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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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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营第一期的纪念视频在家长群里很受欢迎,不少家长表示非常感动,这使陈晵牧很受鼓舞,参加工作小半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价值。他本想趁着自信心的暴增再踏实学几天后期制作的技术,却不料同样是自信心暴增的元钟在教务部的通讯群里宣布第二期夏令营的筹备工作立即展开。

    收到这条通知后,教务部的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安杰亚是个直爽性格,当即在群里和元钟理论起来,她认为夏令营第一期暴露了太多问题,还没有开会总结,就要举办第二期,实在是太草率了。魏玛、霍尔斯、陈晵牧、温妮莎也都知道元钟在第一期夏令营期间不干正事,不知道众人带队的辛苦,此时布置下一期任务实在是胡来,便纷纷在群里声援安杰亚。元钟很是不满,又实在没有舌战的底气,便命洛伦和贾斯汀先负责第二期的招生工作,直接绕开了这五人。五人闲了几日,各得舒服,这才先后参与筹备工作。

    临近月底时,第二期夏令营正式开营。这次教务部招来了二十个孩子,其中的十个是盛戴集团员工的子女,他们的家长虽说和新黎云穆大学的人也算同事,但并未因此而积极报名,元钟情急之下许以半价优惠,这才说服了他们。

    夏令营第二期的第一天。

    上午十点半,教务部众人在沁梧楼接齐了二十个孩子后,便带着他们乘大巴车前往新畿市西郊的长原江军训基地——这个基地近几年在业内评价很高,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这里有专业的军训教官帮忙管理孩子们的一切事务,很给客户省事;二是进来这里的夏令营,时长五天的要军训三天,时长七天的要军训五天,免了大量游玩费用和许多意外情况,对办营人而言,实是个坐享的宝地。元钟获知此地后,轻松地做出了选择。

    一车人抵达长原江军训基地后发现,这里场地极是开阔,各类建筑众多,正在训练的学生方阵随处可见,嘹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好一派豪盛的气象。元钟正窃喜着,忽见魏玛急急忙忙地走来,说:“元老师呀,校长刚才发消息了,让我回学校去做易拉宝的图。”说完尴尬地笑了一下。元钟深知魏玛败人兴是有一手的,心里热情地问候了魏叔叔和马阿姨,然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意为“且滚”。魏玛嘻嘻颠颠地去问大巴车司机,能不能再把她捎回市里,司机师傅倒是很热情,抬手示意她上车。

    大巴离开后,陈晵牧望着车尾贴的那三行艳红的广告标语出神,只见上面写着:“别家孩子学编程,你家孩子愁前程。报名电话……”他对这些年时兴的极富侵犯性和煽动性的广告语早已麻木,再俗鄙的文字也难以使他情绪波动,他心里只是专注地回想自己这些天和魏玛在手机上的聊天,内容全部是关于他对梅瑞娜的烦厌。魏玛长得矮小白瘦,性格善良活泼,这些都是他从小就偏好的特质,足够博得他的信任,让他能痛快地吐露心声,至于魏玛自己如何消化或埋藏这些心声,他从没有想过。

    元钟见陈晵牧依依不舍地望着大巴,坏笑一声,道:“大丈夫心有所恋,追便是了,何必如此踌躇?”陈晵牧听出他的意思,明知自己对魏玛没有情欲,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耍了个贫嘴:“君子不夺人所好。”元钟听了,张嘴摆出个呼哈的笑态,只是不发声,心道:“看你嘴硬到何时。”转身便带着队伍去见基地的教官。

    负责这第二期夏令营带队工作的是一名女教官,她穿着一身迷彩服,皮肤已晒得黝黑,却没有暗化五官的标致,一双调和了仁慈与果毅的双眼更使教务部众人感到舒适放心。女教官自称姓鲁,简单地向教务部众人和孩子们作了自我介绍后,便率队前往宿舍楼。

    这宿舍楼只有四层,却宏伟得像一座城堡,楼里采光极好,几个小学员们往来跑跳的身影晃动在临近正午的日光中,很有些梦幻的感觉,楼下有南北两扇大楼门,门外散着许多或是休息、或是等人、或是吃零食、或是扯闲篇的中小学的学员,场面相当躁乱,却也透着喜人的活气。

