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结业
盛戴集团的董事长蒙博尔博士年近四十仍没有结婚,却有一个心爱的侄儿——蒙奥图。很合理地,蒙奥图在盛戴总部领了一份高薪的闲职,每日无所事事。在大部分人的想象中,他当然是那类花天酒地、生活糜烂的公子哥,但事实却是,整个童年留守在乡村的经历使他的心里更多地充盈着大自然的纯朴气,而少有蒙尘的物欲。叔叔暴富以后,他很不情愿地被带到新畿市“过好日子”。初来时,他也确实被这花花世界震撼到,但很快,他就将这一切看淡,在市西郊租了一处带小院的平房,仍是过着乡下一样的生活——他意识到这在新畿是足够奢侈的事了。在这之外,如果还要说在乡村孤单长大的他有什么欲望,也许就只剩下对友情的期盼。
当蒙奥图得知盛戴集团有个新黎云穆大学这样的属地后,相当好奇。五月年会时,他试着和新黎云穆的许多同事都交流过,觉得他们都是活泼有趣的人,不同于总部那帮西装革履、人五人六的混子。于是,在年会结束后,他时常从总部翘班,跑到新黎云穆大学闲坐,和组织部、艺术部的同事们东拉西扯。在他眼中,这里全天都是茶话会的时间,人们拈花品茗,无所不谈,笑声不断。很快地,蒙奥图爱上了这里,而新黎云穆的人们也欢迎他。
这一天上午九点半,众人正热烈讨论着盛戴集团近期自由落体般的股票走势,争比着谁对公司更忠诚,亦即亏得更惨。群情正炽,行政部的费雅匆匆走来,厉声说:“奥图!你还在这儿坐着?待会儿蒙博士逮你来啦!”大半个办公室的人像往常听到这样装腔作势的玩笑一样哈哈大笑。谁知这回是来真的了。费雅补充说:“总部刚来的通知,蒙博士下午来视察咱们这儿!待会儿我在群里发消息,你们在群里看吧!”蒙奥图被唬得跳起,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其他人也迅速收了笑,各自缩回工位。不一会儿,新黎云穆大学的通讯群里果然来了消息:
“紧急通知!因总部蒙博士下午前来视察,全体员工立即进入备战状态!中午前要打扫干净个人工位,并以部门为单位,前去二楼库房领取备用西装和皮鞋!下午要统一着装!提前半小时到岗!以整洁的办公环境、昂扬的精神状态迎接蒙博士的到来!收到请回复!”
海伦校长当先回复了一个举臂的动画表情,其他员工们纷纷跟上,也发了这个表情,随后热热闹闹地打扫起工位。
陈晵牧异常反感这种敷衍的表情,就没跟着回复,更让他纠结的是,他天生不喜欢穿西装和皮鞋,尤其是新黎云穆大学仓库里那些颇有年头、松垮可笑的橘色西装和红色皮鞋。他很快有了主意,便给元钟发了一条消息:“元老师,目前我手头也没事。组织部这两天都在萨尔隆德大学负责精华班的工作,我想跟着去学习一天。”元钟很快回消息道:“‘第一大学’,实当一去。彼也派了新人,连教习带实战,你可同新人一道学习。”陈晵牧没想到元钟同意得这样爽快,便赶忙关了电脑,背上书包,欢快地跑了。一路上,他并不思考到了萨尔德隆大学该做些什么,满心只庆贺下午不用穿滑稽的西装恭迎总部的蒙博士。
元钟提到的组织部的新人,名叫盛迦利。总结大会后,面对兵强马壮的教务部,组织部和发展部的领导都深感不安,双双向校长和行政部提出了招聘申请,也较为顺利地招了些新人来,盛迦利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名义上是新黎云穆大学的新人,但二十四岁的他已在新畿市工作了三年,经验丰富,性格也磨得温和,所以组织部主任詹妮弗非常信赖他,直接派他去援助新一期精华班的工作。
陈晵牧在路上和盛迦利联系了一番,定好了碰头地点——萨尔德隆大学管理学院的二号楼大门口。十点时,陈晵牧到达约定地点,刚好精华班也下课休息十五分钟,盛迦利下楼来接他。陈晵牧一眼就认出了盛迦利,因为他的一身橙色西装,也因为他的面相很与众不同,像是一幅三个圆形组成的简笔画——白圆圆一个脑瓜,配上黑圆圆两只大眼睛。虽说陈晵牧和他初识不久,但很快就把他当成了朋友,毕竟这样辨识度极高的容貌能无限地增强故旧感。盛迦利也很喜欢陈晵牧,一边拉着他朝四楼的圆弧教室走,一边跟他亲切地说了些精华班的概况,又介绍了负责这期精华班带队工作的其他两位组织部的同事——副主任莫琳、和盛迦利同期入职的新人卢迪娅。陈晵牧细心听了。
