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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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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离结束后的转天上午,元钟三人组在班不就的带领下,进入养猪场的核心区域——猪舍——拍摄素材。

    进猪舍前要先经过澡堂,淋浴后换上猪场的连体防护服和高筒雨鞋,方可再往里走。众人先迈过一方两平米大的浅池,进了澡堂东门,瞬间,一股混合了肥皂香和微腥味的温热水汽迎面涌来,元钟等三人都猜到了这腥味来自哪里,觉得它就像是一锅被炖坏了的腐肉的味道,散着怪香,撩人迷乱,又裹着异臭,引人犯呕。班不就简略说了些注意事项,就带元、陈二人进了男浴室,魏玛则自己去女浴室。二十多分钟后,四人已穿好防护服和雨鞋,带着摄像机和三脚架,在澡堂西门集合,班不就拨开帘子,打开了通往猪舍的大铁门,四个人迎着浓浓的生猪味进入了一个工厂般宽敞明亮的封闭式猪舍。

    三人组首先看到的画面就是两个同样穿戴的员工在拿水枪给猪群“洗澡”,猪群被冲洗得绕圈跑,看不出是欢乐还是惊恐。个别躲在死角的猪被一个员工狠踹一脚后,也颠颠地跟去绕圈跑。陈晵牧走近去看,只觉这两个员工浑身死气,没有人模样。

    元钟正不知道先拍什么,班不就开口了:“跟我去产房看看。”说完,沿着过道朝南走去。元钟便跟了去,走前,吩咐陈、魏道:“你二人在此先拍些素材。”陈晵牧很不乐意,但还是架起了摄像机,刚要对准猪群,只听咔啦一声响,两个员工打开了猪群的围栏,有个要赶猪出栏的意思。陈晵牧判断了一下猪群行进的路径,扛起摄像机跑到过道南边,选了个地点,准备迎面拍猪。不多时,猪群欢跳着跑来,两个员工紧跟在后,防止个别的猪杀个回马枪,在镜头面前,他们没有再踢猪。猪群跑近了,聪明地绕过了三脚架和挡路者,魏玛又害怕又觉得它们可爱,陈晵牧则拍到了自认极好的镜头。

    拍完这段后,陈晵牧和魏玛扛着摄像机去猪产房找元钟。没走几步,就看见班不就引着元钟走来了,原来上午暂时没有母猪生产,无法拍摄。班不就提议去拍采集公猪精液的视频,元、陈一脸尴尬,默默跟着去了,魏玛也不知该不该去,红着脸,茫然跟在最后。又一顿折腾后,视频拍差不多了。班不就颤着嘴皮子算了算,说:“除了母猪生崽儿,都拍齐了吧?”元钟道:“齐了。”班不就便带三人离了猪舍,又回到澡堂。三人早已耐不住腥臭,各去洗澡,等穿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澡堂东门时,沐浴着正午的阳光,都感到恍如隔世。

    这天的午餐是一大锅土豆炖牛腩,看得出老野是用了心的,可惜三人闻着自己身上残留的猪味,都没有胃口,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回小屋休息了。

    直到下午三点半,班不就才打来电话,说有一头母猪要生了,叫元钟三人组赶快去猪舍拍摄。元钟和陈晵牧一听说要去猪舍,最先想到的就是又要洗澡了,内心极度抗拒,但也只得扛着摄像机再去一趟。

    三人磨磨蹭蹭来到猪产房时,班不就已和一个员工站在产房西南角的一头母猪身边。三人朝他们那边走去。陈晵牧见这猪产房昏暗得很,过道两旁的铁栏里躺满了体型臃肿、无精打采的母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拍摄了。来到生产的这头母猪身边,他看见已经有猪崽从产道滑出,连忙调好摄像机,对准了母猪开始拍摄。

    产房始终静悄悄的,母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生崽的过程比较顺利。陈晵牧拍了有一会儿,元钟接过摄像机,让他先歇着。他便叉着腰站在人群最边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母猪的产道。

    突然,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个新生命的降临,他的眼睛明亮起来,挨个数起被移放在保温灯下的猪崽们,它们是偌大的腥臭的猪舍里仅有的几个散着芳香的小成员。默然中,他产生了对生的无限的敬畏与祝福。正沉浸着,他无意后退了小半步,后脚跟碰到了一个矮桶,转头看时,瞬间被恶心得几乎窒息,原来这桶里扔着几个死猪胎。一步之遥,是生的欢愉和死的可怖,这种冲击他不曾见过,只觉周身流电,感慨万千。

    拍完了母猪生产,所有素材就齐了。洗澡更衣,出了猪舍后,元钟三人组站在阳光里,抢着呼吸新鲜空气。刚宽舒些,班不就走来说:“元老师可以开始做宣传视频了。”

    元钟不悦,皱眉道:“此地无专业电脑,如何做得?”