    鲁教官带着众人来到四楼东头,给他们分配宿舍。长原江军训基地的宿舍都是十人间,但由于教务部的夏令营人数太少,元钟又报的是六间宿舍,所以女孩子十人分到两间宿舍,男孩子十人分到两间宿舍,余下两间宿舍则由教务部男女同事分别入住。安排已定,鲁教官又将二十个孩子叫到走廊,大致讲了些基地里的规矩,便宣布先自由活动,15分钟后下楼集合,去大食堂吃午饭。孩子们一路上瞧见到处都是来军训的同龄人,心里早就禁不住欢腾起来,对鲁教官的话就不那么上心。直到21分钟后,因为三个迟到了6分钟的女生,夏令营全员被鲁教官罚站6分钟,孩子们这才知道不是来玩的了,一个个都老实地站着,当中有几个从没被训练过的人精,甚至无师自通,站出了最标准的军姿。

    一旁的教务部众人在榕树下乘凉看着,都没有阻拦鲁教官,元钟尤其欣喜,想到自己简直是“能将将者,谓之帅也”,于是决定一切就委托给这位女教官好了。鲁教官也深感欣慰,近些年当教官的最怕是家长或老师的无理投诉甚至蛮横干预,她见眼前这六七位老师大抵是随和的,就放开了训这二十个孩子。孩子们一顿午饭的工夫学会了安静排队、有序取餐、自端餐盘、吃净饭菜、刷洗碗筷,简直都把自己感动得落泪了,恨不得立即让爸爸妈妈看到自己的成长。

    午饭后,孩子们在大食堂西门集合,鲁教官整好队伍就带他们回宿舍午休,同时通知他们下午两点在楼下集合,孩子们生怕再迟到被罚,都竖着耳朵听时间。等他们进宿舍睡了,教务部众人也都散开,各自行事。

    陈晵牧对基地里的环境很感兴趣,打算先去刚才路过的一家老式小卖部看看,还没走两步,就被元钟叫住了:“阿牧,随吾搬东西来。”陈晵牧见霍尔斯和贾斯汀都在元钟身边,自己便也跟了去。四人下楼。元钟滑阶而下,俩胳膊抖得像因为摸不着鱼而在溪水里乱搅,满心的轻松欢快都溅了出来,其余三人看着也乐呵,跟着抖胳膊。抖到了楼下,元钟引着三人走到北面的一排朝北的平房,敲开了西起第三间屋子的锈铁门。除元钟外,门里门外的人们互相见了,都惊呼一声,原来屋里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发展部的彭戈斯。霍尔斯原先也是发展部的,和彭戈斯交好,此时见了,分外感动,拉着他互相骂了半天娘。陈晵牧只记得和彭戈斯在魏叔叔的传达室吃过擂椒皮蛋,之后又在尤格尼斯年会时和他吃过烤兔肉,再往后就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疑惑间,彭戈斯已邀四人进屋。屋里本就地小,又摆了许多箱零食、啤酒和矿泉水,五个人坐不下,彭戈斯便把几个箱子搬到门外,陈晵牧跟去坐到一个箱子上,霍尔斯也拿了个马扎到门口坐了,屋里这才容得来客。贾斯汀早早在屋里角落的矮凳坐下。元钟拉着彭戈斯在床沿坐定,开问道:“彭兄婚后在迁熙市过得可好?”

    彭戈斯刚要说些无味的话,就听门口的霍尔斯抢话说:“肯定不怎么样,你看他瘦了多少!”

    “我那是锻炼了,单位有篮球场,我天天去打球,跑步。”彭戈斯朝霍尔斯说,同时忘记了元钟的问题。

    元钟只当他是答了,又道:“有劳彭兄甫至新畿便帮运物料,吾等本该为彭兄接风,奈何此地偏远荒陋,实难成宴,还望彭兄谅解。”彭戈斯当他是客套,又对四人说起在盛戴集团迁熙事业部的日子如何逍遥。

    陈晵牧这才知道他调去了迁熙市,心不在焉地说:“总部的业务做得还挺大,到处有分公司。”

    元钟俏皮道:“三百个亿!”

    彭戈斯起劲儿说:“没有蒙博士玩得大,到处有小三儿!”

    陈晵牧说:“看着斯文正派得很,不会吧?”

    其余四人一同笑了。元钟道:“你跟过精华班,他去各地类似大会,中途必离场两小时,你猜是去做甚?”

