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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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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晵牧的考研之路从一开始就阻碍重重。

    精华班结束后,他就第一时间开始制作这一期的纪念视频。纪念视频刚做完,组织部的贝萨妮又来找他帮忙制作一个献给爸妈的祝福视频。这纯粹是私事,但陈晵牧得知她漂泊在外已多年,离家两千一百多公里后,不忍拒绝,就干脆不向元钟报告,花了两个工作日的时间悄悄做好了视频。贝萨妮得到视频后,千恩万谢而去。正当陈晵牧以为终于清闲,偷偷掏出考研的书翻看时,元钟又结束了多日沉默伏案的状态,在只剩下元、陈、魏三人的教务部通讯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原来是浅原市的养猪场那边开始催宣传片了。

    一提到浅原的猪场,三人都心绪难平。陈晵牧在群里说:“脚本一直没有,素材恐怕也有很多不合适的。”

    魏玛试探性地回复:“我觉得就大概剪出一个片子得了,他们什么都不给,我们能做什么?”

    元钟表示赞同,回复道:“斟酌出片即可,此是吾等免费为他制作,毋求精致太过。”

    陈晵牧这才知道他们在浅原那么多天,是在免费给猪场拍摄,为公为私都捞不到任何好处,于是心里也解脱了,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剪完了宣传片,交给元钟。元钟又将它传给养猪场的人。

    养猪场那边,贺董看了宣传片后大发雷霆,将班不就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后仍不过瘾,直接打电话给海伦校长。海伦校长多少也知道了元钟三人在浅原的遭遇,有心偏袒,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绕开了,最后委婉表达:这宣传片定稿了,实难再改,您可以不用。贺董徒有满腔怒火,却讲不出个道理,直到挂断电话,也没从海伦校长的话术迷宫里绕明白。他在浅原和一众官员交好,是个作威作福的土霸王,此时却发现自己竟连几个普通的新畿人都奈何不得。他恨急了,喝令班不就趁着深秋未至,再去找个视频制作团队来猪场拍摄,这次做不出好的宣传片就不放人走。可怜下一个视频团队,因为元钟等人的铺垫,注定要遭受更深的偏见和更多的困厄。

    海伦校长打发了贺董后,把元钟叫来办公室,告诉他猪场宣传片的事已经不了了之,教务部无功无过,往后只管安心忙别的去。元钟听得冷汗直流,他明白宣传片做烂了,对外可谓背信,对内可谓大过,校长这样说,是又一次在保全他们部门。他道谢也不是,道歉也不是,麻木地听完了她的话,就点了点头,板着脸离开了。另一边,陈晵牧自从交了宣传片以后,一直没得到反馈,以为是宣传片做得足够好,无需修改,便有些自鸣得意。

    正如我们曾经所说,新黎云穆大学周六是上班的。在做完了精华班纪念视频、贝萨妮祝福视频和猪场宣传片之后的某个周六,陈晵牧终于在工位上踏实学习了一上午,内心无比充实。临中午时,他无意间朝西面的窗外看了看,只见天色湛蓝,云绒拂散,实在清心明目,忽又想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眺望风景了,今年的一切事物转眼已迈向深秋,忍不住感慨起来。

    还没感慨得舒服,他就被元钟发来的一条消息打乱了思绪,这消息是叫他去研究中心北街的庆焱火锅店吃饭。他没心思细想,见元钟已经不在工位,就查了火锅店的具体地址,慢慢悠悠地走了去。

    刚跨进火锅店,陈晵牧就听见元钟在喊他,循声望去,只见元钟、贾斯汀、洛伦、温妮莎和组织部的马奎尔围坐在大堂中央的一张圆桌边,桌上一口大得夸张的铜锅正猛喷着水汽,水汽升腾四散,几乎将五人全部笼罩,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从久远的记忆里徐徐浮现的旧人物。

    陈晵牧才明白这一顿是散伙饭,心里只笑元钟乐天知命,不误酒肉之欢。他虽然不待见这五人,但和他们也没有过明面上的冲突,当下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走去圆桌边坐下,抢先问:“魏玛怎么没来?”

