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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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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晵牧万万没想到,元钟在图书馆宿舍举办的夜宴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他本以为在魏玛的宿舍下棋聊天就已是今天最大的主题,谁知临近午夜时,梅瑞娜连番发来的消息却刻进了他在这一日最深的记忆。

    “阿牧,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去魏玛的寝室了?”梅瑞娜直截了当地问。

    陈晵牧刚在家里客厅铺好褥子,准备睡觉,看了消息一头雾水,心想这是哪个人在嚼舌头,让她也听着了。

    “你我的事,我不希望你和别人去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个类型,你可以明说。我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都会坦坦荡荡,我也希望你可以做到。”不等他回应,梅瑞娜又发来一段消息。

    陈晵牧清楚记得在猪场时和元钟聊过梅瑞娜的事,这下便猜到了是他在背后作怪,心里愤恨已极,暗骂:“这人现在真是破罐破摔,完全胡来了!”

    “我和你不是一个部门的,我没有魏玛那么多机会和你共处,和你经历那么多故事。如果你们彼此喜欢,我也会祝福你们。”梅瑞娜发来第三条消息。

    陈晵牧本来还压着怒气,琢磨怎么回复她第二条消息,看了第三条后,干脆不回复了,揉匀了荞麦枕头,倒身便睡。

    第二天,陈晵牧带着情绪去上班,路上不时想象同元钟或梅瑞娜干架的画面,他觉得昨天这事实在可恨,足够惹得他今天当众发作。然而,这两个人整个上午都没出现,他便找魏玛倾吐,想消除心里的烦闷。

    “昨晚老元跟他们喝酒,把我卖了个干净,什么都和梅瑞娜说了。”陈晵牧首先给魏玛发去消息。

    “唉,大梅也质问我了,我都解释不清了。”魏玛回复着,同时暗想:“平白无故被牵扯进你们俩的感情戏,又要被老元嘲讽,我可真是倒八辈子霉呢。”

    “他俩人呢?”陈晵牧问。

    “老元今天出去谈项目,大梅也去北湖关了,总部在那儿有个培训大会,她得去带队。”魏玛回复。

    陈晵牧刚要再问,手机上却收到了梅瑞娜发来的消息:“阿牧,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在北湖关有个培训会,有个加盟公司的副总从酒店跳楼了。”

    陈晵牧哪管什么副总跳不跳楼,只当她是拿一些不相干的新闻,来试探自己隔了一晚后对她的态度,便冷冷回复:“经济一片繁荣,跳哪门子楼?”

    “唉,你是不知道,这边闹得还挺大的。刚才还有个酒店服务员悄悄问我,‘你们公司是不是搞传销的呀?’把我都气笑了。”

    “人家的判断也有理有据。”陈晵牧想了想盛戴集团年会的狂热劲,回复说。

    梅瑞娜又继续发来消息,他觉得实在啰嗦无趣,就没再回应。

    两天后,培训大会结束,梅瑞娜和几个组织部的同事回到新黎云穆大学。

    这天刚好有个美貌绝伦的女生入职,引发了全办公室的轰动。陈晵牧正琢磨着魏玛和梅瑞娜的事,无意瞥了一眼那位新人,只见她面如白玉,气质极佳,从妆容到衣着都颇有些不隶人间的感觉。他看得心直跳,暗叹:“这样的上等人,不应该屈在我们这儿!”又借着这股心动想到魏、梅两人:“我看了这两人都不会心跳,所以何必在她们之间烦恼呢!一个是有对象的人,一个又大我两岁,和我能有什么故事?”于是当即决定,目光要放长远些,以后和她们保持距离。

    谁知中午时,梅瑞娜坚持要请陈晵牧和魏玛一起去吃麻辣香锅。两人推辞不过,便跟她一起去。一路上,三人也还算有说有笑。吃饭时,三人话都少了,但是场面还算和谐。饭后,三人朝沁梧楼走回,路上都没什么话说。走到一个路口,梅瑞娜突然要去路边的atm机取款,陈、魏两人便在路口等她。

    “这一顿也是尴尬。”陈晵牧说。

    “都结束了,回不去了。”魏玛笑着说。陈晵牧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勉强的笑容。

    “不至于吧?”

