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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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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中旬的一天,元钟通知陈晵牧和魏玛做好次日出差的准备。三人此行目的地是新畿市西北方295公里处的浅原市,不同以往,这次的交通工具是火车。

    陈晵牧得到消息后兴奋不已,暗自计算了一下,这一年自己已去过索秋、达姆兰锡、尤格尼斯、圣维尔城,他生命中前二十四年加起来也没去过这么多地方。这次的浅原市他并不熟悉,但知道它和之前的索秋市、达姆兰锡市离得不远,风土民情极相近,前两个城市给他留下过好印象,于是浅原也令他十分向往。

    这天下班时,他像往常一样取抹布擦了办公桌和工位地板,洗净抹布准备回家时,看到贾斯汀、洛伦、温妮莎三人还在埋头办公。他已同这三人没什么话,背上书包就往门口走。路过温妮莎的工位时,他无意瞥见她的办公桌上摆了一本《图说厚黑学》,心里忍不住一阵鄙夷:“年纪不大,读书不多,还专挑这些看!”又觉得这女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便生出一丝麻木的敬意,噘噘嘴,下楼去了。

    次日早上8点20分,陈晵牧已经乘地铁来到新畿火车西站,取票进站后,找了个人少的候车大厅,等待元钟和魏玛。火车是上午9点20分开,不知为什么,候车大厅东头高悬的时钟走到9点整的那一瞬间,他预感元、魏两人会戏剧性地晚到,上演最后一分钟追赶火车的俗套戏。

    这一年无奇不有,他的预感很快应验了。9点15分时,元钟和魏玛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缓缓走出人海,陈晵牧望见了,狠狠一甩头,叹出个“唉”,急匆匆迎了上去:“赶紧吧你俩!咋不知道着急!”随后抢过魏玛的行李箱和元钟的一个三脚架包,连拉带抱地朝检票口跑去,魏玛笑着跟他小跑起来,元钟也提了速,但仍是个不急不徐的仪态。检票口这时已没有乘客,自然是都已验票进去了,所以一路上没有阻隔。三人跺着扶手电梯下到站台,觑着远处立柱上走到9点18分的大圆钟,就近蹿入一个车厢,算是赶上了。

    多亏北去的人不多,三人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穿梭了几节车厢,比较顺利地来到了自己的铺位。他们的铺位在7号车厢中段,元钟是11号下铺,魏玛12号下铺,陈晵牧12号中铺,这三个铺位面对面挨着,有些包厢的意思,闲谈或帮衬都十分便利自如。塞放行李后,三人在两个下铺散坐着,一边看着火车缓缓驶出新畿西站,一边仍带着刚才的紧张情绪聊起来。

    陈晵牧说:“这两个下铺订得真绝了,咱仨在小桌打扑克、吃零食,都可以。我以前坐火车,想订到下铺特别难。”

    元钟朝自己铺位上叠放的被子和枕头倚去,拉长了声伸个懒腰,冷笑道:“订吾等出差车票,行政部自是上心。”

    陈晵牧不知道他话里深意,听到“出差”两个字,另外打趣:“‘出差’?不是‘逃难’吗?”

    元钟一听,倒也笑了,笑中寻思:“也该当是众人皆知。”便不吭声,只倚着枕头和被子,享受着扛行李赶火车后筋络舒展的愉悦感。

    陈晵牧见他心情不错,便要问夏令营的事最后怎么处理的,谁知被魏玛抢了一句:“跟元老师出差这么多次,坐火车还是头一回呐!”

    元钟怨道:“既予你下铺,又不需你劳力,恁不知足?”

    魏玛笑着说:“刚才我也搬设备了呀,从创业中心一路到这里,还不算劳力?我也是醉啦!”

    陈晵牧问:“咱们这次出差具体是做什么?”