    贾斯汀说:“那个戴茜,艺术部的,认识吧?”

    陈晵牧听了,有些心惊。他前不久刚听梅瑞娜说,元钟和戴茜谈过一次恋爱,此时再看元钟表情,云淡风轻,似不介意。

    霍尔斯这时坏笑着问:“蒙博士他老婆逮着几个了?她也有公司股份吧,捉奸就好看了。”

    彭戈斯说:“从来逮不着!这就是董事长高明的地方。就比如戴茜,现在都知道她跟严满涛处对象了,有什么事还是蒙博士上,严满涛就负责给蒙博士遮丑。”

    陈晵牧说:“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这怎么说?”

    元钟笑道:“小严这贱狗,单凭此技上位。那日与他撞见,他还不甚鸟吾,吾训斥道,‘你莫得意忘形,须知吾好歹亦是你……’”一时想不到贴切的词。

    陈晵牧提醒说:“‘前辈’。”

    元钟心间甚慰,道:“对,‘好歹是你前辈’。他受了吓,绕道即走。”

    霍尔斯问:“小严当年穷得很,一条大裤衩子磨成短裙,还穿着不肯扔。现在升到哪个岗位了?平时忙些什么?”

    元钟冷笑道:“忙个屁!”兴致上来,又说了些严满涛的日常丑事,引得众人咒骂不已。

    整个下午无事,只有安杰亚偶尔发消息给元钟,汇报鲁教官带孩子们训练的情况。五个人扯到傍晚,大食堂钟声响起,元钟便邀彭戈斯去食堂进餐,彭戈斯见他当真没有摆宴的意思,心里很是不满,趁天色尚早,找了个托词就回新畿市区去了,元钟也不虚话挽留。

    晚饭后,歇了没一会儿,鲁教官又带孩子们去夜训,元钟则带教务部几人去下午的平房,搬了几箱零食和矿泉水回宿舍楼,给六间宿舍平分了之后,各回床铺闲玩。

    陈晵牧回想起初中学农时,十二个学生挤一间宿舍睡,而现在他和元、霍、贾四人就享用了个十人间,可谓奢侈,心中莫名畅快,又想到还有一个人没来,便闲问了一句:“不知道彭戈斯今晚住哪儿呢?”

    元钟哂笑道:“他谙晓新畿全部宾馆、酒店,哪里愁住?”

    霍尔斯怪笑一声,直白地问:“又找女人去啦?”

    元钟道:“不然咧?此子好色成性,你当他不远千里来新畿作甚?”

    贾斯汀接话说:“不是说来出差三天?”

    元钟道:“他老婆在迁熙买房定居,他则请命从新畿调去迁熙,方便婚事,焉有出差出回新畿之理?实则瞒着新娘出来胡调也!”

    陈晵牧皱眉说:“这新娘倒是命苦。”

    元钟道:“此新娘吾尝见过,很是秀气,又懂生财,日闲帮人做ppt,单页能赚两三百哩——婚房便由她全款所购。”

    几人先后叹了气。

    霍尔斯又问:“他干了多少个了?”

    元钟道:“有钱便约,是女不拒,已不可数。”

    霍尔斯说:“他以前很喜欢拽着我聊这些经历。”

    元钟笑道:“明日无事,可听他高论。”

    此时窗外操场那边传来一个男教官怒斥学生队伍的声音,四人因这声音又评论起长原江基地的教官,都说得力。

    晚上八点半,鲁教官结束夜训,又带孩子们去洗澡,安杰亚看基地夜里黑灯瞎火的,就拉上温妮莎跟去照看,元钟四人则在宿舍里铺出一桌花生、瓜子、牛肉、啤酒,开启了夜宵时间。当晚无事。

    夏令营第二期的第二天。

    早餐后,安杰亚、温妮莎、洛伦、贾斯汀、霍尔斯、陈晵牧六人带着二十个孩子,乘坐大巴前往长原江西边深山里的虹峦寨游玩。一路上,众人见这景区山水相依,苍碧如画,各自欢喜。抵达寨外后,贾斯汀提议仍是将孩子们分两队来带,同事几人没有异议,于是贾、洛、温领十人,安、霍、陈领十人,各自买票进寨,分头玩耍。

