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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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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谢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

    一方面,他确实拥有黄金般的童年,拥有许多可供他追忆一生的美好故事;另一方面,自三十岁起,他发现自己对现实生活慢慢失掉了兴趣,一切是那么循规蹈矩、枯索无味,他有时甚至会相信,自己奋斗一生,不过是为了回到那难以复现的儿时纯粹幸福的生活。

    这天傍晚告别元钟以后,邢谢沿街朝家里走。没几分钟,路过一家音像店,他听到店里的音响正放着一首《沿途有你》,音量开得很大。他对这老歌很喜欢,就站在店门口悠然地听。这时暮焰四射,橘色的光辉照得人睁不开眼。邢谢看着街景,听着歌声,不觉陷入到一段回忆中。

    那还是在母亲刚刚患病不久,她将一张存有六十四万元的银行卡塞给了他:“我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症状,不过这些东西还是都交给你吧。”

    邢谢接了银行卡,难过不语。

    母亲拉来一把塑料椅,舒服地坐下。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人死了以后,能见到谁呢?”

    邢谢猜到她的心思,回答说:“能见到最想见的人,长相厮守。”

    母亲厌恶地说:“狗屁的‘长相厮守’。唉……当初啊,还虎视眈眈地说……”

    邢谢纠正她:“是‘信誓旦旦’……”

    母亲坏了兴致,抬手就朝他左肩打了一巴掌。邢谢不再言语,手里不停地搓着那张银行卡。

    母亲离开他以后的很多年里,这张六十四万元的银行卡一直被他用心保存着,从没有用过……

    邢谢还想再延伸一下记忆,耳旁的歌曲却结束了,他回过神。

    暝色饱染,半城殷红。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急忙往家里赶去。在他身后,音像店里又响起一首悲情老歌,却再没有吸引哪一位路人驻足倾听。半年以后,这家方圆六公里内唯一的一家音像店关门大吉。这是须得一提的事。

    邢谢赶路时还担心自己磨蹭了太久,误了饭点,谁知到家时,妻子刚巧炒好了菜,夫妻俩便隔着圆桌用餐。

    邢谢吃了一块椒盐排骨,立即瞪圆了眼,盛赞起来,又在土豆炖鸡的盘子里夹了一头蒜吃,摇头夸奖:“鸡肉烧得好不好,要看蒜头味道香不香!”

    妻子像是没听见,冷着脸吃自己的。晚饭过半,她慢悠悠地说:“我要买块儿地。”

    “噢?哪里的地?”邢谢问。

    “南边儿燕窝街那个老梧桐院子,骑电动不远。”

    “嗯……我听学校里老师们的议论,最近房价涨得凶,你现在买地皮,也不知道会不会亏?”

    “买了地我办个幼儿园。”妻子似乎没听进他的担忧。

    “好啊,好啊,我喜欢小孩子。”邢谢给妻子夹了一块炖鸡,给自己夹了一块土豆,“你不跟朋友干网店了?”见妻子不答,又问:“咱们钱够吗?”

    妻子这时回答了:“嗯。我大姑家最近拆迁,分我一套房子的钱。”

    邢谢想了想妻子的那位已经手握七个房本、终身不嫁的大姑,又想了想自己未曾谋面、娶了情妇、坐拥四套房子却一毛不拔的老丈人,轻叹一口气,说:“那就买,先把我的钱都垫上,不够了再用咱大姑的。”

    妻子点了点头。

    邢谢吃饱喝足,愉悦地说:“今天我路过一家唱片店,听到一首歌,我打算把它也刻进我的怀旧唱片,以后吃午饭时就多一首歌可以听了。”

    妻子没有点头,也不吭声。

    两人吃了晚饭,便一起收拾碗筷,随后各干各的,整夜无话。

    自上次闹矛盾以来,两人的话愈发少了,尽管这不是刻意为之。他们每天只在三餐时进行交流,而且往往是各说各的,在其他时间里,即使非常必要的事项,两人的对话也会异常精简——

    妻子:“喂。”

    邢谢:“啊?”

    妻子:“喏——”

    邢谢观察一下:“好。”然后去为妻子做事。

    邢谢倒觉得这样的婚姻状态也不错,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一个月后,妻子买好了燕窝街的老梧桐院子,立即着手改造。改造期间,邢谢也经常去帮忙,亲眼见证了一片荒芜之地慢慢变成了童话里的乐园,尤其见证了院中那棵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梧桐树竟在次年春天萌发生机,与花草竞鲜争绿,一时闻名远近。

    这个春天,妻子的幼儿园也迎来了第一批孩子:两个五岁的女孩,一个四岁半的男孩。邢谢认得他们都是邻居家的孩子,也知道最初是邻居们觉得妻子烹饪手艺极佳,平时也有闲暇,就开玩笑说让她帮忙照看孩子们,谁知她听进了这些话,当真办了个幼儿园。在和孩子们相处的日子里,妻子展现出旺盛的精力和无限的耐心,每天给孩子们教课,为孩子们烧饭,也带孩子们玩耍,乐此不疲。因口碑极佳,开园后不到一个月,又有许多家长把自家的孩子送来,幼儿园的学生数迅速增加到十六个。

    邢谢每个工作日下班后都会来幼儿园帮忙,周末时,偶尔也会随妻子来这消磨时光,他最喜欢的是在老梧桐树下的藤椅上看书、想事。某个周日中午,夫妻俩在老梧桐树下摆桌用餐。餐前,妻子将一份离婚协议甩在了桌子上,说:“先签了吧。”自上次闹矛盾以来,她每个周日中午都会要求邢谢签离婚协议。邢谢笑着推开协议,说:“我之前说的加拉图贡海上编剧工会,你还记得吧?他们最近设立了一个文学奖,然后我得奖了,他们想邀请我去参加颁奖晚会,顺便做个演讲。”

    “关我什么事?”妻子边吃边说。

    “夫妻嘛,别人都是带配偶去的。”

    “你们那个什么工会,成员还是你们学院那帮人?”

    “大部分是的。”

    “呸,一群流氓。”

    “也有不流氓的……”

    “‘那天早上我对着麦田吃着驴肉火烧,回想我曾经爱过的那许多人。那天,是今天。’记得这是你们副院长的诗吧?”

    “是的……”

    “所以为什么要去?”

    “我就是提一下,你可以不去。”

    夫妻俩都只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两个星期后的周五晚上,加拉图贡海上编剧工会的颁奖晚会如期召开。邢谢的演讲相当精彩,屡屡博得全场的掌声。晚会结束后,他率先走出会场,惊讶地发现妻子正抱着手站在一盏路灯下,仰望着夜空。“你不是不来吗?站了多久?有没有着凉?”他高喊着朝她跑来。她似是被搅扰了雅兴,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言语,往家的方向信步而去。他连忙跟上。

    多年后的某一天上午,邢谢在幼儿园的老梧桐树下读书,忽然想起,妻子在结婚以后,一直没有听他的话而戒烟,可是自从办幼儿园后,她却第一时间扔掉了所有的香烟。“看来戒烟是个很容易的事啊。”他不禁摇头一笑。

    同一时间,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无意间瞥见他又像往常一样在傻笑,就悄悄地望着他。不一会儿,一片半青的梧桐叶子悠然飘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摊开的书本间,他微微一笑,将叶子夹进了纸页间,引为书签。

    妻子看在眼里,眉头一皱,转身忙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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