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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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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连魏玛和陈晵牧也同样期待着看元钟离职时的模样。两人都见证了这人来人往的匆匆一年,也都发现——迫不及待地亲历同事的离去,汲取其中温凉触刺的微妙感觉,似乎成为了自身的一种本能。不同却在于,魏玛脱离了教务部自有退路,对元钟的离开,她是怜惜地看,安稳地看;陈晵牧则早已反感新黎云穆大学的一切,也不怎么规划将来,所以对元钟的离开,他是急躁地看,厌倦地看。

    然而,元钟却一直没有走,每天仍是板着脸准时上下班,也许是自知这脸已无光,他再也不与任何人交流。

    这下魏、陈两人倒是轻松更多。尤其是陈晵牧,每天坐在工位上,只管抓紧时间看考研的书,累了就堂而皇之地看一会儿动画短片,工作相关的事则一概不理。

    因为同是立志考研,陈晵牧和盛迦利走得更近了。碍于教务部和组织部明面上的交恶,两人在办公室几乎没有交流,但是在私下里,盛迦利越来越频繁地邀请阿牧在午休时去他的宿舍一起学习。

    陈晵牧第一次来到盛迦利在沁梧楼三楼的宿舍时,看到这里是一个朝北的五十平米左右的大开间,四周都贴墙架着双层床,共有十四个铺位,宿舍中央摆着由两张简易折叠桌拼成的“茶几”,上面堆满了杂物,一个插了手压泵的矿泉水桶和几个或高或矮、颜色不一的塑料凳紧挨在“茶几”的周围。整个宿舍虽然冒着些男人们合住的凌乱气息,但大体还算是在稳定的秩序内,甚至有人会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如豆腐一块。宿舍里暂时没有其他人。陈晵牧对这儿心生好感。

    盛迦利将一个红色塑料凳挪向陈晵牧,说:“阿牧你先坐着,我煮一锅面咱俩吃。”

    陈晵牧想说自己中午不怎么吃饭,嘴上却答:“不是一起愉快地学习吗?”

    盛迦利笑着说:“先吃饭,先吃饭。”说着,转去宿舍东北角,那里立着一个墨绿色的旧木柜,上面相当有序地摆了电磁炉、小煮锅、筷子筒、菜板、菜刀、碗碟及油盐酱醋的瓶子等,木柜边齐齐放着纸箱和麻袋,都装了个满当。他取了小煮锅、菜板和菜刀,又从麻袋里翻出一个西红柿、两棵油菜,说:“我去洗一下,你坐着歇会儿吧。”

    陈晵牧说:“我跟你去。”便去木柜边取了两个碗、两双筷子,略一思考,又寻摸出一个锅盖,明显是配那个小煮锅的。盛迦利心里很愉悦。两人嘴上客气着,一起出了宿舍,到走廊东头的卫生间,将这些器具和食材都洗了。随后,盛迦利又接了半锅自来水,准备端回去烧,陈晵牧等他接完水,将锅盖盖了上去,自去拿碗筷、菜板、菜刀、油菜、西红柿,同他再次回到宿舍。

    盛迦利端着半锅水走到宿舍东北角,将锅架在了电磁炉上,又连同锅和炉一起端到“茶几”边的一个铁凳上,同时,用右脚钩出东墙床下的一个电插排,给电磁炉插上电,开始烧水。

    陈晵牧自小爱看外婆、妈妈做饭,但从来只看个热闹,看个开头,此时看到眼前这个男生将菜板架在一个塑料凳上,拿刀开始切西红柿,虽然更为好奇,但没过多久注意力也降了。盛迦利便劝他:“阿牧你在我床上躺会儿吧。”说着朝北墙的一个下铺指了指。陈晵牧见那铺位上的床单、枕套、被罩都是青粉相间的颜色,十分整洁;床头的窗台上摆了两个宝可梦的小手办,都像是买快餐赠送的廉价物;与之同处一角的还有一串绳头系在了上铺铁杆的七彩风铃,它倒似乎源自主人的业余爱好。看到这,陈晵牧抬起头,仔细环顾了这间大宿舍,发现这里的房客大都和盛迦利一样,会摆一些心爱的物件,它们都像风铃和手办一样小巧,很容易被摘下、被拿走,很容易不留痕迹。

    陈晵牧没好意思在盛迦利的床铺躺下,只在床沿坐了,翻起从办公室带来的书。盛迦利等水烧开,去麻袋翻出一袋手擀面,都下到锅里,接着一边拿筷子搅面,一边添菜加料。他早看着陈晵牧没心思读书,等稍闲时,就将一个塑料凳拎到锅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摆上,播起了一档名叫《xfun吃货俱乐部》的美食节目,叫阿牧先看会儿视频,等面开锅。

    陈晵牧扫着正午投进窗户的日光,闻着渐浓的面香味,感受着满屋蒸汽的温热,浑身懒洋洋的,确实已经看不进书了,就凑到电脑前看视频。让他惊奇的是,这《xfun吃货俱乐部》的主讲者也是一副慵懒、诙谐的嗓音,搭配着节目里众主角悠然闲适的美食之旅,给人相当安逸的感觉。他看了没几分钟,面煮好了。