    魏玛说:“这次是去给人家拍宣传片,没见带着摄像机咧?”说着向元钟铺底下斜塞的一个黑色方包抬了抬下巴。

    陈晵牧不是摄像专业出身,却多少知道,这年头许多企业对他所在的后期制作岗位的要求,不仅限于“后期”,每个视频项目前期的摄影、摄像也都是必须要会的。所以,一听魏玛说拍宣传片,他有些心虚,望向车窗外,空琢磨起来。

    这时,有女乘务员挎着包来售卖智力玩具,元钟叫住了她,往她包里看了看,抽出一个魔板把玩起来,魏玛就开他玩笑:“元老师呀,你手劲儿大,不会玩的话,小心给人家掰坏了!”陈晵牧这时回过神,接话说:“掰坏了就买下来。”那女乘务员一直不吭声,听了这话倒笑了。陈晵牧问了价钱,15元,便掏出手机,扫码付了。女乘务员收了钱,看了看他,又沿着过道去别处撞运。

    魏玛等她走远,才说:“15块钱买个玩具,太亏了呀。”陈晵牧倒无所谓,端详起元钟手里的魔板,只见它由八个塑料方片穿线而成,正反面都印着迪士尼的公主图,肯定是不适合自己的,便说:“买了送你吧。”元钟这时停了手,将已被掰成环状的魔板递给了魏玛:“既是阿牧买来赠你,你收着。”魏玛双手摇成花簇,连声说:“不要不要!我也是醉了啊,这给小孩子的吧!”元钟仍是将魔板往他手心戳,玩笑道:“早起便‘醉啦’、‘醉啦’,醉个屁啊!”陈晵牧觉得尴尬,接过魔板,拼了几下,将它恢复成最初的矩形。元钟哼笑一声,夺过魔板,掰乱了形状,又丢回给他。他也不知道这魔板的原理,再次装模作样地拼起来,碰巧又将它恢复成矩形。元钟就又夺取掰乱,再丢过来。如此三番,两人都玩得童心欢愉,但终究有些腻了,便静下来,各自休息。

    火车离开新畿后不久,就进入了西北方的山地,轨道两旁不断地出现奇峰怪石,风景一新。教务部三人都被窗外的景致吸引,散坐着观望,心情极佳。又过了两个小时,火车驶上祜尔勋高原,连绵的草场出现在眼前,陈晵牧坐在过道的边座上,倚着车窗,望着辽阔的草原,听着mp3里不甚应景的情歌,蓦地想到“苍茫”、“永恒”、“虚空”这些大分量的字词。

    傍晚时,火车抵达浅原站。夕阳的辉焰无遮拦地照满站台,照在每一位乘客的身上。教务部三人携带行李出了站,等了有半个多小时,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开车赶来接了,四人一路客套着到了一家当地风味的餐厅。中年人赔礼说包厢没有了,只能在大堂将就一顿,话虽如此,等酒菜上齐,也是一桌硬货。陈晵牧尝过和元钟出差的甜头,本以为这次坐火车的待遇是有些发配的意思,还挺担忧的,但看到了眼前这桌酒菜,就又放心下来。

    席间能听出这中年人是盛戴集团浅原市分部的黄经理,他刚吃喝了一会儿就匆匆出去接了个电话。餐桌这边,陈晵牧想起自己在索秋的壮举,有意要多喝酒,逞逞威风,哪知道浅原白酒之烈,让他干了第一杯就五内如焚。等黄经理离开,他便急忙要倒掉杯里新斟的酒,却被元钟喝止。魏玛品着自己的一杯奶昔,嘲笑说:“元老师呀,你不是说阿牧在索秋喝翻全场吗?怎么今天几口都喝不了!”陈晵牧也没心思去辩驳,满桌找着解酒的菜吃起来。没一会儿,黄经理回来了,四人继续吃喝。饭后,天已全黑,黄经理说:“晚上还有个差事,就不陪元老师去了。我叫个车送您去。”话落不久,招来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说了目的地,便邀三人上车。这黄经理虽然十分客气,但自始至终没有半分谄媚,不似索秋、达姆兰锡的人,三人将行李搬上车时,他也不出手帮忙,还是司机师傅比较热心,帮着抬放行李。等发车时,元钟本想和黄经理最后招呼一声,他却早已转身不见了。