    “至于……她昨晚从北湖关回来,把我手机抢了,看了咱俩的聊天记录……”

    陈晵牧心里一惊,他可没少跟魏玛表达对梅瑞娜的厌恶,也没少跟魏玛互相发一些逗趣的表情。

    “真的回不去啦……唉……”魏玛重复着说。

    “无所谓了。”陈晵牧上午已决定和这两人拉开距离,这时也没觉得意外与难过。对于三人关系的彻底破裂,他是这样看得开,这样一笑了之。至于魏、梅两人的真实感受,他无心去了解。

    第二天,新黎云穆大学的办公区从早上开始就议论声不断,陈晵牧听到了昨天那位美女新人被火速调去盛戴集团总部担任董事长助理的消息,暗骂:“这样的上等人,也不该屈在盛戴那种公司!”心正乱,就瞥见米雪莉穿着一条粉色的包臀裙,已走近他工位。一阵异常妖娆的香水气中,她开口说:“元老师今天去见客户,要你把上次养猪场的宣传片剪个1分钟版本的给他。”陈晵牧眉头一锁,硬声说:“你让他亲自找我说!”米雪莉见状,狠一甩新烫的波浪长发,扭着屁股走了,一束艳粉在陈晵牧的余光里一跳一跳。

    近中午时,陈晵牧看见元钟来了,想起正是这个罪魁祸首酒后胡言搅坏了他和魏、梅的关系,这时便忍不住想上去干架,自劝了半天才控制住。

    尽管没真动手,他也已经对元钟失望透顶,不再心怀任何敬意。对元钟发来的消息,他一概不理,整日只是坐在工位上看纪录片,美其名曰“视频素材搜集与整理”。

    元钟呢,自从上次夏令营结束后蓄意摆了阿牧一道,知道了他的倔劲儿,便不敢再轻易惹他。这次酒后失言,元钟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但碍于面子,无意道歉,只是托米雪莉去试探阿牧,见他已油盐不进,便只好怀着惊惧与愧疚,不时望一眼他那再次出现的亦晃亦炽、凛然无畏的背影。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元钟的心里爆开了。

    从五月年会到夏令营,从夏令营到养猪场,一次次的工作失败蚕食着他最初的野心。尽管海伦校长无数次保住了他的职位,他也无数次通过酒宴麻痹自己,劝说自己只要撕下文人的面皮,还是能在新黎云穆大学长久地混下去的,但是,阿牧的背影却让他意识到,已成朽木的教务部仅存的两个手下早已同他离心离德,成为了极度不可控的因素,让他的虚伪、孤独、自卑与脆弱暴露无遗。他恐惧极了,禁不住在他位于角落的工位里暗自发抖,不敢再面对这样的局面。

    “缘尽矣!”他想到这三个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舌根泛出奇苦的味道。

    一周后的某天下午,刚过五点半,陈晵牧就打扫了工位,背包下班。路过二楼时,他碰巧听见元钟的图书馆宿舍里有人在朗诵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陈晵牧觉得这人的朗诵虽不是豪情万丈,但也深沉有力,别具一格,便站在图书馆外听到了最后。他刚想继续赶路,却听见元钟赞道:“邢兄诵此佳篇,见悲见慰,吾平生所遇之人,无出其右也!”那朗诵者慌忙说:“不敢不敢,实在是今天又遇着元老师,百感交集,不禁就想到了这词,献丑献丑。”

    一丝清脆的碰杯声传来,整个世界像是停顿了三五秒。

    朗诵者似乎很有兴致,带着颤音问:“元老师既然说到‘见悲见慰’,敢问这首《临江仙》全篇里,哪一个字最见悲?”

