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残局
一觉醒来，陈晵牧发现自己正跟随火车穿行在十月的新畿郊外。火车绕过最后一段崎岖的山路时，山岭中的一处古迹引得乘客们争窗眺望，称赞不已，大伙对旅途终点的盼望都变得急切起来。
驶离了山区，再无阻碍，火车在广袤平原上快速行进，不久就抵达了新畿北站。因为十月初有几天公休日，出站后，陈晵牧同元、魏两人告别，自回家里休息，元、魏则一起返回创业孵化研究中心。
公休日结束后，转天清早，陈晵牧照常去上班。当他来到沁梧楼五层时，发觉教务部的工区冷清了许多，就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向魏玛发消息：“部门人都哪去了？我看桌子都空了。”在他看来，魏玛既是游走逢迎在各部门之间的“消息通”，又是和自己同历过浅原养猪场之难的铁搭档。魏玛对他的消息回复也极快：“你还不知道呀？温妮莎和洛伦都被辞退了。贾斯汀更惨，被调到司塞浦的部门了。”
陈晵牧精神为之一振，问：“为什么突然整他们三个？”
魏玛回复：“本来业务就铺得太广，没几个出成绩的。元老师出事以后，公司的意思是没用的岗位就都撤了，他也没话说。”
陈晵牧回复：“原来你我的岗位是有用的。”又想：“魏玛的爸妈，一个在传达室当门卫，一个打扫上下五层楼，跟公司关系都很紧，为人也和善，跟校长、各部门主任都处得很好，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没人动了。”
魏玛似乎料到了他的心思，回复：“哪有什么用？我这个工作说是平面设计，其实也就帮他们做做宣传册、易拉宝。倒是你，校长看中的人，所有人都保你了呢！”
陈晵牧没有感到一丝愉悦。他想到教务部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只剩下三个人，不由得消沉起来，整个上午都没心思工作，只在手机上向魏玛发问，了解温妮莎和洛伦被辞退、贾斯汀被调岗的详细经过。
原来，自行政部主任葛拉丝对教务部众人起了杀心后，她立即向海伦校长提交了人事处理建议：辞退温妮莎、洛伦、贾斯汀三人，只留下元钟、陈晵牧、魏玛，且在年底前都不再给予教务部招聘名额。
海伦校长将这条建议转给元钟看，元钟念着贾斯汀叫自己“师父”的情面，表示想留下他。海伦校长就又将元钟的话转达给葛拉丝。葛拉丝听后，觉得元钟既为鱼肉，仍不识时务，幻想保住其他待宰的虾米，实在可笑。她升到主任的位置后，很少再干实事，这样一来二去便有些烦了，于是直接找元钟谈话。一番讨论后，两人达成共识：暂时留下贾斯汀，但要将他调离教务部，去发展部司塞浦手下做业务员。
贾斯汀管元钟叫“师父”，两人私交甚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元钟是从发展部熬出来的，和司塞浦关系极差，在圣维尔城还明斗过一场，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让徒弟去发展部，明眼人都知道是在往师父脸上抹屎，元钟为保贾斯汀，选择忍气吞声。那边司塞浦得知了消息，暗笑一声，开始思考如何狠整贾斯汀，想到痛快处，喜不自禁，连连向葛拉丝发消息道谢。
海伦校长怕葛拉丝把事情做得太绝，刺激到元钟，正好盛戴集团有人推来一个浅原市生创吉成有限公司宣传片的活，就胡乱应了，催促元钟带着陈、魏两人出差去。
元钟三人组离开新畿市的当天上午，葛拉丝暂时按兵不动，暗中观察着假装忙工作的温妮莎、洛伦、贾斯汀，像是屠夫冷峻地看着不知死期的羔羊们，从它们无知、迷茫与苟且的身上，吸取极大的快感。到了下午，她便准备出击。这时，她手下的费雅走来，笑盈盈地说：“让我来吧！”葛拉丝正有些困，想睡一会儿，亲自报洛伦那一笑之仇的意愿也就不那么强烈，便也笑着说：“那你去吧。”
这费雅也不是个简单的混子，当下领了任务，便先叫贾斯汀去大会议室，说了对他的调动。他也事先从元钟那里得到消息，有了个心理准备，一声不吭地听费雅说完，便将工位搬到发展部，从此缩头不做人。司塞浦见他实在低调，不露破绽，眼下部门里没什么业务，就打定主意，等将来有事做时再刁难他。
费雅处理了贾斯汀的事，又大声地将洛伦、温妮莎同时叫去大会议室，冷着脸数落了两人半天，最后让她们当场签离职申请书。洛、温两人起初茫然得很，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要被辞退了，吓得浑身冰凉。她们这一年都只是初涉职场的新人，没什么经验，在费雅的强压之下，乖乖办完了离职手续。
