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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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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黎云穆大学的其他部门很早就为一年一度的公司旅行做足了准备,只等教务部的夏令营一结束便可成行。今年的旅行目的地选在西海岸最大的观光度假城市——圣维尔城,它位于新畿市正西290多公里处,乘坐大巴车只需要三个半小时就可以抵达。元钟对公司旅行和圣维尔城不感兴趣,自认大功已成的他在夏令营结束后的新一周就开始了连日的酒宴,这其中当属周一中午的聚餐最为热闹。

    这天一大早,安杰亚就向元钟和行政部的费雅提出了辞职,她在上周六送孩子们回来时已经收走了自己的办公用品,所以今天干脆不再来公司。元钟自来对高学历者抱有成见,即使招了这个女研究生,也对她全无好感,见她辞职,只回了个“好”,心下道:“能力不过尔尔。”费雅早嫌她要价太高,见元钟没有异议,自己也不多寻事,任她去了。安杰亚的离职也没有给教务部带来任何波动,大伙一来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新人,二来都知道大活之后必有大宴,全等着元钟中午请客。

    果然,上午十点左右,元钟在教务部通讯群里将安杰亚踢出以后,向众人发了免费的午餐券:“中午吾等去西南街风波庄聚会,共庆夏令营圆满收官。”众人纷纷留言说却之不恭,陈晵牧还多卖弄了一句:“‘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风波庄,好个凶煞名字。”元钟见他这书袋掉得精妙,很是欢喜。及至正午,除贾斯汀和洛伦临时忙碌外,教务部众人一齐奔向风波庄,路上又拉来了组织部的马奎尔和退休专家庞森先生——这庞老先生和沁梧楼楼长穆萨克先生一样,受海伦校长的邀约,在新黎云穆大学领个顾问的闲职,平日里只是品茶,浇花,读报纸,喟叹旧世代的时光不复。

    众人来到风波庄,见门脸平平,堂内也昏暗,各自抿嘴。只有元钟见这里服务员是个店小二打扮,逢人必称“大侠”,便不由得想起友人卢见绶和大侠,有些喜悦。店小二引着众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名为“永年狱”的十人包厢,不知从哪拔出一道折子式的绛皮银绦的菜单,扣在桌中央,啰嗦起自家的特色菜品。元钟将菜单滑来递给庞老先生,二人商议着点餐,怎料这单上菜名全都古怪异常,什么“侠客行”、“银蛇阵”、“金刚腿”、“还魂汤”、“黑玉露”,等等,全是江湖气,又不配图,二人看得是一头雾水,只好胡乱点了一通。

    旁边魏玛和霍尔斯闲聊着。霍尔斯嫌她夏令营时出力不多,没资格来吃庆功饭,就极尽调侃。魏玛这天心绪不佳,随口应付。谁知霍尔斯不知哪根筋错跳了一下,张口叫她“麻子脸”,长期饱受雀斑困扰的魏玛当即急了,起身抢过那道绛皮的菜单,就往他胸口砸去。霍尔斯笑着一挡,发现这菜单砸来得毫无气力,再抬头,只见魏玛已气红了脸,生风而去。不巧这一幕被晚来的贾斯汀、洛伦在窗外的走廊瞧见,两人也不去拦住魏玛,而是径自走进包厢落座。洛伦的嘴里含着快慰的笑。

    霍尔斯有些蒙,歪着头笑起来。元钟愀然道:“好意思笑?你不去追她回来,好意思笑!”霍尔斯受这一吓,慌忙起身去追魏玛,没一会儿,给元钟打电话来。包厢里,众人只听元钟厉声道:“会惹不会劝了?你哭个屁……魏玛不回,这饭你好意思吃!”而后通话结束。整个中午,魏玛、霍尔斯都没有再回风波庄。

    乱点的酒菜上齐,倒也是荤素得宜、饭汤兼具的一桌像样的席。众人见这所谓的“侠客行”乃是一盘十粒的宫爆虾球,而“银蛇阵”则是一盘香煎白肠,其余菜品,也竟都“名副其实”,于是忘了刚才的插曲,哄笑起来。店小二每上一道菜就抱拳小贯儿一番,吐字含糊,偏又滔滔不绝,满屋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笑,他也不理会,只顾眯着眼例行其事,等所有饭菜上齐后,便扬长而去了。

    席间,元钟伙着贾斯汀、马奎尔,尽情地拿庞老先生开涮,说了许多不能说的话来激他。庞老先生是个持正的人,即使在这暗房里也见不得这些歪理邪说,挺身便同这三人舌战,可惜年老力衰,顶不过三人的夹攻,很快败下阵来,只是喝酒叹气。元钟等人得意至极。

    与此同时,不知去了哪里的霍尔斯给陈晵牧发来消息:“阿牧,我也要离职了。”

    “啊?为什么?”陈晵牧回复。

    “不为什么。我想调回麦都老家了,盛戴在那有个办事处,正好在招老师。”

    “不用跳舞的老师吧?”

