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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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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陈晵牧参加工作以来,他家里的人就开始频繁地催他找对象结婚。

    陈晵牧是老天爷喜欢捉弄的那一类“我喜欢的人一定不喜欢我”的人,他在高中、大学都遇见过中意的女孩,但无论甜蜜暗恋也好,苦心追求也好,到底都不成缘分。渐渐地,他也放下了对自己青春时代里美好爱情的幻想,同时,工作后经济独立、心态平稳的他越来越体会到一个人生活的洒脱自由与安宁舒适,所以,尽管他仍对爱情有一丝向往,但当他的姑妈真的牵线安排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相亲时,他还是无法想象自己将要和一个女人建立感情,无法调整好状态去和一个女人吃饭逛街、谈情说爱甚至牵手接吻。事实上,在陈晵牧人生中第一次相亲的一年半以后,他的第一场爱情才姗姗到来,那时他已经二十六岁;而在他人生中第一次相亲的四年半以后,他的第二场爱情在沉默中结束,二十九岁的他这时才对爱情有了比较深刻的认知,终于明白自己是能让月老的红线和丘比特的弓弦齐声绷断的那类半神,天生没有爱情,于是也就认命了,和同时代的很多人一样,潇洒余生,孤独终老。

    那么在陈晵牧人生中这看似并不重要的、插曲般的第一场相亲前后发生了什么呢?

    总结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陈晵牧到达沁梧楼,刚爬上五楼,就见元钟迎面而来,将一张画了地图的纸片和一张十元纸币递了过来,郑重其事地吩咐道:“你依此地图,到西门外寻得一家包子铺,买五个虾仁包子来。”陈晵牧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地图和钱,见这地图画得七扭八斜,觉得好笑,于是调皮地问:“要豆浆吗?”元钟笑道:“不必,吾有咖啡。”

    陈晵牧下了楼,朝西门外走。这时仍是早高峰,迎面都是来研究中心上班的人,他望见一个模样姣好的小姑娘刚好是提着一袋包子走着,便激活了心思,上前去问:“您好,请问您的包子是哪里买的?”那姑娘仰起头,一双灵动可爱的眼睛迎住他的目光,她看了他几秒,像是在认真理解他的问题,随后回身指了指西门,说:“出了西门往右走几步。”他被她看得发窘,早早地移开了目光,听了她的回答,忙说:“谢谢您,非常感谢!”又举起元钟的那张写意的地图,“我有地址,但看不懂……谢谢。”那姑娘瞧了一眼地图,笑了两声,就继续赶路去了。陈晵牧不敢站着望她,揉搓着地图,快步朝西门走,脑袋里像炸开了烟花一样,满是星星点点的思绪:“谁知道她有没有结婚呢?就算没结婚,谁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呢?就算没有男朋友,谁知道她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刚工作的小职员呢?”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西门外。他朝右边一望,果然有一排卖早点的房车,走近看时,只有一家是卖包子的,招牌上写着“阿薰小笼包”,再看他家的菜单价目表上首推的就是虾仁包子,于是自言自语起来:“这就错不了了。话说这地图压根儿没用啊。”他走到包子铺前,递上十元钱,要了五个新蒸的虾仁包子,装好了袋,就拎着往回走。路上,他想到自家楼下的早点也都吃腻了,不如以后就试试这家阿薰包子好了,于是第二天早上,他来买了两个虾仁包子、一个茶叶蛋,一吃还真香,就把这家包子固定为早餐选择。这是后话。

    当下陈晵牧回到办公室,将包子递给了元钟后,自去工作。中午在研究中心的食堂吃饭时,他的姑妈打来了电话,说是她在新畿有家远房亲戚,帮阿牧相中了一家新畿本地的姑娘,问他要不要认识一下。食堂里格外吵闹,阿牧稀里糊涂听着电话,还没听个明白,姑妈就挂断了,随后发来一条短信:“把你照片发过去了,对方很满意。也帮你回人家了,女孩的手机号是157xxxxxxxx,你们好好认识。”陈晵牧刚吃饱了饭,看了这短信,心比胃还沉,愁得无话可说。走回沁梧楼的路上,他的妈妈也打电话来,兴奋地嘱咐了他几句,说什么新畿本地的女孩好,有紫金证,娶了能省多少事,陈晵牧被逼得受不了,不耐烦地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整个下午,他都忧心忡忡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突然就走到了一个新岔口。

