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变
让我们回到主线故事。
某天临中午时,新黎云穆大学的办公室来了一位气冲冲的女访客,行政部主任葛拉丝将她拦住,两人随即争吵起来,引得所有人都抬起头看。那女访客本就是来大闹一场的,用余光确认了人们投来的注意后,便提高了嗓门,嚷着:“每天大清早就又吼又跳!这楼不睡人么!隔壁的学生休息不好,底下三四层的租户也投诉!还喊口号,你们是个什么组织?!”
葛拉丝在新黎云穆大学是仅次于海伦校长的女首相一样的人物,听了眼前这个不知哪窜来的刺儿头的一番吼叫,感到折了面子,实在愤怒,也嚷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就调查我们!我们公司正常晨会碍着你昼伏夜出了?学生没睡好的你带来呀,租户嫌吵的你带来呀,带得来么!再说这沁梧楼是你家的么?轮得到你管我?”她完美展现了中年妇女在骂战之中既振振有词又绵里藏针的神采,没失了往日风度。
不料那女访客突然恶毒地骂了一句脏话。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明知这事儿解决无望,干脆多骂几句,也赚些痛快。
葛拉丝本也是个拉屎不冲厕所的,见这泼妇骂得亲切,自己也冲她口吐芬芳。两人就这样互相猛烈地问候起对方父母,并预祝对方老公出轨,场面混乱不堪。
办公室里的人们,大多安坐原位听热闹,只有组织部主任詹妮弗、艺术部主任尤斯福等既和葛拉丝交好又身居高位的人站起了身,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痛斥入侵者,但他们却一直站着观望,更像是为了获得更佳的视野。
陈晵牧已经无法专注工作,他对这两个泼妇深感厌恶,但又对她们吵架的缘由产生兴趣。他记得肖特罗说,这沁梧楼是个“l”型建筑,新黎云穆大学只占“l”下底的第五层这一小区域,其他地方或作为创业孵化研究中心的研究生宿舍,或装修成公寓对外招租,整栋楼人员成分相当复杂,住户之间产生矛盾是常有的事。他叹了口气,将耳机里的音乐声量调大许多。
在他身边,其他教务部的同事早就不工作了,专心致志地听那两人吵架。其中,洛伦听得最过瘾,她遮起两颗龅牙,低头暗笑,生怕被人见着。她同样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天性是爱瞧骂大街、架秧子的,生怕这一场闹得不尽兴,心中还为她们鼓劲儿。
十二点时,葛拉丝和女访客准时停止了恶骂,因为该去吃午饭了。
洛伦觉得扫兴,一个人下了楼,走去研究中心西门。不一会儿,贾斯汀也来到了西门外,两个人牵着手去了一家位置很偏的小吃店。
没有人知道,洛伦——这位社交圈里名为“十年之约慕斯布丁”、每日炫耀着和男友矢志不渝的爱恋的女人——什么时候和贾斯汀走到了一起。
等人们关注到这件事时,事态已经发展到她的男友从遥远的老家杀到了新畿市,站在沁梧楼下彤光如幻的夕阳之中,点名道姓地叫贾斯汀出来受死。
洛伦躲在围观的人群里,心里却盼着她的男友去死。她早已和贾斯汀交欢多次,并忠贞地爱上了他,而眼前这个狂怒的男人却像一个十足的乡巴佬,那样鄙陋,那样可悲。她怀疑自己来新畿之前的人生是否也这样鄙陋可悲,她真想斩断自己过去的生命。此时的她幻想着贾斯汀能像远古的勇士一样为爱冲出沁梧楼,一记重拳将男友打翻在地,并对他发出一番警告,最后,再将她久久地搂在怀里。可事实是,在这个傍晚,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贾斯汀,连部门里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能找来解围——元钟不知上哪喝酒去了;陈晵牧像往常一样刚下班就早早回家;霍尔斯到西街对面的新畿艺术学院打篮球;温妮莎去和男友约会了;就连平时最爱嚷嚷着去一楼传达室吃饭的魏玛也不知所踪,传达室里只有魏叔叔和马阿姨在喝粥,他们并不喜欢贾斯汀,听他被人嚷着找,便都端着碗走到楼门口瞧热闹,只要阶下这个男人不闹进楼里就好。
洛伦给贾斯汀打了无数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她急得快要哭了。正在这时,本来站定围观的人群攒动起来,伴随着几人低声的惊叹。她抬头时,前面的几名高个男生已经闪开了一个缺口,她的男友大跨步朝她冲来。
到底是十年的爱情,他感应到了她。
该说的话,洛伦早已在电话里壮着胆和男友说绝了,所以她此时得不到任何辩解或求饶的机会,左脸重重地挨了他一巴掌,昏倒在地。这男人哪里解气?照着地上的她又跺了两脚。围观者们都观不下去了,有几个男人上来拉开了他。他又想冲进沁梧楼把贾斯汀揪出来,刚迈了一步,却被一个人攥住了右臂。他回头一看,这人身材高壮,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目中满是正气,不怒自威。
魏夫曼早早放下喝粥的碗,跑下台阶,说了声:“元老师……”