    “不用。阿牧,如果有好的下家,你也赶紧走吧!”

    “为啥呢?”

    “别问了,走就对了,要出大事,整个部门都要完蛋!”

    陈晵牧望了一眼满脸写着“得意忘形”的元钟,感到不知所措,只回了一句:“我到时候看情况吧,谢谢你提醒。”

    霍尔斯又发来许多条消息,陈晵牧陷入思考,不再回应。

    元钟等人围攻庞老先生尽了兴,又聊起调去了迁熙市的彭戈斯。马奎尔饮了一口啤酒,问:“阿彭前几天来,又给我提了一女的。”元钟问道:“是哪个?”马奎尔说了。元钟笑道:“看来彭兄新畿三日之旅艳福不浅!”又讲起彭戈斯的那个能干的妻子,众人知道不知道的,听了都是哀叹。元钟这时已饮了许多酒,玩心大发,料得这时彭戈斯也是在家和妻子共进午餐,便道:“吾来搞他一搞。”于是掏出手机,瞎编了三条短信发给了彭戈斯:

    “前次那人费用吾已报销,彭兄万勿挂念。只是一晚两千着实贵了,下次来新畿可寻个便宜的,报账时免露马脚。”

    “芝娥宾馆的访客信息及监控吾亦已购来销了,但为防万一,他日与嫂夫人同来新畿时莫住此店为好。”

    “彭兄昨日所说胸酥如水豆腐者,可愿割爱一荐,以慰吾仰慕之情?”

    元钟发完了短信,坏笑一声,又去向庞老先生敬酒。

    午宴快结束时,元钟的手机响了,是彭戈斯打来的电话。元钟接了,并开了免提,众人只听见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喊叫,而彭戈斯也在冲着话筒疯狂地喊:“元钟你说!我这三天是不是都跟你在一块儿?!是不是没碰过女人?!你那几个手下也能作证!你有我住的那个平房的照片对不对……”元钟堵着手机话筒哈哈狂笑,却不回答,其余几人觉得这事儿闹得刺激,也笑起来,唯独庞老先生,酒后双眼发饧,支颐枯坐,只在心里争笑。

    笑完一阵,元钟便挂断了电话,去前台结账开票,领着众人走了。

    鉴于自此同元钟决裂的彭戈斯余生再没有来过新畿,我们想略微一提他的结局:收到元钟离间短信的这个中午,彭戈斯苦苦劝了妻子好久,毒誓发了不知多少,才稳定了她的情绪。无奈元钟的短信就像个魔幻的符咒,勾得彭戈斯疑神疑鬼的,终于在某个夜里,熟睡的他没能绷住神经,说了一连串致命的梦话,比如:“当然是你更会啦”、“做我的老婆”、“我要女人”、“好年轻啊 ”,等等。他妻子早已万念俱灰,这回也不再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了半宿骚话,圆睁着双眼等到天明,便提出离婚。两个半月后,因失去了固定性伴侣而疯狂地寻花问柳的彭戈斯着了几个初涉江湖的女娃娃的道,被诈得一贫如洗,不得不离开了生活成本极高的迁熙市,从此放浪于南部小城之间,不知所终。

    说回风波庄酒宴的当天,元钟喝得极度亢奋,却老不觉尽欢,到了晚上又拉着贾斯汀、霍尔斯小酌,同时逐个非议起新黎云穆大学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夜渐渐地深了,一切伪装已变得造作,贾斯汀见元钟把海伦校长、葛拉丝、司塞浦等人讽刺了个遍,便冷着脸问:“阿牧可搞得?”

    元钟盯住他,道:“阿牧如何搞不得?”