    出租车往浅原市北开去,仅五分钟就开出了市区,沿着昏暗的路灯在黑夜中前行。陈晵牧和魏玛坐在后排,不时面面相觑,愈发觉得今天这一切透着诡异。好在出租车在黑暗中穿行了不到20分钟就到达终点。三人下了车,卸了行李,在出租车离开的油门声中,感受着四周的一片寂静,心中顿生一种被置之死地的恐惧感。陈晵牧发现他们正身处一家工厂的大门外,正门已锁紧,左手边的侧门则被一顶帐篷包住,通过帐篷外的白炽灯,他隐约能看见正门上的一行大字:浅原市生创吉成有限公司。他正琢磨着,旁边元钟已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厂里人。那人在门内问:“盛戴的元钟是不?”

    元钟答道:“正是。”

    “你们几个人?”

    “三人。”

    “对数,从帐篷进来。”

    元钟不吱声,提着行李,当先进了帐篷。魏玛、陈晵牧猜到他已不高兴,也带行李跟了进去。刚进帐篷,三人就险些跌倒,因为他们脚下是一小池子的水,厂里人在帐篷那头喊:“鞋底蹭蹭水面,然后踮脚过来。”

    三人照做了,来到帐篷中段,有一个盛满水的红色大脸盆和一盒裂了几道杠的老香皂。厂里人喊:“洗手消毒。”三人便先后洗了手,又朝厂里方向走了几步。厂里人示意他们停下,说:“凑近一点,闭眼,喷消毒水。”三人站定,刚闭上嘴和眼,一团雾气就已袭来,元、陈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毒气室”这三个字,心里恐惧已极,等厂里人示意可以了,就争抢着出了帐篷,来到厂里。

    厂里也是漆黑一片。元钟这时已心气全无,不和厂里人通姓名,只问住宿的事,厂里人便引他们来到一个展厅,展厅深处有两间房屋子,一间住着有人,另一间便是供元钟、陈晵牧同住。四人摸着黑,经过漫长的展厅通道,来到这屋子。开了灯后,厂里人一张阔额细眼的灰脸猛地显现,三人一惊,从他身上勉强辨出个人的模样,只听他说:“女子的屋子在别处。”魏玛吓得脸有些苍白,急问:“在哪里呀?!”厂里人说:“老板的办公楼,走几步到。”似乎是看到三人脸色不对,他停了几秒,又补一句:“放心。”偏是这句“放心”,更让三人背脊发凉。陈晵牧说:“魏玛,你就和我俩住一个屋子,我看这有两张床,我和元老师睡一张,你睡一张。”魏玛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不了吧,我和师傅去看看吧。”元钟道:“吾等陪你同去。”于是一行四人又穿过漫长的展厅通道,回到厅外,前往老板的办公楼。

    其实这办公楼也极近,和展厅只隔了个小广场。四人进了楼,厂里人指着一楼西北角的一间屋子说:“住这里。厕所在左边。夜里有事打我电话。”又站了一会儿便走了。魏玛急匆匆进屋看了看,出来说:“能住。”

    陈晵牧开玩笑说:“整楼就你一个人噢,夜里敢出来上厕所吗?”

    魏玛白了他一眼:“我进去就反锁上门,还上什么厕所!”

    元钟道:“当真能住?”

    陈晵牧也说:“是啊,不行还是咱们三个一起住吧。”

    魏玛说:“没事啦,你们放心吧。”

    元、陈虽然担心,但也没有更好办法,只得走出了办公楼,回展厅深处的屋子休息。路上,元钟点开手机的电灯,观看展厅内部的陈设,陈晵牧也跟着他看。两人发现这厅里讲的全是养猪场的事情,这里事实上是个“猪场”,而不是“工厂”。

    当晚睡前,陈晵牧双臂枕着头,轻轻地问:“也就是说,我们这次,是来给一家养猪场拍宣传片咯?”声音之微弱,更像是自我低语。

    旁边却传来元钟半睡间幽幽的应答:“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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