元钟皱眉,示意他闭嘴,低头对洛伦男友道:“滚!”然后轻轻松开了他的右臂。在元钟盛怒而不容侵犯的目光下,男友感到自己像是个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囚徒,正在日落的辉焰中接受圣灵的审判。他气焰顿消,双腿发软,理智持续恢复着。他心里很清楚,这段十年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失去了意义,今天的胡闹更像是对曾经肆意妄为的自己的鞭挞,他终于在这一天、因为眼前这个壮硕男人的怒目裁决而告别了漫长的折磨,解脱了。他没敢再看元钟一眼,也没再望向洛伦,在众人的注视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沁梧楼,消失在暮色之中。
晚上八点,在元钟的图书馆宿舍,洛伦身上裹着一层薄单,抱膝坐在茶桌边的蒲团上,望着一杯新沏的正山小种的水汽出神。元钟则咂着茶,想着最近突然消失的朋友沈别夕。贾斯汀这时出现了。洛伦热泪盈眶,立即起身,朝他钻去,贾斯汀却轻轻推开了她,面向元钟坐了下来,问起了傍晚的事。热恋中的女人根本察觉不到男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洛伦被冷落后没有感到失望或心痛,在她眼中,这个鹰钩鼻、尖削脸的黑瘦男人浑身散发着天神一样的魅力。她拿上手机独自走去窗边,就傍晚发生的事在社交圈上发了个状态:“十年的感情,就这样远去。”这条状态迅速吸引了她的朋友和同事们的注意力,大伙纷纷留言询问,洛伦统一回复说:“是的,我和他分手了。不会再爱了。”
魏玛、温妮莎、霍尔斯、陈晵牧也很快关注到这条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听说身边的人分手或离婚的新闻,第一时间总是感到快慰甚至欣喜的。这当然不是一种邪恶的遂愿,但这些不适宜的快慰与欣喜却又实实在在,如灰尘一般难以掸尽。四个人中,只有陈晵牧闲得没事儿先找魏玛问了问,又给洛伦发了信息,想安慰安慰她。回复他的人却是贾斯汀。
“还好吧?听说有闹事儿的人?”
“我是斯汀,没什么。那男的被我摆平了。”
“噢……那你很厉害。”
“他也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废物,只敢打打女人,我一出手他就滚蛋了!”
“听说你跟洛伦在一块儿了啊,还挺不错。”
“是的。抱歉。”
陈晵牧正在思考,贾斯汀凭这塑料体格怎么出手,冷不防见他补了一句“抱歉”,感到匪夷所思,就结束了对话,自去闲玩。
这句“抱歉”,贾斯汀却是蓄谋已久。
早在四月入职时,负责培训新人的行政部的费雅就一再地夸赞陈晵牧,说他如何优秀。而后,在会见学校领导时,海伦校长也叮嘱新人们要多向阿牧学习。即使贾斯汀费心竭力地拜了元钟为师,在众人面前,元钟也是很少提起他,而更多是抬高阿牧。贾斯汀从一开始就对陈晵牧积怨很深,以至于共事两个月了都没有和他主动交谈过,只是靠旁人的话来了解他,靠猜测来判断他。当在王尝喜的婚宴上,在鱼米饭庄的餐桌旁,在盛戴年会前夕众人协力工作的酒店房间里,他看到陈晵牧总是喜欢和洛伦闲聊,问这问那,他的心里就发了狠,于是经常刻意地接近洛伦,说许多露骨的话,干许多大胆的事。可怜一个女生在一个已经二十五六岁的、蓄意哄骗她的男人面前往往是招架不了多久的,洛伦很快被征服,稳稳地进入了他的掌控。
贾斯汀发去“抱歉”后,在心里尖声笑了良久,如果不是这楼里住得有人,他肯定会笑出声来,和孤魂野鬼们赛赛音高。刚巧这一晚,陈晵牧看的电影又是关于同事之间的深刻友情的,他看完后非常感慨,心想教务部这几人的关系,远没有电影里这样好,就在社交圈发了些心里难过的话。贾斯汀见了,引以为情战完胜的铁证,心里笑得就更加狂放了。
陈晵牧却哪里知道这些脏事?
这一场闹剧后,洛伦和贾斯汀就公开谈起了恋爱。洛伦又是个喜好炫耀且分不清公私的主,两人的甜蜜日常几乎全被她晒到了社交圈。极快,新黎云穆大学的人就全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组织部的梅瑞娜在和陈晵牧聊天时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这样的办公室恋情,早晚会先折腾走一个才算完。不信你就瞧着吧。”行政部的人也想劝他们收敛一些,却碍于元钟的面子,迟迟不敢管。
元钟对两人的表现却从不苛责,他在最近发生的事情里表现得异常低调,魏玛和陈晵牧开始怀疑,一向视感情如儿戏的他在两人关系中扮演了怎样牵线搭桥的角色。果然,在几天后的一次酒宴上,洛伦突然起身敬了元钟一杯酒,随后,她饱含深情地说:“最开始那次迎新宴上,我以为元老师只是单纯想让我和斯汀去花店买花,原来……是另有用意……”说完,她害羞地低下了头,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元钟皱着眉,没说什么。整个餐桌一片安静。魏玛和陈晵牧相视一笑,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