两人来到圆弧教室外的走廊时,正好遇着莫琳和卢迪娅,她们也穿着橙色西装。阿牧上前和她们打招呼,表明来意,莫琳笑着表示欢迎。阿牧见走廊里摆了两排茶点,精华班的企业家学员们正三五成群地吃吃喝喝,他刚想走近去看看有哪些好吃的,盛迦利就将他拉进了圆弧教室,给他找了一个后排的位置,对他说:“晵牧,还有一节课就是午餐时间,你可以在这旁听一节,不用跟我们忙活。等中午时和我们去吃饭。”陈晵牧欣喜不已,一脸正经地说了声好。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大教室,确是他心里第一大学该有的样子,唯一刺眼的是前方的讲台上挂着一条很大的红色横幅,写了“萨尔德隆大学第三十九期工商企业家精华班”一串大白字。
盛迦利又去走廊倒了一杯咖啡,端了一纸碟的巧克力曲奇饼干来,递给了陈晵牧,低声说:“你也长长面子,哈哈!”陈晵牧会意,玩心大起,便挺直了腰背,笑着接了咖啡和饼干。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盛迦利便去教室外招呼学员们进来。阿牧见班里的企业家学员约有四十余人,大多都穿的只是很普通的休闲装,但个个都有大佬的气质,自己便也不敢太装,安静地坐在后排,等着上课。
走上讲台的是一名至少衣品冠绝全场的中年男人,在他做自我介绍之前,阿牧已快速扫了一眼他身后屏幕上的ppt,得知了他的身份:萨尔德隆大学管理学院巴勋副教授。巴副教授将自己的履历和头衔讲到众人肃然起敬时便及时收住,开始讲课程内容。
也许是照顾这些学识水平参差不齐的学员们,巴副教授的课程内容十分浅易,以至于陈晵牧自始至终都在怀疑这里是不是“第一大学”的讲堂。巴副教授讲的课大致是这样的:萨尔德隆大学的许多师生喜欢吃热狗,但偏好不同,比如有的爱放黄芥末酱,有的只抹番茄酱,而且不加一丁点的酸菜;买热狗的时间也不同,比如有的在清晨六点,有的在下午四点半。面对这些情况,商贩就需要用到信息管理系统。当热狗餐车安装了信息管理系统后,它会根据用户数据提供最合适的服务,结果便是餐车每天总会在正确的时间停在它该出现的宿舍楼下,并且给前来取餐的师生提供正确口味的热狗。
所有学员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巴副教授的热狗故事,在他们眼中,被“第一大学”的彩色光环箍紧了的巴副教授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洒落满地的珠宝一般清脆悦耳。只有包括阿牧在内的少数几人听出这个故事有多平常。他们都知道“第一大学”不可能会允许有什么流动的热狗车,更知道比这个热狗服务系统更全面、更严谨、更便捷的手机外卖软件早已推广开来。相形之下,这段热狗故事更像是二十年前的计算机教科书对未来的一种美好却浮泛的畅想。
一堂课45分钟,热狗故事就占了30分钟。陈晵牧暗自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但是,他注意到在场的学员们大多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和几乎可以说是庄严的表情,听着巴副教授的课。他不禁暗赞一句:“态度倒是可贵。”
终于到了十二点,上午课程结束。莫琳、盛迦利、卢迪娅组织全班学员去萨尔隆德大学东南门外的真理餐厅用餐。陈晵牧跟在队伍后面,见这四十多人虽然走得不太齐整,但还算安静有序,挤在午间校园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一个走散。很快,一行人进到餐厅。这里已上好了五桌菜肴,四十多位学员听从盛迦利和卢迪娅的安排,一桌坐满了再坐下一桌,很顺畅地全部落座,跟左右的同学客气两句,就一起开吃。陈晵牧跟着组织部的人站在不远处的鱼池边,望着他们。
盛迦利提高声量说:“各位学员,吃完的可以步行回到酒店午休,中午就不要去别处乱跑了。下午一点半我们还是在酒店楼下准时集合。”随后,又对身旁的陈晵牧说:“我得去餐厅门口等着给他们指路,有几位老是找不着酒店的位置。等他们走差不多了,餐厅会上我们的工作餐,你再等一等。”陈晵牧正愉悦地观察着真理餐厅内部典雅气派的的环境,听了盛迦利的话,便欣然点头,目送他出了店门。