    当晚回到北郊的家里,他像往常一样把自己锁在书房,掏出手机看着那女孩的电话号码,想了想逃避的后果——会得罪一条庞大的亲情链,只好决定面对。他有女孩的手机号,很容易就在社交软件上找到了她,并向她发送了添加好友的申请。他注意到女孩的社交账号上的名字是“柴雨虹”,心想:“这不像个网名,应该是她真名字了。”不一会儿,好友申请通过了,柴雨虹首先给他发来一句:“嗨,你好。”他也连忙回了一声好,报了姓名。两人隔着手机,都不感到拘谨,聊了很多常规的话题。夜里入睡前,陈晵牧躺在床上,点开了柴雨虹的社交圈,看了看她近期的动态。他发现了一张她去西海岸旅游时的自拍照,照片里的她,一张鹅蛋脸上明澄澄地生着一双葡萄眼,厚唇一挤,脸蛋鼓圆,竟是阿牧最为喜爱那一类相貌。他喜出望外,直接坐起了身,轻声感叹:“想不到姻缘大事,能这么顺利!”于是不停地看她那照片,心里琢磨着明天的话题,兴奋到凌晨才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陈晵牧和柴雨虹又聊了许多话题,比如爱好、职业、感情观等,互相之间熟悉多了,只是还没有当面一见。阿牧认为该聊的都已经聊过了,再耗着纯属无益,于是提议见一面,刚好柴雨虹也这样想,连连答应。两人商量了一番,约好这周日上午十点,在市中心地铁龙门站外的兰德鲁大剧院看电影。

    新黎云穆大学的员工周六是要上班的,陈晵牧急着想相亲,第一次觉得周六上班完全是一种折磨,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正要背包下楼,却又被元钟拉去魏叔叔的传达室吃晚饭。阿牧是个实在人,没有遮掩自己近况的心眼,晚饭时就对元钟、魏玛、魏叔叔、马阿姨说了自己明天要去相亲的事,众人都喜笑颜开,连说恭喜。

    元钟这时已喝了许多白酒,早没了平日里冷峻深沉的面孔,而换上了孩子般的天真脸庞。他等马阿姨对陈晵牧讲了些长辈常说的经验后,双眉一扬,笑道:“吾尝得一女友,唤作‘陈瘪脸’……”魏玛和陈晵牧知他又要瞎掰,齐声说:“这是什么名字!”元钟哈了一声,续道:“瘪脸生得国色天香,更兼超世的才智,实乃不隶人间之主。”魏玛笑着说:“原来元老师以前交往过这么好的女孩子呀!她那么优秀,你们也没走到最后?”元钟道:“吾正要讲此道理。阿牧,此番相亲须得清心持重,任她女方如何貌美心善,你都要淡然视之,不可沉湎太过。世间最靠不住的便是这情字,男才女貌、干柴烈火又有何用?到底都是要散的。”众人听了,都笑着摇头,骂他乌鸦嘴。陈晵牧心想:“元老师平常就是个游戏人生的态度,对爱情这样悲观倒也不意外。”等到饭后,便起身告辞,匆匆赶回家去了。

    时间终于来到了周日。陈晵牧一大早就准备妥当,出了家门,九点半时到达了地铁龙门站。他出站后,来到兰德鲁剧院的大门外等候,可是到了十点,柴雨虹仍没有出现,也没有发消息来。他也不着急,想起和她商量见面地点时谈到——两人一个住北郊,一个住南城,相隔了40公里,即使约在这中间点位置的兰德鲁大剧院,每人也要赶20公里的路。陈晵牧自我排解了几句:“这么远的路,难为女孩家一大早就要跑来,晚点又有什么关系?”于是一边听着歌,一边绕着大剧院溜达,记下了附近的报亭、超市、公厕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

    十点四十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十分钟了,柴雨虹才发来消息说到了龙门站,正在往地铁外走。陈晵牧回消息说:“从b口出来正对着大剧院,比较近。其它出口都需要过马路才能来。”随后,小跑着去b口接她。又过了五分钟,柴雨虹打电话来,陈晵牧接了,抢着问:“你出地铁了吗?”

    “嗯,我刚出来。”柴雨虹回答。

    陈晵牧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感觉有些粗哑,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又问:“你是在b口吗?大剧院在b口这边。”

    “我看看啊……呀,我这是a口……”

    “没关系没关系,你现在能看到一个十字路口吧?”

    “能!”

    “你朝四周看,能看见大剧院的,我也在路边招手。”他高了右手。

    “啊……噢!我看到你了!”

    “行,那我先挂了。”

    他朝a口那边望,见有一排人在路口等红绿灯,一时也认不出哪个是柴雨虹。他激动极了,眼前浮现出那张让他心动的自拍照。

    很快,绿灯亮了,那一排人踏着斑马线朝着b口这边走来,当中有一个女生朝他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他茫然了。

    那是一位穿搭稍显稚气、从颌到颈已看不出棱角的壮硕的女生。陈晵牧知道她肯定是柴雨虹了,却不愿相信,人家已经走近,这会儿再跑也来不及,就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轻摇着右掌说:“您好……电影开始了,我们去看吧。”柴雨虹似乎刚从着急忙慌的状态里恢复了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和他并排走着。没三步,她侧过头说:“对不起啊。”陈晵牧从这一声道歉里听出她的善良与纯真,心里明明很怜惜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嘴却紧闭着。