    元钟和贾斯汀相视一笑后,道:“颇思魏否?”

    贾斯汀则说:“魏玛不在,阿牧不想和我们吃饭呐。”

    陈晵牧也一笑,拿筷子去夹铜锅里的熟羊肉,暗自打定了主意狠狠蹭他们一顿,只吃喝不说话。

    元钟见他不语,道:“魏叔马婶做了午饭,她自是去传达室用饭。”

    陈晵牧听了,暗想:“刚才下楼没注意传达室都有谁在。”又想到自己因为学习太专注了,对周围的人事都失了观察力,不禁有些欣慰。

    这顿火锅吃得极为热闹,完全不像是散伙饭。元钟、贾斯汀、洛伦、温妮莎自始至终都谈笑不断,聊到快乐处,爆笑的声量和模样简直夸张。马奎尔这个和教务部毫不相干的人也自如地参与其中,时而接茬,时而浪笑,可谓卖力。陈晵牧猜测他也是来蹭饭的,暗赞:“元老师失势后还能不离左右,这是个真朋友!”

    饭后,温妮莎、马奎尔借故先走了。陈晵牧本也想回沁梧楼,却被元钟、贾斯汀和洛伦热情地邀去附近的一家地下台球厅打球。

    路上,陈晵牧假装严肃地说:“虽然是周六,但下午名义上还是工作时间,我们怎么可以去打台球呢?”

    元、贾两人一阵阴笑,元钟咬牙道:“啐,你装甚么鸡儿!”

    到了台球厅,四人挑了近门的一张九球桌,摆球开玩。第一局是元钟对贾斯汀,两人在火锅店都喝了酒,这时不仅蛮劲儿大,打球思路也不拘陈规,所以这局比赛很是奇谲、激烈。陈晵牧与洛伦站在球桌边观战。因这球桌挨着大门,往来的客人很多,他们几乎都对台球厅里出现洛伦这样一位形容尚可的女郎感到意外,无一不多扫了她几眼。她还没觉着什么,元钟却都看在了眼里,怕自己人尴尬,便闲问道:“你离职后,可有长远打算?”

    洛伦看了看贾斯汀,回答:“看他吧,两个人有一个稳定就行了。我可以留在新畿再找工作。”

    元钟、贾斯汀、陈晵牧听了,各想心思,都不回应。

    洛伦又说:“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回我老家麦都。前次我爸妈来电话,还劝我回家呢,我跟他们说不行,我说我在新畿有男朋友。”

    陈晵牧知她平日最爱在社交圈发一些恩爱照片,配一些酸臭文字,便抢着调侃了一句:“也是图文并茂地跟爸妈说的么?”

    贾斯汀当先冷笑一声,元、陈二人看向他。不知为何,陈晵牧觉得他并不爱洛伦。

    元钟凭借一顿乱戳赢下第一局,便不再玩。贾斯汀邀陈晵牧一起打第二局。陈晵牧也是个打球没谱的,顺起来势如破竹,几杆就清了桌,得胜后也不再玩。贾斯汀郁闷不已,见洛伦开始摆球,便强打精神,和她打第三局。

    情侣俩还没打多久,陈晵牧便要告辞。他实在担心下午旷工会被人发现,嘴上却说中午酒喝得太多,这会儿头晕得很,想找个地方躺着,于是不顾元、贾两人的极力挽留,直接离开了台球厅,回到沁梧楼。

    本来醉酒只是个借口,可当陈晵牧走进沁梧楼时,竟真的头晕脑胀起来。他走到二楼,想去元钟的图书馆宿舍睡一觉,刚好一阵疾风替他探了门,两扇门板豁地朝屋里一启,却被那把老挂锁扽住,只开了人头宽的口。他见这老锁似乎锈蚀了些,怕它撑不住,就又合上了门。

    陈晵牧记起霍尔斯的宿舍在二楼东头朝南位置,虽然他已经离职回了老家,但公司一直没怎么招人,应该还保留着他的床铺。想到这,陈晵牧便沿着走廊慢慢往东走。他记起在欢迎安杰亚的那场晚宴时,他还来过这边洗锅碗,可是这次他感觉,这走廊幽深极了。走到东头后,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朝南的宿舍也紧锁着门。

    “干脆回办公室睡去。”他自言自语起来。

    这时,他身后传来门锁旋开的清脆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魏玛的声音:“哟!我说谁在这低头吟诗呢!”