没几分钟,就陆续有学员吃完饭离开了,莫琳和卢迪娅跟上前去,微笑着嘱咐他们回酒店休息,下午按时集合,嘱咐完又回到鱼池边,看着剩下的人。很快,学员们全部吃完离开,留下五桌剩饭剩菜,很多菜甚至都没怎么动。陈晵牧看在眼里,恨不得扑上去抓起其中的一个酱肘子吞个痛快。他正望着饭菜抹泪,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在公众场合也无所忌惮的喊声:“你们还没开吃啊!”阿牧听出了是谁,皱着眉缓缓看向那人。
果然,霍尔斯满面春风地走来,手里提着摄像机包和三脚架袋子。他和陈晵牧很熟了,也不论礼,先去和莫琳打招呼。他因为自己的粗人脾性,成为了教务部里唯一受其他部门欢迎的人,组织部的詹妮弗和莫琳尤其喜欢他,平时没少拿他开涮,他当然也不在意被人涮。此时见了霍尔斯,莫琳是最开心的了——虽然这一期精华班已顺利进行到了最后一天,但是部门里只分配来两个新人给她打下手,仍使她有些不安,生怕会在项目的最后一秒出些乱子,而有霍尔斯这个有经验的大将压阵,很能使人鼓舞。
陈晵牧不客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霍尔斯说:“元老师叫我来拍摄。而且我知道他们这儿缺人,刚才路口还有几个老板找不着酒店,我帮小盛指挥了半天呢。”
陈晵牧嘴角一抬,笑着说:“缺帮忙指挥的人,也缺帮忙吃饭的人。”
莫琳本就心情愉悦,听了这句玩笑,便爽朗地笑了起来。霍尔斯没听出话里的损劲儿,毕竟他这个时间点出现确实是为了蹭饭,便也开怀笑了。
几人正闲聊着,服务员来带他们去了一个六人桌。这桌也刚刚上齐了五菜一汤,都是十分的精致,不输那五桌美食,根本没有工作餐该有的样子。这时盛迦利也回到餐厅,五个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
饭后,五人从真理餐厅出来,向南走六七十米,再向西一拐,就已经能望见学员们入住的酒店。陈晵牧见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东面高高挂着“熟瓜拉蒂学派大酒店”几个金字,不禁回想起在索秋出差时住过的那个酒店,顿感浑身舒适。进入酒店大厅后,莫琳和卢迪娅回房休息去了。盛迦利只想在一楼的咖啡厅坐坐,便掏出房卡问陈、霍二人,有谁累了就可以去他的房间歇歇。霍尔斯想泡个澡,就接了房卡走去电梯间,临走前一再问阿牧要不要一起去,阿牧也不累,被问得烦了,就甩手说:“你自己去吧!我跟迦利坐会儿。”霍尔斯笑着去了。
盛、陈两人来到咖啡厅,各点了一杯柠檬茶坐下,安静地玩起了手机。歇了好一会儿,盛迦利开口了:“晵牧,我昨天早上跟这些老板们发飙了。规定好了九点半在酒店大门集合,到九点五十了,人还没齐呢。等他们齐了,我就直接跟他们说,‘别看我年纪小,成就也没有你们任何一个人高,但是,我是这个班的领队,既然你们都来到了这个班,就应该按照规定行事!你一个人迟到十分钟、二十分钟,我不会说你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我只请你扪心自问,这十分钟、二十分钟如果一再浪费在你的企业里,累积起来会有多大的损失?所以啊,这三天的学习,我希望你们都能严格按照时间表进行!到点就集合,打铃就停止抽烟回班上课,中午就准时吃饭,我对各位学员都完全尊重,也希望你们对我的工作也能够做到尊重!谢谢!’”陈晵牧点头听了,说:“你做得很对。”盛迦利也点头说:“我说完那些话,有几个老板还鼓掌了。最开始接机的时候,这帮人里好多个都傲慢得不得了,昨天早上骂完以后都听话多了,还管我叫‘盛老师’。”陈晵牧笑着说:“盛老师这样树立威信是好事,我看他们上课、下课、吃饭都很有纪律性。”盛迦利点头笑了笑,抿了一口柠檬茶,继续玩手机。
下午一点半前,四十多位学员早早下楼站成了几排,莫琳、盛迦利、卢迪娅清点好人数,带着他们前往萨尔隆德大学管理学院,继续上课。陈晵牧跟在队伍最后,他猜测霍尔斯八成是在睡觉,也不打电话叫他,看他能睡到几时。