    安杰亚见贾斯汀三人带队去了竹筏漂流区,便和霍尔斯、陈晵牧商议,带孩子们爬山去石矼瀑布区,陈晵牧对去瀑布没有意见,只是提议先在寨门口给孩子们拍张合影。石矼瀑布区虽然山路崎岖,但只有一条从寨门到瀑布的主路,安杰亚吩咐十个孩子抵达瀑布之下后就原路返回,到寨门集合,陈晵牧也担心孩子们走丢,早早爬去了瀑布,拍了许多照片,又赶回寨门先等着。谁知当他走到寨门后,却见贾斯汀已经率队回来了,细看少了个洛伦,一问才知道她摔了一跤,磕坏了腿,已送去医院。陈晵牧心里不禁一乐:“漂流区到处是水,磕水也能磕坏腿?”没多久,瀑布区的孩子们游玩了一圈后,也陆续回到寨门,安杰亚点了点人数,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他们的队伍少了一个孩子。

    安、霍、陈三人慌张地讨论起来。陈晵牧问:“这景区还有别的小路?”霍尔斯问:“丢的是哪个孩子?男的女的?”安杰亚问:“要不霍尔斯你再去一趟瀑布看看?”三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讲着话,旁边的贾斯汀、温妮莎则面无表情地监视着眼前的十九个孩子。

    陈晵牧感到自己麻木的生活像是被注入了清醒剂,刹那间什么都异常清晰了起来——他见到的山景更明亮了,听到的声音更嘈杂了,脑中的思路也更活跃了,反反复复只是想着:“我们丢了一个孩子……丢了一个孩子……事情闹大了……”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安杰亚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听了没两句就兴奋地开了免提,示意霍尔斯和陈晵牧一起来听。原来打来电话的是虹峦寨西南的葶台谷景区的一名负责人,说有一个小男孩从野路走到了他们景区,小男孩有个紧急联系人的纸条,他们按纸条上的号码打来的电话。安杰亚感动得快哭了,一面连说感谢,一面催促所有人上大巴车,开去葶台谷。

    在葶台谷的游客服务中心,匆匆跑来的安、霍、陈三人见到了走丢的那个孩子,孩子身边围着两名身穿制服的景区工作人员,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一个俯身抱着男孩,另一个在调试一台老式摄像机。安杰亚确认那男孩是自己人,含着泪上前一把抱住了他。陈晵牧对别人胡乱拍摄自己的行为厌恶极了,满心只想着可别因为这么不光彩的事上了电视新闻。霍尔斯一路上急火攻心,此时只想狠狠给这个熊孩子一拳头,奈何没有下手处。两名工作人员见来人了,一个嚷着问男孩:“你认识他们吗!你认识他们吗!”另一个猛地端起摄像机,绕着安杰亚三人便拍。男孩本来好好的,被这几人一闹,就撕心裂肺地哭开了。安杰亚一边哄他,一边朝工作人员说谢谢,那摄像的正要这样的镜头,贴着安杰亚的脸拍了拍,又抖去男孩的脸上拍了拍,摄像机被他玩得像舞龙队的绣球——也正因为摄像手法太过前卫,这名工作人员录制的这段视频在当天的新闻和年底的工作盘点中都没有被选用,陈晵牧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两分钟后,安杰亚三人领着孩子离开了葶台谷游客中心,回到了大巴车上,一行人前往下午的活动地点——第一期夏令营时教务部众人曾带队去过的高树特真人cs拓展基地。

    中午十二点半,大巴车抵达目的地,元钟接了众人,仍是带他们去基地西面深潭边的餐厅吃饭。饭后,元钟宣布下午要进行真人cs对战,孩子们欢呼不已。等众人穿戴好了准备,前往枪战场地时,陈晵牧感到元钟又在瞟自己,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擅长这游戏,索性再让元老师高兴一回,嘴上却毫不含糊地挑衅:“上天不会让同一个人在同一片战场输两次。”元钟只是龇牙笑着,心里发狠。

    战斗开始了。元钟仍是率队在北高地据守,陈晵牧则混在南洼地的队伍里,他这次不打算白费口舌地指挥,而是要身先士卒,也不正面冲锋,而是迂回奇袭。战场东面的土丘上有一排南北向的矮房,陈晵牧借着这排房子潜行到北高地附近,他瞄见几个男孩躲在墙里,小心翼翼地朝西边望着,就从他们身后一跃而出,偷袭得手,随后大吼一声,宣布南军已直捣黄龙。南洼地的人有望见的,便纷纷跟着迂回而来,同北高地的人展开激战。元钟所在垛口只适合朝正面战场狙击,一时难以参与高地脚下的混战,他便调兵遣将,传令以掎角之势夹击南军。没成想他手下的孩子们兴奋已极,只顾尖叫撒欢儿,军纪散漫,很快被陈晵牧等人击溃,南军随即攻上北高地。

