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同盟

    洛伦和贾斯汀在沁梧楼的里里外外度过了一个愉快、疯狂的周末，他们甚至在元钟的图书馆宿舍胡闹了两个夜晚。等新黎云穆大学的旅行团返回新畿市，洛伦感到十分厌恶，觉得这么多人重新挤满了沁梧楼，实在碍事。

    新的一周似乎无事发生，很快过去了。

    又一个周一，元钟从早上开始就板着脸，他手下包括洛伦在内的几人看了，倒也不意外，毕竟这是他的标志性表现，这冷脸在吃喝玩乐的转天往往板得尤其紧致。几人不敢多说话，各回工位，埋头闲忙。

    不多久，元钟在教务部的通讯群里发布了一段消息：“周三下午两点，本部全员于大会议室年度考核。各人须将所司职务、所获成效、技能不足及远期规划等罗列于ppt，ppt须文字、图片、表格、视频皆备。此番考核设评分环节，综合分数关联本月绩效，极低分者绩效清零且予通报批评。诸位慎之。”手下几人看了，都被唬得心头一凉，立即停了手头的娱乐活动，在群里简单回复了一声，就着手去制作ppt。整个周一还算太平。

    就在教务部的人绞尽脑汁地制作ppt时，办公室里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周二上午，财务部主任乔伊斯突然发难，在新黎云穆大学的全员通讯群里发了一长段消息：“现将公司各部门借还账目公示如下：发展部，建设项目累计借款21500元，逾期未还，须即刻归还全部借款并缴罚息139073元；艺术部，萝卜舞蹈视频拍摄项目及对外宣传项目累计借款12000元，逾期未还，须即刻归还全部借款并缴罚息 52133元；教务部，夏令营项目累计借款10000元，已还6000元，须即刻归还剩余借款，暂不处以罚息；行政部，建设项目累计借款5300元，已全额归还。以上，各部门如有欠款者，请立即归还所欠借款，如有罚息也请一并缴纳，谢谢。”

    这段消息一发布，办公室一片哗然。组织部主任詹妮弗当先在群里发了一句：“高利贷吗？”并配了一个惊恐的小表情。她部门负责的都是精华班、尤格尼斯年会这样的大型项目，费用来自盛戴集团每年拨予的专款，所以不在乔伊斯的统计范围。各部门主任也纷纷在群里质疑和批评，毕竟欠钱还被公示总是个没脸的事。发展部主任司塞浦最是气急败坏，狠拍桌子，起身就去财务室找乔伊斯理论。办公区随即沸腾起来。詹妮弗坐在工位，爽得小腹直颤。

    陈晵牧扫了一眼乔伊斯发的消息，也听了一会儿同事们的议论，暗自想了想这个平日里最为神秘的财务部主任：披肩的深棕色长卷发衬得面庞白瘦，常穿的黑色紧身风衣和白色高跟鞋也增显身材的高挑，总体模样和海伦校长很像，气质却高出一截，因为高鼻梁上多架了一副丝框眼镜。陈晵牧对她没什么好感，却相信她在群里发的内容属实，觉得她是大学里难得的真正做事的人。他又想到她平时上下班总是低着头匆匆路过办公区，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必定是个与这群乌合之众格格不入的人，简直有些高尚，于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司塞浦在财务部没闹出多大动静，就昂首回了工位，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有几人见了，都猜他是在圣维尔城被人打得胆裂，学乖了，看着他头上的绷带暗笑几下，继续回到关于财务部放高利贷的大讨论中。这实在是能持续发酵的谈资，大半个办公区的人从上午断断续续地聊到中午，兴味不减。

    詹妮弗始终娴熟自如地主持着讨论，见场面稍冷，抛出一个观点：“哎，如果找财务部贷款买房子，到最后利息指不定比房价还高呢！”众人心领神会，怒笑一通。说来也怪，元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站在不远处接话道：“须得是有买两套房子之决意，方敢向财务部借贷。”这本是顺着詹妮弗的话头，有一并声讨乔伊斯的意思，众人听了，却立即停了笑声，抬着头看向他，一时无人接话，场面尴尬至极。元钟讨了个没趣，稳步走回工位，心中恼怒不已，为这些人的笑声停得过度急切，也为自己说话的语气太显巴结。待他走远，人们又叽叽喳喳起来，惹得他更加愤恨。

    不远处的陈晵牧看在眼里，心想：“元老师一向鄙视其他几个部门，今天是怎么了，专门凑上来讨好？”这个疑问就像游丝一样，在脑海中荡了一下就消失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设计ppt的任务，他感到自由极了，心思都用在了这上面。