    元钟良久不语,像是在玩味,又像是无法作答。

    陈晵牧按捺不住,走到图书馆门口,提高了声量朝里面说:“通篇最悲的,莫过于‘一壶浊酒喜相逢’的‘喜’字。”

    同一时间,他看见了那个正同元钟坐在茶几边的朗诵者,这人清瘦无比,脸窄发厚,一双吊眼像极了狐狸,正投来惊诧的光芒,嘴里品着:“悲……喜……”

    “这位老师是?”朗诵者起身问。

    “此吾部门视频专员,陈晵牧。”元钟也缓缓起身,“阿牧,此是吾好友邢谢教授。”

    邢谢略带亢奋地说:“原来是陈老师!恕我耳拙,没听出陈老师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我写给你。”陈晵牧去西窗的书桌取了纸笔,写了自己名字,递给邢谢。

    邢谢见了他这名字,眼中放出异样的光,不禁呢喃起来:“晨清雨霁,光披泽野,牧群牧心……何等诗意啊!”言罢,笑着看向元、陈二人,二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难以回应。他倒也不觉得尴尬,旋着脖子看看元钟,又看看陈晵牧。

    陈晵牧自研究生退学后就非常厌恶大学教授,对眼前这人一时也觉不出好感,便说着急回家吃晚饭,退到了图书馆外。

    邢谢慌忙赶上,微笑着说:“陈老师对这《临江仙》见解独到,哪天有空,我们再好好探讨探讨,怎么样?”说着就要送陈晵牧下楼。

    元钟拦住了他,笑道:“阿牧和常兄弟一般,也是个闲云野鹤,来去不定的。邢教授不必多礼。”邢谢这才不送了,笑着冲元钟点点头,又冲陈晵牧点点头。

    陈晵牧被他诚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招了招手,便下楼去了。

    元钟邀邢谢回茶几边坐下,问道:“不知常兄弟何时去的西海岸?”

    邢谢回答说:“月初就举家搬走了。上个月我在让箸街偶遇他一次,他说到搬家的事,我听了很惊讶,他就安慰我几句,就好像即将背井离乡的人是我似的。我就没多问了,只说他搬家时我要去帮忙,正式告别一下。他也满口答应,谁知我月初去他家时,他已经走了。”

    元钟道:“常兄弟必是不愿劳苦邢兄。”

    邢谢摇了摇头,笑着说:“挚友一去不返,即便是送他直到西海岸,缘分一场,也不算劳苦。”

    元钟低头抿了一口茶,一时无话。

    邢谢又说:“在让箸街分别前,羊来还说,‘元老师宿舍窗外的葫芦估计都长大了,应该没人摘,你去摘了盛酒吧!’我今天来到楼下一看,果然好多大葫芦挂着呢!”说完,空看着屋顶一笑。

    元钟想到上次常羊来来时,还是葫芦花开未久,再追忆到初夏的那场偶遇,不禁感慨道:“曾因一首《我只在乎你》,吾与常兄弟、卢教授、大侠缘聚于此,如今却应了歌词里那句‘时光匆匆流去’……逝者如斯,只进不退,喘息向前,回望未及。”

    邢谢沉吟几声,翘起下巴说:“元老师,有时后退一些,回看走过的生命之路,也许会有焕然一新的体验。刚才说到《我只在乎你》,我就拿歌曲来举例吧——我曾经在两首歌里听到过相似的一段高潮旋律,紧跟这旋律而上,是谭健常《故乡的云》,按住旋律且退一步,则是矢野立美《在远方那遥远的呼唤声》,进退之间,各有悠扬的美感。”

    元钟一时听不太懂,却仍撑直了身,蘧然道:“想不到邢兄音律见解如此精深!”

    邢谢笑出一声:“哪有?我瞎感悟来着。”

    两人聊到将近六点半,邢谢看了看表,就起身告辞。元钟知他畏妻如虎,这是着急回家吃饭,便笑道:“邢兄在此用餐,共叙一宿,未尝不可!”

    邢谢连连摆手,只回答:“今晚家里做椒盐排骨和土豆炖鸡,如果误了饭点,怕是皮肉比胃疼。不如元老师上我家做客?”

    元钟哪里会去?笑着送他下了楼,直送到研究中心南门。两人又说了些时事,各自喟叹,彼此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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