    陈晵牧没想到魏玛会突然出现,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她笑吟吟地站在斜对过的一间宿舍门口,一阵芳香从宿舍里散出。他惊奇地问:“这是你的宿舍吗?话说我还一直不知道你住哪儿呢。”

    “那是因为你一直没问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中午跟元老师他们喝酒了,头特别晕,想去霍尔斯宿舍躺会儿。”

    “霍尔斯他们宿舍早没人啦。你来我们屋里歇会儿吧。”

    “那多不合适啊。”说着,陈晵牧走进了魏玛的宿舍,当先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姑娘有些警惕地坐在西墙下铺的床沿,床铺上摆了一盘跳棋,他冲她点了点头。魏玛笑着对他说:“这是我妹妹。”又对那姑娘说:“我同事。”那姑娘听了,脸上的疑虑消散了很多,笑着抿了抿嘴。

    陈晵牧心想:“只听说过魏玛有哥哥,这个妹妹不知道是堂妹还是表妹……”嘴上却问:“你咋也没去办公室?”

    魏玛摆个顽皮的表情,回答:“校长下午去总部开会了。你不是也翘班啦?”

    陈晵牧摆个正经的表情,说:“不能混为一谈。我是散伙饭喝多了,去五楼也是醉醺醺的,不好看。”说话的同时,他拘谨地观察起这间宿舍。这屋只有二十多平米,却因为屋顶很高而显得相当宽敞;东西墙各立着一个上下铺的床架,看似是住了四个人;午后的阳光从北窗照进,将宿舍里本就干净异常的事物都映得更加明亮。

    魏玛双手叉腰说:“我看你眼皮直打架哩,要不躺我床铺歇会儿吧!”说着就去收拾西墙下铺的那盘跳棋。

    陈晵牧慌忙阻拦说:“不用不用,你们继续下棋,我坐一会儿就好。”说着就在她床尾旁边的凳子坐下。

    魏玛心里一稳,去窗台边的茶几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他。他接过水杯,咕咕喝了一整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极度口渴。温水下肚,蒸出一身的汗,酒气就散了许多。他只觉耳聪目明,浑身舒畅,最令他惊讶的是,他感受到这间宿舍的芳香变得更加浓郁了些,简直有些刺鼻。他不由得发出近似幸福的感慨:“你这杯水救了我的命。”

    魏玛和妹妹都被他用严肃的表情说出的这句奇怪的话逗得发笑,见他脸色确实好些了,就对坐着继续刚才的棋局。

    陈晵牧看着她们下棋,内心愉悦极了。他记得小时候,他的小姨和舅妈就经常这样一起玩耍,而他也经常旁坐观看,虽然自己什么都不干,但总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体验。他忽然想起,元钟经常有意撮合他和魏玛,他虽然对魏玛无意,但总是回应一些暧昧的妙语,惹得元钟欢乐。此刻,他默默看了一眼魏玛,只见她正凝神俯视着棋盘,手上搓着一枚蓝棋,他竟真的有些心动。