    元大怒,曰:“操!”弃阵而逃。

    南军又攻占了其他两个小碉堡后,这场比赛结束。整个下午,陈晵牧都如战神附体,逢场必胜,元钟被打得落花流水,从此不提真人cs的事。

    傍晚时,教务部众人来到基地中央大院的铁棚,开始给孩子们准备晚餐——烧烤。在元钟的预想中,天色昏暗之时,铁棚下会有烤串陆续摆上长桌,院子里会点亮一丛篝火,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累了就来棚下吃烤串,喝饮料,整个高树特基地其乐融融。然而,现实却是黄昏时下起了一场大雨,所有人只能躲在铁棚下赏雨。好在棚里的烤炉不受影响,元钟便亲自上阵点炭主烤,陈晵牧和霍尔斯给他打下手。另一边,贾斯汀和安杰亚教孩子们唱歌,歌曲选得没问题,只是贾斯汀唱得实在如狼似虎、荒腔走板,把孩子们逗得没心思学,都跑去烤炉,看有没有熟了的串儿。元钟也只是跟人去郊游时烤过几次串,谈不上经验,感觉烤得差不多的串就让霍尔斯装盘端去长桌,如此烤了近三百串,天已完全黑了。

    孩子们游玩了一天,已经完全恢复了本性,将鲁教官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吃饱以后就围着长桌追逐打闹起来。元钟烤完了所有的串,也松懈下来,领着贾斯汀和霍尔斯在长桌上喝起了啤酒。有几个人精见了,也偷偷抽出几瓶啤酒,又蹦又跳,旁边的孩子一起哄,他们当中一两个大胆的就真的启了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喝得是鼻孔冒酒,连呕带咳,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安杰亚、温妮莎、陈晵牧远远看着,直皱眉头,又见元钟没有呵斥阻拦,便也都不管。

    将近九点半时,大雨仍没有停,来接他们的大巴车却到了。元钟便率领众人草草收拾了餐桌和烤炉,冒雨跑到了大巴车里,乘车回长原江军训基地去了。

    夏令营第二期的第三天。

    安杰亚实在担心,昨夜吃了显然不卫生的烤串且淋了大雨后,会有孩子闹肚子或感冒。整个早上,她都在细心观察每一个孩子,并没有发现有人出现异常。直到吃过早饭,鲁教官带着二十个孩子去操场上训练以后,她才稍感宽心,也跟着去了操场。

    与此同时,昨天摔跤的洛伦也出现在长原江基地,众人见她右膝缠着纱布,人却能走动,猜想只是擦伤之类的病情,便也不费口舌去问。

    元钟昨夜忍不住饮了酒,不仅没尽兴,还勾起了老瘾,此时见夏令营已顺利进展到最后一天,一切平稳,便在手机上搜索到一家附近的火锅店,要带手下们去吃喝。陈晵牧问:“安杰亚去操场了,不叫上她一起吗?”元钟冷笑一声,自领着贾斯汀、洛伦去基地门外叫车。霍尔斯、陈晵牧、温妮莎见状,僵着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出去。六个人分乘两辆出租车,来到一个小镇模样的地方,找到了元钟查的那家火锅店。元钟意外看到火锅店旁有家相当大的超市,便欣然道:“距午时尚久,吾等先逛超市散心。”

    霍尔斯说:“这都最后一天了,也没什么要买的了吧?”