最后半天的课是由一位六十多岁的女教授来讲。这位面相和蔼、目光深邃的老人似乎很懂如何对来自社会上的学员们传道解惑,她的ppt只有两页,第一页写着她的课程名和她的身份——这些信息足以支持她讲完下午的三节课,第二页要等到傍晚课程全部结束时才展示出来——萨尔隆德大学的金色校徽和短短一行庄重沉稳的“谢谢”。尽管课件如此精简,女教授的课仍然迅速受到了学员们的热烈欢迎,因为虽然还是以讲故事为主,但她在整个下午将一段又一段故事讲得太过精彩,使得安静了两天半的学员们第一次在课堂上热闹起来,时而为她的妙语而哄笑,时而为她针砭时弊的大尺度言论而鼓掌欢呼。整个圆弧教室的人们纷纷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第一大学”的教授该有的样子,因为这位尊贵的女教授的表现非常真实,她没有为自己高人一等的智商和见地而遮遮掩掩,反倒是很自然地将它们全部表露出来,思想碾压之处,人皆折服。然而,在这之前的教授、副教授、讲师们似乎总是故意在拉低智商、放低身段来迎合在座的全体学员,讲的内容都不比街头巷尾的品评高明多少,所以并不具备什么感染力。如果这位女教授没有出现,那么学员们浑浑噩噩地学完三天,也就开心地领个毕业证就走了,但是她出现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仿佛等来了一部电影的高潮阶段,个个精神焕发,兴奋不已。三天以来,“第一大学”的名头在他们心里由神圣变得相当平凡,如今又变得神圣了起来。
年长的女教授从企业家学员们的眼神中看出了这种变化——这正是她要达到的目的。最初,女教授坚持游说各方,对由萨尔隆德大学和社会上的杂牌机构签订的拿钱办事式的培训项目投反对票,但没能阻拦这些收益颇丰的项目的通过。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略作思索,认为自己只能是在课堂上尽力而为,至少要让萨尔德隆大学的名字在这些前来镀金的老板们眼中不失分量。她成功了,下午的课程在全体学员由衷的掌声中圆满结束。
女教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迅速离开了教室。学员们都热切地盼着毕业仪式,也没有人再装模作样地留住教授问问题。
陈晵牧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刚想起身,却见海伦校长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走进了圆弧教室,和她一同进来的是萨尔隆德大学负责精华班项目的老师,霍尔斯则抬着摄像机和三脚架跟在最后。莫琳在讲台调了几下电脑,黑板的投屏上便显示出“萨尔德隆大学第三十九期工商企业家精华班毕业仪式”两行红字。盛迦利和卢迪娅组织各位学员回到座位,听领导讲话。萨尔隆德大学的老师代表学校先讲一通,海伦校长则代表主办方盛戴集团再讲一通。随后,颁发证书的环节终于开始,全体学员每八人为一组,轮流到讲台前领取毕业证书并合影留念。霍尔斯将摄像机架在教室后排并开始录制视频,又取来照相机给领导和学员们拍照,忙得不亦乐乎。拍照时,有学员将证书打开,露出里面的几行小字和公章对着照相机,海伦校长见了,笑着吆喝:“咱们拍照时把证书合上啊!把最值钱的对着镜头!”众人纷纷看向自己的证书,不禁哄笑起来,原来这证书的封面上是一大块萨尔隆德大学特有的金色校徽,果然是最值钱的东西。陈晵牧远远看着这一幕,他本就不怎么敬重海伦校长,听见她这声吆喝,就更鄙夷她的为人,觉得这间圆弧教室都受到了她的玷污。
毕业仪式结束后,盛迦利对着学员们说:“大家可以先回酒店稍作休息,今晚七点我们的毕业晚宴在酒店八层的会场b厅准时开始,也请大家按时抵达!”学员们都点头说好,携带着学习资料和毕业证书离开了教室。
陈晵牧看了看表,也快六点了,便收拾背包准备回家。盛迦利拉住了他,说:“你来都来了,晚上也一起参加晚宴吧,还是管饭的。”陈晵牧想了想中午饭菜的美味,便答应了。他和霍尔斯一起帮助组织部的人清扫了教室。随后,几人一同前往熟瓜拉蒂学派大酒店的晚宴现场。