    班不就说:“我们有个笔记本,你们尽管拿去用。做完了我们领导先看一下,如果需要补几个镜头,还得回大棚拍哩。”

    陈晵牧听了,心里直蹿火:“这是要把我们关这了。肯定是上一个视频团队让那个老总有了教训,轻易不放人。”却听元钟冷笑道:“笔记本如何做视频?须是台式机。吾等设备俱在新畿,必当回去制作。”

    班不就褪了表情说:“我们老板的意思,就地做视频,方便补拍和修改。”

    三人见他没了人样,各自暗怕。元钟道:“再议。”带着陈、魏径自回展厅小屋去了。

    进了屋,魏玛抢先说:“回不去新畿了呀!”

    元钟猛地躺上床铺,联想着这几天的遭遇,怨道:“怎个回不去?冲他们那态度,当真留下做甚么鸟视频?”

    陈晵牧接话说:“这不是待客之道。”

    元钟深以为然,坐起来看着阿牧,不多久,叹气道:“收拾行李,明日必走。”

    于是,三人开始装摄像机和三脚架。陈晵牧并不熟悉三脚架的构造,收架子的时候按错一个卡扣,主杆滑下来,削掉了他右手大拇指背的一层皮,鲜血立即冒了出来。魏玛和他费了半天劲才止了血。他叹息一句:“下巴刚好没多久,紧接着再来个疤。”从此对三脚架有了戒心,在摄影摄像技术上终没有太大提升。拇指被削的疼痛也打破了他这三天悠然自得的心境,他重新意识到这里还是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下午时对那些新生的猪崽们的祝福也让他觉得幼稚可笑,他简直想立即逃离这里。

    次日清早,陈晵牧被元钟打电话的声音吵醒,只听他拉长了声音道:“在此做不了,你来给吾等开大门。”听着又像命令,又像苦求,总归是不再客气了。打完电话,元钟给魏玛发了个催促的消息,又叫上阿牧和自己一起去洗漱。路过餐厅时,陈晵牧闻见早餐的香味,却没有看见是哪几样吃食,也没有看见老野。洗漱后,三人组带着所有行李聚齐,饭也不吃了,直接往养猪场大门走。班不就这时来了,晨光里他的样貌还算随和,没和三人多说什么,就打开了大门。三人迈出养猪场,顿时都有了龙入大海的感觉,回过头假意向班不就招了招手,就拖着行李缓步离开了。

    走了五六百米,离养猪场远了,三人提了速,越走越快。

    魏玛突然问:“元老师呀,我们为什么不打车呢?”

    元钟一门心思要逃离养猪场,竟也没想到要提前叫个出租车来,这时如梦初醒,就掏出手机,查了个浅原市的出租车服务号码表,随便挑了个号拨通后,那头的司机师傅问地址,元钟环顾四周,只有前两天去的那家北原温泉养生会馆有个名称,就约定从那里到浅原火车站。那头司机不知又说了什么,元钟变了脸道:“直说总价多少。”听了价格后,又笑道:“你来便可,会馆外路口见。”于是挂了电话,带着陈、魏朝养生会馆赶去。

    陈晵牧一路上都在担心,怕养猪场的人会随时开车追来,将他们“请”回场里。直到坐上了元钟叫来的出租车,驶向了浅原市区,心里才踏实许多。他暗想:“刚从新畿来养猪场的时候,还调侃是‘逃难’来的,结果现在从养猪场回新畿,倒像是真正的‘逃难’了。”

    出租车沿着草原中的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向南行驶,司机将车窗全部打开,元钟等三人望着前方渐近的城市轮廓,吹着清新的草原晨风,都觉得身上的猪味在迅速散去,有关这四天五夜的养猪场的记忆也开始慢慢细碎与淡化,缭绕而去。

    从北原温泉养生会馆的路口到浅原市区,只有二十多分钟车程,陈晵牧却睡了个回笼觉。将醒时,他感到眼皮外是一片红光,微微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同样晃眼的天空和草原,一时竟望不见太阳。他意识到自己仍在疾驰的出租车上。

    又过了三四分钟,草原已渐渐被甩在车后。陈晵牧不禁回头望了望,蓦地想起老野,他们走时没有和他正式告别,又想起今天在餐厅外闻见的早餐的香气,好奇他究竟做了哪些好吃的。然而,这些短暂的念想随着出租车抵达浅原火车站而快速消散了。