    元钟不悦。贾斯汀说:“可以买点零食,下午结营仪式犒劳孩子们。”霍尔斯不再接话,于是六人进了超市。

    陈晵牧已过了吃零食的年龄,但对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仍感有趣。他无意瞥见一排货架上摆着些芝士味、啤酒味的筒装薯片,不禁自言自语起来:“时代真的变了……”刚好元钟推着一辆购物车路过,见他对着一堆薯片出神,便上前去抓了五六筒薯片甩到车里,嘴上道着:“看个屁呀!拿便是了!”陈晵牧想起魏玛,笑着问:“元老师这是做什么?”元钟没有理他,只顾跟身后的贾斯汀道:“阿牧既喜薯片,吾等多买些!”贾斯汀像是听懂了什么暗语,也笑着走来抓薯片,两个人又胡乱推了十几筒薯片到购物车里,这才尽兴,又去买别的东西。洛伦走去坚果摊嗑了一会儿瓜子、核桃后,见这超市实在没什么试吃的摊位,贪不到更多,就早早出了购物区,杵在超市门口玩手机。结账时,霍尔斯、陈晵牧、温妮莎看着元钟的购物车,只觉心绪混乱,无话可说,原来这车里一半是适合孩子的饼干、薯片、果冻、水果罐头等休闲食品,另一半仍是花生、啤酒、糟猪蹄、凉拌鱼皮等成人夜话伴侣。元钟结了账,和贾斯汀拎了四大袋子货物出了超市,往火锅店走去,其余人也跟了去。

    所谓宴无好宴,中午这顿火锅时,陈晵牧明显感觉到了元钟、贾斯汀和洛伦颇具恶意的调侃。三个人拿他和魏玛说了些玩笑话,似乎想硬生生说出点绯闻,而他呢,把三人攻击的动机归结于昨天玩真人cs时他率队把元钟打得像丧家之犬,所以面对那些难以发酵的玩笑话倒也很有胜者的豁达。此外,火锅十足的美味和忠实搭档霍尔斯的帮腔也使陈晵牧无比心安。

    饭后已是下午一点,陈晵牧起身说:“孩子们喝清汤,咱倒是有酒有肉,回吧。”元钟等三人调侃了他一中午,临了却被他轻巧的一噎弄得无言以对,强留着啃了几口西瓜,胡乱掰扯了几句,到底还是没敢耽搁,结了账赶回长原江军训基地。

    进了基地后,众人远远望见鲁教官已经带着孩子们在操场边的一排杨树下开始了下午的训练,于是除陈晵牧外,都回宿舍睡觉去了。

    陈晵牧朝小卖部溜达去,想看看那里会卖哪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刚路过一排矮房,就见安杰亚迎面走来。

    “你们去哪了啊?!”她有点气急败坏。

    “吃饭去了啊。”陈晵牧轻描淡写地回答。

    安杰亚听了,一个眉头皱得脸变形,嘴里不干不净起来,甩头就走了。在陈晵牧的全部感知中,有三分意识到她遇了什么劳苦的事,受了天大委屈,另七分是觉得她这生气的模样着实丑陋可厌,便对她的委屈毫无兴趣。

    下午五点,教务部众人将现有的全部零食和饮料搬去了一间预约好的平房里,随后开始布置房间,为结营仪式做准备。不一会儿,鲁教官也将二十个孩子带了来,同时向元钟简单地报告了一下工作,作了正式告别,大人和孩子们都向她说了些感谢的话,鼓掌欢送。

    陈晵牧看着屋外日头也渐渐敛了炽气,离结营仪式还有一段时间,此时正适合户外游戏,于是叫了八九个孩子围成一圈,教了他们一个类似丢手绢的绕圈捉人的游戏。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小时候当“孩子王”的威风样子,确信自己能轻松地带着孩子们玩得开心,给他们留下快乐的回忆。然而,他刚一开始示范怎么绕圈捉人时,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横飞了一圈,下巴颏儿率先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脑袋也摔歪了过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省人事”这四个字,说明自己还是有意识的,但他立即对自己仍有意识而感到羞赧和恐惧,因为他正在以一个独特且别致的角度凝视着这个世界。他依稀看见有许多家夏令营的学员都在望着他,朝他拍照,而自家夏令营的孩子们也都忍着笑围了过来,争着看他的洋相——他确实给所有人留下了快乐的回忆。

    在此后不长的一段时间里,陈晵牧选择性地遗忘了关于自己摔伤的大部分记忆,脑中残存的也只剩下他躺在不知哪个孩子的床铺上呻吟而元钟爆笑着救治他的画面。

    “噫!阿牧何以摔成这鳖样?”元钟一边问,一边发出那种没有形成“哈哈”的发音但更具嘲弄意味的喉咙声。

    陈晵牧完全没心思搭话了,因为张闭口都会带起已经皮开肉绽的下巴的剧痛,他只能微微噘开嘴,用喉咙和舌头发着游丝般的声音:“要去缝针吧……”