    贾斯汀不语。

    元钟这一晚是不会酒醒的了,他眯着眼观察起贾斯汀的鹰钩鼻,只见这鼻子就像是一柄锋利的戈头,割断了主人左右两侧照来的光线,使得贾斯汀的脸上一半是茶几上蜡烛的暖光,一半是窗外幽森的月光,看着有些可怖。元钟打了个寒噤,计上心头,于是示意贾、霍附耳过来,说了如此这般,笑道:“你二人依计行事,明日看他如何出洋相!”贾斯汀听了,眼前已有了画面,不禁抿嘴一笑。霍尔斯已对元钟厌恶至极,这次喝酒不过是最后的敷衍,他是个天然对陈晵牧好的,听了元钟的秘计,很是不满,却想起午宴时陈晵牧对自己的劝说置若罔闻,于是便不打算去报信,很有些期待热闹的心思——这是他今生唯一一次在有关陈晵牧的事上起歹念,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一早,新黎云穆大学召开了旅行动员会。陈晵牧见这会议也不多要紧,可是元钟、贾斯汀、霍尔斯等人全都穿着西装革履,不禁感到疑惑。会上,负责本次集体旅行全部事宜的发展部主任司塞浦隆重地介绍了他新招的一班新人——除搬牛奶时没能如愿出风头的卫斯塔、狄康、杜克兰、鲍勃四人外,另有新近招来的安德烈和罗伯特两人。这两人都是近些年很常见的颇有些阴柔气的白面小生,先后上台自我介绍了一番,惹得台下女同事们很是开心。不过,罗伯特在引用某个成语时读错了音,逗得台下的陈晵牧失声一笑,别人还没觉得怎样,元钟当先捕捉到了这没什么善意的笑,并将它作为由头,心下道:“是你狂放,休得怪吾。”等到散了会回到工位后,元钟端起手机,给陈晵牧发了一条消息:“你未穿正装,于礼不合,行政部会警告。”元钟深知陈晵牧平时只穿圆领t恤,配休闲裤、白板鞋,所以设了这个套来唬他,满心期待他惊惧不已,慌张认错。

    然而,陈晵牧的回复却是:“你们就天天都穿正装了?平时不穿行政部警告过?”

    元钟大惊,自昨天起就蓄积在体内的酒气化作最后一道暗嗝打出,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赶忙热着头皮又发去一条信息:“不是我难为你啊陈晵牧,你看看工作日谁不穿正装?”

    陈晵牧没有再回复。

    他的工位就在元钟的正前方,此时在元钟眼前的,是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

    元钟觉得那背影散发着圣洁之人亦晃亦炽的怒气,那是一种硬骨子文人独有的惹不起、屈不得、杠不过、哄不好的正气——元钟异常恐惧,心里备好的那些歪理也一下子颤没了影,于是不敢再发什么信息,只是躲在他那个位于办公区西南角的隐蔽的工位上,偷偷盯着那背影,心生疑窦。

    这件事在陈晵牧看来却没有丝毫疑窦。他表面上是个随和且老实的小伙子,但对历史学和心理学的酷爱帮助他对古往今来太多的权谋术数洞若观火,元钟这样的小伎俩在他看来是非常恶俗和卑鄙的——这是他一生中最愤恨的人之劣性。他看了“行政部会警告”几个字眼,嘴角不屑地一扬,因为他深知行政部那几个人虽然恶心到没朋友,对温妮莎、安杰亚那些新人也会频繁刁难,说她们着装不正式,不该穿运动鞋,但从来都不敢来难为他——这也是他渐渐地敢穿回圆领衫、休闲裤、板鞋这一套自己最爱的衣装的原因。陈晵牧既已动了怒,干脆放任自如,在电脑上翻出前几天下载好的《哈利波特》八部电影,从第一部开始看起。本来他在工作日只敢看一些口碑不错的纪录片,美其名曰积累剪辑素材,今天也不躲躲藏藏了,直接全屏播放《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就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管。对元钟后续的消息,他也置之不理,因为他断定元钟没胆量起身呵斥他。

    霍尔斯没察觉到这两人的暗中较劲,今天是他在新黎云穆大学办公——确切说,和长久以来一样,是炒股——的最后一天,穿西装对他而言一半是听从元钟的诡计,一半也包含一种正式告别的意味,他简直有些心潮澎湃,这种激动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下班。

    霍尔斯工作年限不短,工资却不高,他却非常乐意在自己离开新畿之前花大钱请朋友们吃喝一顿,尤其一想到阿牧,他就更加舍得。然而,刚到下班的点,他向坐在他前面的陈晵牧发了一条消息:“阿牧,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几乎就在同时,陈晵牧猛地一起身,背上书包就下楼去了,连工位都不再擦。霍尔斯被他的动作吓到,看着他迅速走远的背影,又看着他工位上已经关闭的电脑显示器,只觉茫然无措。当晚,霍尔斯只请到元钟、马奎尔几人,酒菜没滋没味地尝到半夜,元、马说了些祝福和告别的话,就起身告辞。临走前,元钟对霍尔斯道:“阿牧恼了。”绕着弯承认了自己计策失败。霍尔斯这才明白为何阿牧这样冷酷,回想起他走时留下的那一道决绝的背影,感到无比羞愧和遗憾。

    第二天清晨,霍尔斯拖着行囊离开了沁梧楼,离开了创业孵化研究中心,离开了这座永远是开放包容也无从归附、便利周到也冷漠无情、依山傍水也局促窒息、充满希望也疲于奔命的城市。

    这天没有了霍尔斯和陈晵牧作伴,元钟又换了一批酒友,只是再没了兴致。于是,当行政部的葛拉丝又一次来询问他夏令营收尾工作是否已完成时,他终于松了口,表示随时可以开始全体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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