    两人走进兰德鲁大剧院,取了电影票。这大剧院的电影院在地下一层,柴雨虹有些害怕,陈晵牧随意安慰了她几句,自己就先下去了,柴雨虹只好跟着。所幸这场电影很不错,两人都看得很开心。

    看完了电影,他们又按早先的约定去大剧院旁边的比萨店吃饭。这家店实在太局促,两人一进门就后悔了,可又都抹不开面儿说离开,只好闷声往里走,找了个位置坐下,商量着点了餐。陈晵牧本以为和柴雨虹聊了一个星期多,已经算是熟识了,可真正面对面坐下时,才发现自己和她是那样陌生,两个人眼睛轱辘着,一会儿对视几秒,一会儿环顾左右,尴尬到了极点。陈晵牧本来是有些话题的,但是看到这店里餐桌间距都不到20厘米,不论说什么,两旁的食客们都能听到,索性就不说了。

    柴雨虹却忽然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哦?什么梦?”他想起她的一大爱好就是解梦,于是提起兴趣问。

    “我梦见我在大海上跑。”她看着他的双眼,真切地说。

    “那你解梦了吗?怎么说?”他又问。

    “早起解了,说是吉兆,转运、自由什么的。”她含笑回答。

    “那很不错啊。”

    “是的呢。”

    正当两人又要沉默时,服务员将他们点的比萨、炸鸡、奶茶都端来了,两人终于能将视线稳定在美食上,也终于不用没话找话,都在心里舒了口气,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饭后,陈晵牧提议去附近的新龙门商场逛逛。柴雨虹说:“好啊,只要别再是地下就行。”两人过了天桥,来到商场周围。柴雨虹看这里街道开阔、商厦林立、人群熙攘,不同于大剧院的清冷,兴奋地说:“这儿好多啦!”陈晵牧也有同感,叹着气说:“早知道就该约在这里的,新龙门也有电影院。”于是,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商场,逛了几层。下午两点半,两人分别,各自回家去了。

    这次见面后,两人在手机上的交流就不再多。陈晵牧对现实中的柴雨虹并没有感觉,当晚想了又想,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觉得我怎么样?”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第二天早上,他正在办公室吃阿薰家的虾仁包子,柴雨虹回了一条消息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他看了,心里好个解脱,浑身舒服极了,回了一句“好吧”,竟直接把她的社交号删除了。

    陈晵牧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安安静静地过了两天。又一天早上,还是在办公室吃虾仁包子的时候,他接到了姑妈的电话。姑妈一上来就解释说:“那闺女打小没离开过南城,那天坐地铁也不知道是坐太久了还是找不着路,给坐急了,她妈妈这么跟我说的。”他听了,心想:“她遭了这罪,也不和我讲。”又想起柴雨虹那句“对不起啊”,突然感到难以言表的悲伤。他不知道对姑妈说什么,只听得姑妈继续说:“你呀男孩子得主动点儿!”他嘴上支吾着,心里想:“这不是主动不主动的问题。从一开始和她就是奔着相亲认识的,目的性太强。如果最开始只是普通交友,说不定反而能更自然些发展呢……现在删都删了,哪还有脸再找她?”想完,怅惘了好久,都没意识到姑妈什么时候挂的电话。

    当天傍晚下班后,陈晵牧背着书包下了楼,漫不经心地走着,望见夕阳的辉焰如品红色的陈酿,涂满了大半的天。他正有些感怀的意思,身后有个人匆匆地赶超了来,扰乱了他的思绪。他见那人抱着一个大箩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刚想猜一猜,碰巧一阵疾风吹来,筐里飞出了十几张纸片。那人慌忙放下了箩筐,脱了外衣盖住筐口,又去捡那些纸片。陈晵牧也赶上去帮他捡,走近才看清这些纸片是信封或信纸,他捡起一张已经吹展了的信纸,上面写着一首诗。他本没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可这首诗却像是有魔力一样,使他轻轻一瞥就难以忘怀。这诗写的是:

    《染发3》

    如姝恋客尹,铅华耻妙龄。

    唯许青丝好,将染留客心。

    客寄无留意,杳渺不知行。

    染成寻客去,欣欣复矜矜。

    陈晵牧看完了诗,联想到柴雨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将信纸折起来,又捡了几个信封,一并放进了箩筐里,对那人说:“同学,我放这儿了啊。”那人正弯腰捡信,也不抬头,只冷冷地道了声谢。陈晵牧心里念着那诗,回家去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和妈妈聊起了柴雨虹,妈妈说:“听说那姑娘后来后悔了。”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五年后,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姓名和长相,那张曾让他如痴如醉的自拍照在他的记忆中也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人生中有过第一次和女生相亲这么个事,只记得那是个善良、体贴、美好的女子,他总是由衷地祝福她的一生能够幸福如意。

    二十七年后的一个四月的深夜,陈晵牧完全忘记了柴雨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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