离开大会议室时，两人眼角含泪，心里空落落的，刚走回各自工位，费雅又跟上来了，扬声说：“先整理一下工作交接的文件夹，到了下班时间才允许走！”两人混了几个月，哪有什么能交接的东西？红着脸收拾了个人物品，又坐到下班，在办公区众人似有似无的注意中，带着各自的物品灰溜溜地走下了五楼，永远离开了新黎云穆大学。
陈晵牧见魏玛整个上午知无不言，便也想和她分享些秘密，作为回馈。他握着手机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你知道咱们从浅原火车站离开那天，元老师为什么突然变得不高兴了？”
魏玛回复：“我哪了解他？你知道？”
陈晵牧继续发消息：“你要知道，最开始我和他去达姆兰锡出差时，晚上各睡一房。他睡前去买了两瓶红酒。第二天早上我进他屋里，发现两个空酒瓶子、两个空酒杯。早些时候，他跟我炫耀，他当过老师，全国各地都有学生，我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话说了一半就停，怀疑元钟在浅原市招妓未遂以致气急败坏的猜测没有直接讲出来。
魏玛似乎心领神会，手机上发来一个奇怪的表情。
陈晵牧也回给她一个奇怪的表情。
就在两人无声的对话即将结束时，组织部那边传来卓拉的一阵怒吼：“我告诉你郑经理，您要是不想参加这期的精华班就趁早说！您知道我们每期精华班的名额多抢手？您占个预约位置，钱也不交，资料也不交，我们工作人员联系您您也一拖再拖，那我看您这期就甭来了！”陈晵牧扭头去看，只见卓拉又听了电话那头的人的几句话后，怒气更大，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撂，配合着音量刚好的碰撞声，恶毒地骂了个脏字。
陈晵牧一上午都觉得组织部比往日更吵闹了，现在仔细一观察，才发现他们部门里的人都在打电话，为即将开办的新一期萨尔德隆大学工商企业家精华班招募学员。
卓拉骂完脏字，组织部众人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贝萨妮笑着说：“卓拉姐，我这刚也碰到个刺儿头，你教教我怎么办呗！”
卓拉带着余怒问：“他怎么你了？”
贝萨妮说：“我还什么都没说，直接骂我全家。把我当电话诈骗的了，哈！”
女人们齐发出一声怒骂。卓拉愤愤不平地说：“把他手机号给我！我替你骂回去！”
梅瑞娜争着说：“也发我一个，咱整整他！”
艺术部的范克丝遥遥听见，也跑来说：“我也来！我也来！咱们接龙！卓拉先打他电话，然后大梅打，然后我打，折腾不死他！”
大家都欢快地笑了。
卓拉率先拨通了那个辱骂贝萨妮的人的电话：“您好，请问是龚先生吗？你全家还都在吗？你个吃屎的狗玩意儿！”骂完，就挂断了电话，并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梅瑞娜第二个拨通了龚先生的电话，只听她说：“喂，您好，请问您是龚先生吗？是这样的，我们这边现在有个培训班的项目，不知道您是否……他挂断了，哈哈！”
范克丝立即拨打起同样的号码，为了防止过早被挂断，也为了一击毙命，电话刚一接通，她就破口大骂，将从小到大所学的最恶臭的话都骂了出来。她身边组织部的人们一边窃笑着，一边暗数着那个龚先生能坚持几秒。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范克丝骂了二十多秒才被对方挂断。她笑着说：“这傻货还他妈跟我对着骂，哈哈！”
大家又都欢快地笑了。
陈晵牧斜望着范克丝，只见她苍白的脸因为血气上涌而布满吓人的红斑。他在索秋时就觉得她病入膏肓，现在更觉得她没治了。正厌恶着，他看见手机上传来梅瑞娜的消息：“刚才我们没吵到你吧？”
自从上次她摊牌后，陈晵牧一直刻意躲着她，当下简单回复说：“公事不嫌吵。”
梅瑞娜继续发来消息：“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一直做这种工作。”
陈晵牧回复：“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寻求改变呢？”
梅瑞娜：“这不马上要开精华班了吗？他们本来要我去，我给推掉了。我本身也不喜欢在舞台上当主持人，或者唱唱跳跳。我打算着明年就换工作了。”
陈晵牧见她话多，有些腻烦，随便回了一句了事。忽然，一记雄浑的失笑声传来，他惊得抬头一看——王尝喜骚着一张醉生梦死的脸，一套撩耳扭臀的动作正在收尾，梅瑞娜则是笑脸失控，捂嘴瞧着他。陈晵牧暗赞：“百闻不如一见，舞神名不虚传！”又看离中午下班还有几分钟，就点出和魏玛的聊天框，闲问了几句马阿姨中午要炒什么菜，权当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