    周三下午1点45分，年度考核的时间快到了，教务部的人陆续走去大会议室。这时部里还剩下元钟、魏玛、陈晵牧、贾斯汀、洛伦、温妮莎六人，人数不算少，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夏令营时的气势。进了大会议室，几人看到退休专家庞森先生已经在等候，魏玛上前一问，才知他是元钟请来的评委。魏玛和洛伦快速打开了会议室前台的电脑和投影仪，元钟和庞森先生也冷着脸在前排的长桌后坐定，考核随之开始。

    按入职的先后顺序，魏玛第一个登台演讲，讲的是和她的平面设计岗位相关的内容，她算得上是老员工了，参与过的项目很多，ppt里满是经历和成绩。陈晵牧第二个登台，讲的是后期制作和三维动画，刚讲了没几句，无意扫见了庞森先生，只见他坐得有些拘谨，抬头看着ppt，脖子却回缩了半寸，脸上是一副努力理解这个时代的谦卑表情。陈晵牧猛地意识到这场考核又是做戏，心里也不那么绷着了，倒讲得非常轻松连贯。而后，贾斯汀、洛伦和温妮莎也顺次登台，分别讲了同自己职能相关的项目策划、ppt制作和网页设计等内容。像是约好了似的，三人一致将演讲的重点放在了远期规划上，各自表示希望做出世界上最好的策划文案、ppt和网页，让人听了竟有些粗劣的感动。

    元钟和庞森先生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坐着，盯着台上的演讲人，偶尔低头在纸上打个分数。等所有人讲完ppt，元钟宣布登台的五人也要互相打分，三分钟内提交结果。五人接了他发来的白纸，各动心思，陆续写了评分，交纸完事。庞森先生也认真评完了分，随即告辞，元钟起身相送，道了些感激的话。

    教务部五人争相出了大会议室，回到工位，见元钟没跟来，就开始议论起分数。

    洛伦得意地说：“我才没想那么多，给你们四个打的都是100分。”

    魏玛和贾斯汀笑了笑。

    温妮莎说：“不过我觉得阿牧的ppt做得真好，讲得也是真好！”

    陈晵牧想说点什么，张嘴却也只笑了笑。

    没两分钟，元钟从大会议室出来，冲着教务部五人一挥手，朗声道：“都随吾来小会议室！”小会议室在办公区东头，众人一起走来，找位置坐下，一张长桌隔开了元钟和五人。

    元钟正襟危坐，愠道：“吾规定ppt须含文字、图片、表格、视频。刚刚演讲，除了阿牧，谁做到了？”五人察觉到异样，都低头不语。元钟顿了几秒，逐一扫视各人，又半举起刚才的打分表，续道：“还有打分之事，都来看看——”他一张一张地拍下打分表，“这个，写四个100分。这个，写四个100分。这，四个100分！这个倒狠，三个100分，一个59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狠狠地将表纸全抓起向空中一扬，怒喝：“尔等连诚实都没有了啊！”几乎就在他品味自己这一扬一喝是如何威风的同一时间，洛伦没憋住，轻轻嗤笑了一声。元钟瞥见了，先是错愕，随即狂怒不已，碍于贾斯汀的面子，没有当场训斥她，只好先暗自平息怒气。他这样心里一乱，既定的狠话就都接不上了，长叹一声，摆个认为对方无药可救的苍凉表情，宣布散会。陈晵牧坐在五人的最边上，全程看着元钟的表演，也感到了滑稽，但笑不出来，毕竟他已料到这是闹剧的谢幕。元钟说ppt的事，倒像是反向夸奖他，说打分的事，也像是在夸奖他，因为他给魏玛打了82分，给贾斯汀打了74分，给洛伦打了70分，给温妮莎打了71分，没一个是100分——他还是个有诚实的人。于是只要不是元钟劈头盖脸地骂他阿牧怎样怎样，他就只消坐着养神便好。

    散会后，教务部众人低着头，默默走出小会议室。阿牧感到这时的办公区太过安静，这是新黎云穆众人屏息听戏的表现，偶有一两个人抬头望过来，那微蹙的眉毛和散光的眼睛实在稍显造作。

    陈晵牧回到工位，立即拿来手机，给魏玛发消息：“话说，元老师今天怎么了？”

    “别提了，夏令营的项目出事了。”魏玛回复。

    “快，晚上一起涮火锅去，我请。”陈晵牧来了兴致。

    “咱俩？还有谁呀？梅瑞娜吗？”魏玛问。

    “好，三个人，下班去北街找家店。”陈晵牧想了想，回复说。

    于是，三人晚上结伴，去了元钟之前为发展部老员工践行的那家火锅店。只因这一顿晚餐，陈晵牧从魏、梅两人口中得知了近日发生的大事，听了个尽兴后，暗想：“全办公室的人应该都知道了。”见火锅里一片午餐肉已煮老，连忙伸筷子夹来，蘸麻酱呼呼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