    “不必!”元钟一挥手,摆出喜剧演员独有的佯作庄严的表情,凛然道,“吾花莛元氏世代从医,量此小伤,有何难哉!待吾以祖传‘合龙手’为你医治,此技不会留疤。”

    陈晵牧也是个不知死的,贫了一句:“我就喜欢元老师瞎扯淡的样子……”

    元钟大乐,走近看了他下巴的伤口,已裂成枣核状,便双手齐上,用拇指和食指掐住裂口两沿,狠狠地往里合。陈晵牧被他摁得半个头都陷进了枕头,竟不觉十分疼痛,而是欣慰地感到一直在外绽的皮肉终于收了回去。就这样乱治了好一会儿,元钟才尽兴罢手,回问左右道:“可有纱布耶?”

    宿舍里早挤满了瞧热闹的孩子们,当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女生举起手里的创可贴、消毒水和棉签盒,柔柔地说:“元老师,我没有纱布,但是有创可贴。陈老师的伤口也可以先用消毒水消毒。”

    元钟恍然大悟道:“可也。”于是取来消毒水和棉签,给陈晵牧擦了下巴的伤口,又拈了两个创可贴瞄准伤口贴稳。陈晵牧也不再吱声,任他们医治。

    当晚九点半,陈晵牧已回到教务部男同事们的宿舍,躺在自己的上铺,睁着眼发呆。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创可贴根本包不住,他只好不时让霍尔斯给他擦消毒水,替换新的创可贴。元钟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与贾斯汀、霍尔斯坐在床下的小桌边,吃着花生、糟猪蹄、凉拌鱼皮,喝着啤酒。只听元钟怨道:“叫你来,你来便是!阿牧为本部遭此重创,众皆扼腕痛惜,独不见你怜恤!再不济亦是同事一场!”电话那头不知是谁,贾、霍、陈三人各自乱猜着。元钟又说道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仰头冲着上铺的陈晵牧道:“魏玛赶来探望你。有何心意借此契机倾吐可也。”

    陈晵牧半张着嘴,含糊地问:“这大晚上的,谁送她来?”

    元钟道:“她哥魏珑。”

    陈晵牧对魏玛来不来毫不在意,只是洞察了元钟的想法,便顺着他的意思,扬起右手食指说:“她今晚如果来,我家在新畿的房子就是她的了。”

    元钟大喜,又伙着贾斯汀、霍尔斯吃喝起来。

    大约四十分钟后,元钟又接了一通电话,这次的通话时间不长,他也没有言语太多,挂断后,他缓缓地道:“魏玛不来矣。”

    “怎么?”陈晵牧哼笑一声,问。

    “堵车了,来路不通。”元钟道。

    “这大晚上的,堵什么车?”

    “坦克。”

    “坦克?真是无奇不有。”

    四人又闲谈一会儿,各自睡去。安杰亚、温妮莎、洛伦则早就闭门睡下。

    另一边,四个宿舍的二十名孩子在结营仪式玩得很痛快,晚饭后又各自从元钟处拿了许多零食,回到宿舍边吃边聊,至深夜才陆续睡了。

    第二天是个周六,一早,夏令营全员收拾了行装,乘大巴离开了长原江军训基地,返回新黎云穆大学。家长们都已到齐,接了自家孩子回去。教务部几人则一起收拾了物料后,各回各家。

    陈晵牧临走前撞见了魏玛,魏玛看了看他下巴的伤口,已肿得吓人,不能说话,便着急说:“你得去医院啊!一整晚在干嘛?”陈晵牧随手拿了纸笔写了“知道”,递给她看。魏玛又问:“要不要我们陪你去?”陈晵牧摆了摆手就走了。他想起自家社区有家新开的医馆,决定到那儿去看看。

    一路上炎热异常,他感到自己的伤口就像一口炸开的小油锅,索性撕了创可贴,拿手纸包住,急匆匆往医馆赶去。等到了医馆,大夫查看他的下巴,已无法缝针,便给伤口消了毒,又涂了些他不认得但感到很舒适的药水,再取来大块纱布贴上。陈晵牧感到这大纱布裹得稳当多了,心里踏实了些。结账后,大夫对他讲了换药时间,他睁着两只大眼点了点头,随后一边朝家里走去,一边想着自己这次破了相,往后的日子可要贻笑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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