,应该就是死亡吧?
“喝!”
凭着最后的意志,顾言再次发力!
指尖触碰到镯子的一瞬间,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恐惧,无奈,惊愕复杂的情绪从这张绝美的脸上一一闪过。
“林夏?”
“顾言?”
顾言的脸覆盖了钱依柔的脸,本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但是真切地听到了顾言的声音!
就在耳边,就在脑海里!
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刚才“钱依柔”强行给自己戴上的血色玉镯不见了!
身体和精神同时一轻,那种被闪电击穿的感觉也不见了!
顾言的面孔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分外狰狞,出离愤怒的面孔!
“她”彻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