    残局下完,魏玛的妹妹获胜,魏玛便不再玩,让陈晵牧跟她妹妹赛一局。陈晵牧童年时学过些跳棋的路数,却早已忘干净,当下对着棋盘故作深沉,良久,执一枚棋跳了大半个棋盘,随意落了子。魏玛的妹妹微笑着将他的棋子摆回原处。他又捏起这棋,正常走了一步,魏玛的妹妹也执棋走了一步。几步下来,她就料定眼前这个男人不会下跳棋,只是觉得他这一副严肃而迷离的表情既奇特又可爱,便有心跟他下完这局。中盘时,陈晵牧已现败势,他伸左手悄悄抹去了自己后阵的两枚棋子,魏玛的妹妹瞧见了,笑得直捂嘴,说:“你又耍赖呢!”陈晵牧见她的笑容十分甜美,禁不住又心动起来,暗自诧异:“今天怎么回事,看谁都来电!”又下了几步棋,就直接认输了。看着魏玛妹妹获胜时的笑脸,他心想:“我能确定贾斯汀不喜欢洛伦,我也能确定我不喜欢梅瑞娜,但是我不确定我会喜欢上谁,这可太糟糕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魏玛将右手食指伸到唇边,示意妹妹和陈晵牧噤声,随后蹑脚走去门边,透过猫眼瞧了瞧,回身轻声说:“是元老师,他肯定在找你嘞!”

    “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儿。”陈晵牧立即说。

    “知道也没关系呀。”魏玛走到窗边,玩起手机。

    “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陈晵牧一边整理棋盘,一边说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估计元钟早已离开,不会再来,便起身告辞。魏玛说了些打趣的话,把他送到门口。他出门前也向魏玛的妹妹招了招手,她抿着嘴朝他一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他告别。

    陈晵牧出了魏玛宿舍,沿走廊走到西头,听见元钟的图书馆宿舍里正传出欢笑声,便加快脚步拐上了楼梯,回到五楼的办公室。好在下午没什么公事,他看了几小时考研的书后,准点下班。

    元钟那边,元、贾、洛三人担心陈晵牧醉酒出事,确实寻了他一圈,实在找不到人,便回图书馆宿舍喝茶闲聊。黄昏时,元钟订了一大份晚餐,又叫来米雪莉、温妮莎、马奎尔和梅瑞娜,七个人一起吃喝。陈晵牧不在,自然就成了席间最大的话题,大伙纷纷猜测阿牧下午去了哪里,有的猜他去四楼开了个钟点房,有的猜他去了研究中心的图书馆。在满桌酒菜渐腐渐腥的浊气中,元钟哂笑着听完几人议论,道出了自己的判断,引得大伙激奋起来,又深入地议论了很久。七个人聊到深夜才散。

    被新黎云穆大学辞退以后,温妮莎很快就有了新的规划,在未婚夫的帮助下开始另找工作,同时也决定搬离沁梧楼这个丧气地儿,去和未婚夫同住。与元钟等人吃散伙饭的这一天,便是她在沁梧楼居住的最后一天,此后缘劫浮沉,都与这里的人或事再无瓜葛。

    洛伦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她全身心地爱着贾斯汀,与贾、元两人闲混了很长一段时间。五个月后的某天,在新黎云穆大学一场可谓盛大的招聘会后,贾斯汀被无情地辞退。他也失意丧志,颓废了一阵子后,永远离开了新畿市。离开前,他毫无征兆地甩了洛伦,正如他当初毫无征兆地接近她。

    洛伦失魂落魄了几个月,也离开了新畿市,回到老家麦都,接受了长辈们安排的相亲。只要遮着那两颗出类拔萃的大门牙,她还算是个美丽女子,而且她在新畿打拼过,脸上带金,于是,她在麦都的相亲市场格外受欢迎,没过半年,她便和市南一所理工学院的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教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又一年,洛伦生下一个女婴,由此引发了婆婆对她长达数十年的压迫。

    她本也是个小气度的人,心理扭曲的程度随着女儿的成长而加深。她独辟蹊径地摸索了一套发泄积郁的方式,开始有意地在街边、公园、游乐场等地方接近独自玩耍的男童,低着声对他们骂出极端污秽、狠毒的麦都土话。男童们都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大部分会觉得委屈,只有小部分会生气,立即跑去告诉爸爸妈妈,而每当这时,洛伦都会早早地抱着女儿跑远。

    她这样作恶了几年,终于在一次动物园之行偷骂某个男孩时,被男孩的父亲发觉,正脸挨了三拳,痛失门牙一颗,此后便老实了。因门户透风,她不再轻易开口,倒也缘此,她得享长命,一直活到了九十二岁。絮烦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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