    盛迦利收拾了一下“茶几”,腾出一角,然后拿筷子夹了一碗面,给面上添一棵油菜,端到“茶几”上,让陈晵牧先吃,陈晵牧胡乱应着,等他夹满第二碗才动筷,和他一起边看节目边吃面。这面鲜香极了,无可挑剔,陈晵牧吃了个大汗淋漓,不住地感叹这手擀面、这美食节目、这流动着蒸汽和日光的午间宿舍组合在一起实在太过温馨。盛迦利听着他感叹,不时给他讲解节目里的事,或是问他要不要添面,心里也多了些独处时不可得的愉快。值得一提的是,陈晵牧第一次看《xfun吃货俱乐部》就非常喜欢,暗自盼望着将来考上研究生后,就从头观看,一直看到今天中午这集。但可惜的是,往后的岁月里,他尝试了几次,每次都只是看了几集就没了心气儿,终究轻易地撇开了最初的那份盼望。

    两人吃完面,收拾了锅碗,一起端去走廊东头的卫生间洗刷。回来时,宿舍里已有两个人,陈晵牧认得他们是发展部的杜克兰和鲍勃,猜想他俩也住在这里,见盛迦利和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自己也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个“嗨”。

    杜、鲍也笑着朝他回了个“嗨”,鲍勃还多问了句:“做了面吃?”

    陈晵牧笑着回答:“是啊。”也许因为潜意识里对发展部的敌意,他用了大学时学来的假笑。

    盛迦利将厨具餐具都摆回旧木柜,又简单清理了一下“茶几”,便关了电脑,回自己的床铺准备睡午觉,躺下前说:“阿牧,你也休息一会儿吧,睡我上铺,上铺没有人。”

    陈晵牧说:“你先睡吧,我困了就上去。”就去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翻起了书。不知为什么,他观察起杜克兰、鲍勃这一瘦一胖两个人。

    杜克兰在西墙的下铺坐着玩手机,鲍勃则爬上南墙近门的上铺躺着玩手机,两个人都面容愉悦,安静得很。陈晵牧突然意识到,他们也许和自己一样,都是初入职场、谦恭虚己、各怀理想、常带微笑的年轻人。“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啊,不是吗?”他看着两人满是硬褶的白衬衫和过于锃亮的黑皮鞋,自问。

    他想起,在圣维尔城那场夜斗中,正是杜克兰、鲍勃帮着劝架,避免了元钟和发展部阵营的二次冲突。杜、鲍两人想必也是心怀善念、嫉恶如仇的,甚至也会对新黎云穆大学的种种怪象有清晰的思考,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陈晵牧越猜越远,对眼前这两个玩手机的人渐生好感,同时,也感到自己的格局因为这次偶然的午餐经历而打开了。他觉得自己大半年来,不仅故步自封,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还被部门之争蒙蔽,盲目地敌视各部门的同事,以至于没交到什么朋友。可是关于部门之争,他又不愿承认自己有随波逐流的愚性、党同伐异的劣性,便把这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元钟等人的误导,对他们的厌恶又添一层。

    他还没有进一步想清该如何多交朋友,改善现状,就觉得困劲儿上来了,于是脱了鞋,顺着梯子爬到盛迦利的上铺睡下。奇妙的是,手握着考研的书,他这个午觉睡得格外的香。

    第二天中午,陈晵牧又拿着书来到三楼这间大宿舍,这次他提前和盛迦利打过招呼不吃午饭,早早拖鞋爬到上铺看书,可是没看多会儿就又困得喉咙冒烟,于是再次酣畅地睡了一中午,醒后,带着些悔恨,拎着书晃回五楼办公室,整个下午脑子里像灌了浆糊一样难受。

    如此折腾了几回,他中午就不再去盛迦利的宿舍了。事实上,他在新黎云穆大学剩余不多的时间里,也仅仅再去过那间宿舍一次。

    那是吃面不久后的一个周六的下午,新黎云穆大学周六下班比工作日早很多,陈晵牧听盛迦利说要回宿舍打扫卫生,就坚持要去帮忙。他是个不愿欠人情的人,一直记着那碗手擀面。

    两人配合着打扫卫生,进展很顺利。将完工时,和盛迦利同期进入组织部的卢迪娅匆匆走进宿舍。陈晵牧看她这样毫不避讳地闯入男生宿舍,有些被吓到。

    “大盛!帮我个忙呗!”卢迪娅招手说。

    “什么忙?”盛迦利笑着问。

    “明天我要上个古董鉴赏的节目,替朋友去的!你看我穿这身行不?阿牧你也在这儿,你也一块儿帮着看看!”