当他们来到酒店八楼时,首先看到的是在会场a厅和b厅的大门之间、约五米宽的铺着红底金格地毯的走廊上,站着许多身着彩色舞服的新黎云穆大学的同事们。陈晵牧认得他们的大多数,但也有几位不认识,他指着其中一位身材非常苗条的女舞者,向身边的盛迦利问:“那女生是谁?”盛迦利望了一眼,回答:“她是行政部的新人,名叫米雪莉,是和我同期入职的。本来她是要加入我们组织部的,但是葛主任看上她了,就把她纳入了行政部。”陈晵牧笑着说:“你们俩部门职能差那么远,说换就能换?”问答之间,几人已走到舞队中,莫琳和艺术部的尤斯福、范克丝、贝萨妮热聊起来,盛迦利、卢迪娅也和自己部门的马奎尔谈起这三天的工作。阿牧则走到b厅大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只见这大约六七百平米的会议厅装饰得富丽堂皇,犹如宫廷一样耀眼:大厅顶部的水晶吊灯彼此相连,像是一片倒置的由凤丹、木荷、白玉兰、六月雪汇成的花的海洋;地面上铺满了金丝牡丹纹的紫毯,在靠近舞台的位置架了五张大桌,每张桌的中央都摆满了饮料、果汁和名酒;舞台上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往期精华班的纪念视频,台两侧火力全开的的落地大音箱也配合着将热烈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环顾了好大一圈,他才发现近门控制台边坐着身穿橙色西服的魏玛。他走上前去问:“你也被拉来帮忙了?”魏玛眉头紧锁,正在电脑前调着晚宴所用曲目,见阿牧突然出现,就笑着抱怨说:“他们都全员上阵啦,没有人操作电脑,把我喊来了。”阿牧觉得她这模样很俏皮,看她忙着,也不便多聊,就走去对门的a厅看,刚拉开a厅大门,差点和一个也穿着彩色舞服的女子撞了满怀。他定睛看时,这女子是艺术部的戴茜,一个长相出众但绝不至闭月羞花的典型的舞蹈女郎。阿牧入职时,对她的第一记忆,就是她那两道含愠的羽玉眉,它们像是雷暴天劈落在苍岩上的两道闪电留下的怒痕,永远紧绷着、烦躁着、厌恶着。令他意外的是,戴茜竟然很体贴地说了一句:“工作餐已经送到了,你快进去吃吧。”说完,走去别处。陈晵牧惊讶到忘了说谢谢,只是点了点头,暂留的视觉中仍是她那两道眉——许多年后,陈晵牧已经忘记的她的样子,但仍记得她带有怒气的眉毛。当下,他拉开门走近a厅,只见这里相当昏黑杂乱,近门的一盏暗灯下有两大袋盒饭摆在桌上,满桌的餐盒、筷子、纸巾、酱料包相当凌乱。他自取了一份盒饭,随手拉了个椅子就坐下吃,吃了两口又想起盛迦利他们,便又开门出去喊他们一起来吃。
蹭了这一顿后,陈晵牧感到今天赚得够多了,便想跑路,又不太好意思,便决定等b厅晚宴开场后,看一会儿再悄声溜掉。
晚宴开场前,盛戴集团的蒙博尔博士带了一班人——当然有海伦校长——抵达会场,和早早到齐就座的企业家学员们寒暄了起来。场面稍冷,舞台上一场劲舞便适时跳起,晚宴正式开始。
陈晵牧躲在控制台边观望,只见上台跳舞的有艺术部的尤斯福、范克丝、贝萨妮、戴茜,组织部的卢迪娅、马奎尔,以及行政部的米雪莉,一共七人。想是三圆几何脸的缘故,盛迦利没能登上舞台。
七人伴着嘈杂的快节奏音乐,跳着那种交叉双臂和双腿的尴尬舞蹈,台下的蒙博士等盛戴的人看得是眉飞色舞,其他四十多位企业家学员却全懵了,纷纷在心底犯起嘀咕——这领舞的米老师,明明是前天在“第一大学”管理学院组织大家签到的老师,为什么会在这儿跳舞?右边那位马老师,昨天和两位学生志愿者一起带大伙参观了校园,现在为什么也在这跳舞?还有左后排那位卢老师,带了三天的队,怎么也浓妆艳抹地上来搔首弄姿……这四十多人到底也是磨炼了半生的,很快看出名堂,都在心里笑自己还真当这些穿得像七彩虹的人是堂堂正正的老师,以至于这三天都对他们敬畏有加、服服帖帖的。想完这些,企业家当中有几位就彻底舒展了身心,绵绵地靠着椅背,死盯起舞台上甩首旋腰、笑意盈盈的米雪莉和卢迪娅,眼中多了几分睥睨之色。
陈晵牧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他无意再看这种可笑的演出,等七人跳完了舞、开门去a厅抢换后续节目的服装时,就跟了出去,也没同谁搭话,快速离开了酒店。
回家的路上,他感到周围异常安静。望着夜空,他低声自问:“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自入职以来,他经常会想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