    结账下车,卸了行李后,三人站在火车站广场边。元钟道:“票已订好,夜里十点火车,白日须有个落脚处为好。”见东边不远有个大商场,便带着陈、魏两人前去。走到半路,又莫名泄气道:“罢了。”皱着眉站定。陈晵牧看他已心乱,环顾了一圈后,提议去街边的一家网吧休息一天。元钟点了点头,于是,三人去网吧各开了机子,找了个靠窗的安静角落,并排坐下。

    陈晵牧已久不光临网吧,挺着背环顾一圈,兴奋地问:“你们说网吧和什么比较配?”元钟和魏玛看向他,一时答不上来。陈晵牧掏出手机说:“当然是奶茶。”便在外卖软件上找了家奶茶店,点了一杯椰果凉茶,又把手机递向魏玛。魏玛客气着划拉了一会儿,点了一杯珍珠布丁奶茶,元钟在一旁看了看,悠然道:“芒果芝士冰沙。”魏玛便顺手给他点了,将手机还给阿牧。阿牧付款、写地址不提。

    这一年,陈晵牧钟爱的网络游戏《真·三国无双online》虽然早已衰落,但还未停止运营。他打开电脑后,兴奋地发现网吧安装了这款游戏,于是登录账号,全情投入,玩了起来。魏玛则搜出动画《学园孤岛》,半躺在电竞椅上看了起来。元钟不喜玩电脑,想起了自己仅会的网络游戏《迷你宫》,也没什么心情玩,便侧过身观察陈晵牧打游戏。他见陈晵牧团战时从不争先,放个大招就逃,蓄好了大招又来敌人中间放,放了再逃,乃哂道:“玩个游戏,竟如此猥琐哉!”

    这类话陈晵牧已经应答无数次了,他仰天大笑,回答:“猥琐就是胜利!”

    元钟大悦,问道:“此游戏吾能玩否?”

    陈晵牧说:“入门很麻烦,新人得花点钱。你可以用我的号玩一会儿。”

    元钟道:“那不必。”

    又一会儿,奶茶送到,三人各取自己点的来喝。元钟吸了两口芒果芝士奶茶,轻声道:“吾出去逛,你们安心在此。”便背上自己的包,出了网吧。不知怎么,元钟这一走,陈晵牧很快就没了玩游戏的兴致,曾令他废寝忘食的《真·三国无双online》如今看来是这样灰白无趣。

    傍晚时,元钟仍未回来,陈、魏两人便订了外卖吃。晚上八点半,元钟给魏玛打来个电话,催促两人去火车站。两人急忙结账下了机,带好行李去找他。

    三人在火车站售票厅聚齐,陈、魏见元钟满脸怒色,眉头锁得比早上更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都不说话,防他找由头发作。因为是临时决定走的,元钟没买到卧铺票,只订得三张硬座,三人各取了票,进站来到二楼的候车厅,找空位坐下,直到十点登车时,谁也没说过一句话,都只在心里加重着猜疑或烦躁。

    上了火车,三人发现他们所在的车厢拥挤不堪,拖着行李穿行了好半天,才找到各自的座位。陈晵牧和魏玛的座位相对,元钟的座位则与他们隔了个过道。陈、魏比较顺利地放了行李落座,元钟则因为座位被一个乘客的行李包占了,与那人争了几句,才抢回位置坐下。那人也不是故意刁难元钟,只是自己的旅途已过大半,和同行者们都已聊熟,突然来个半道上车的,心里难免有些欺生的意思。他眼见着元钟要争急了,就笑着取回了自己的行李包。一旁的陈晵牧、魏玛早为元钟捏一把汗,见事态缓和了,才回过头去,踏实坐着,却不料元钟刚一坐下,就开始了一段表演。

    他朝那个占座的人问道:“兄台去新畿公干?”

    那人只是假笑着点了点头,眼里仍是欺生的光。

    元钟朗声道:“新畿好哇!哪像这浅原,屁都没有!机票都没处订!”他有意将心里的怨气化作居高临下的自吹,反正此生和这些陌生人也就同行一次,何不胡说八道赚个痛快?见周围许多人都笑着朝他看来,便更来劲儿,又道:“早上从郊外叫车,师傅说太远,要加价,吾言,‘你随意加,总价多少?’师傅说四十元,哈,如此小数在新畿能算个屁!也就在浅原真当个事计议!”

    除陈晵牧和魏玛撇过头去假装不认识他以外,他周围的人们听了这一席话,都大为惊叹,一半人惊叹在不知哪跑来这个疯子,在夜里吵闹;另一半人则惊叹在终于有个人来消解旅途的沉闷,能让他们像看猴一样瞧上热闹,获得快乐。

    陈晵牧记得那夜的硬座之旅极其煎熬,总没个舒服姿势睡觉。他也记得,即使在他终于困倦难耐,迷糊入睡之前,元钟也仍在装模作样地自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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