    陈晵牧觉得她一字一句都透着狠劲儿,有些不适,但还是答应了,和盛迦利一起看她的装扮。

    总的来说,卢迪娅长相一般,优势在个头高,撑得起大部分衣装。此时的她,盘着头,鹅蛋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很大,却有些无神,双耳挂着几乎触肩的银色耳环,只能说颇具复古气息,身穿白花边的杏黄色长裙,裙上刺有海棠的暗纹,所有这些,使她在举手投足之间是能有一些气质的。

    盛、陈称赞了一番。卢迪娅心里舒坦,却表示坚决不信,要回二楼的女生宿舍换一身衣服再来。盛、陈赶忙劝住。

    盛迦利问:“你到时候怎样上台去?”

    卢迪娅被问住了,愣了一下,回答:“端着古董上台去呗!”盛迦利不再问。

    陈晵牧问:“端什么样的古董?”

    卢迪娅白了他一眼:“还不知道!秘密!”陈晵牧不再问。

    “像这样吧——”卢迪娅走到宿舍东头,摆出一个端东西的姿势,振了振双肩,笑着向前走了起来。她走得很专注,以至于盛、陈两人一致确信她已经忘了要回宿舍换衣服的事。卢迪娅走到西墙的床边,双手一扬:“怎么样?!”盛、陈立即点头鼓掌,各带表情。

    卢迪娅兴奋极了,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几段古董鉴赏节目往期参与者的表现,拉着两人同坐在南墙的下铺,要他们跟着一起看,再提些建议。陈晵牧已觉得无聊,他知道这节目里的参与者无非只是将古董端给专家,再应答几句而已,是个体面人都能上,还要个屁的建议?便不再言语。盛迦利比他宽厚得多,真的一边看节目,一边和卢迪娅点评每个参与者的表现,还建议她早些向朋友问清要端什么古董,提前背好台词,上了台说话不要有颤音。

    盛迦利这样细致,卢迪娅倒消沉了,低头狠狠地叹气。盛、陈忙问怎么了,她皱着眉回答:“还能怎么?我是担心我表现得太好,出了名怎么办?!我在想要不要去!”

    盛、陈对视一眼,实在接不上话了。看着苦恼的她,盛迦利心想:“这个古董鉴赏节目已经过气了吧,你上去走个过场也没几分钟,怎么会出名呢?”陈晵牧则想:“我都算够自恋的了,想不到人外有人……”忍不住轻轻努起嘴,摆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苦笑。

    这一天已是十一月中旬,天色暗得早,陈晵牧见卢迪娅苦恼得没个头,就想找机会离开。刚巧这时有个黑胖的男人也走进这间宿舍,他瞥了三人一眼,朝盛迦利点点头,就去宿舍西北角的下铺躺了,玩起手机。

    盛迦利对卢、陈介绍说:“这是卫粟灿,盛戴视频部的同事,也住这里。”

    陈晵牧首先是感到意外,他早知道新黎云穆大学的母公司盛戴集团有自己的视频部,一直想去看看那里的人,毕竟他们不仅是自己的同事,更是同行,却没想到今天见着了。然而,他很快就对眼前这个相貌黑丑、衣着邋遢、举止粗鄙的同行失掉了兴趣,感到自己长期以来的小向往顷刻幻灭。他又想到,元钟和魏玛都曾说过,盛戴的视频部兵强马壮,却从不实际做事,总是接活以后转给外包公司,再从中赚差价。这个说法在五月年会后得到过验证——会后不久,组织部主任詹妮弗曾发给陈晵牧一个样片,那是盛戴集团原定在国际商贸服务展览会播放的开场视频,但因为外包公司并没有如期交付,展览会当天用的是陈晵牧临时赶制的另一个开场视频。而后,外包公司仍要结钱,盛戴视频部的人比他们还急,不停催促自己公司给钱。这钱到最后结没结,陈晵牧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外包公司做的那个十几秒的视频粗烂无比,却要了两万元的高价,实际上,这种视频在网上随便找个模板,改一改就能做出来。想到这,再看看那个躺在床上、模样猥琐的卫粟灿,陈晵牧只觉得恶心。

    正在这时,卢迪娅猛地跳起,朝盛迦利问:“大盛!我到底去不去?!”

    盛迦利说:“去,为什么不去呢?”

    卢迪娅急得脸通红:“可是去了以后,火了怎么办呐?!”

    盛、陈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揣摩不透她的想法,在这耗着完全是耽误工夫,就都不再应她。

    没想到这时传来了卫粟灿悠悠的饶舌音:“什么去不去的?去哪儿啊您?”

    “去古董鉴赏栏目。”盛迦利回答。

    卫粟灿撇过头,甩出一声冷笑:“丫就为个老掉牙的节目,纠结到天黑?你仨是真他妈有时间!啐!”

    盛、陈、卢三人听了,愣在原地。陈晵牧心里大怒,但转念又觉得卫粟灿说得在理,自己参加工作还没一年,已经沦落到和这些浅陋的、愚蠢的、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实在太掉价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快步离开了这间宿舍,随便盛迦利和卢迪娅再怎么闹腾。

    回家路上,他不禁想起了元钟。“相比之下,元老师的素养,倒是新黎云穆数一数二的。现在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他有些期待下周一还能看到元钟,却又担心这位老友周末就悄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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