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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烤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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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会的第二天早上,盛戴集团的全体参会人员乘大巴前往尤格尼斯市北郊的国际会展中心,参加第六届国际商贸服务展览会。盛戴作为最大的参展企业之一,租下了会展中心里的黄金展位,并将它搭建得十分豪华。同时,集团领导们也将本次年会的重头戏——盛戴网商平台大型启动仪式——安排在这次展会,希望能狠狠热闹一番,赚足名头,所以都无比期待看到这六百多人穿着统一的橙色工作衫在现场助阵的盛况。

    然而,人们在早上发车时却遇着些波折。

    七点四十,陈晵牧和霍尔斯吃过早饭,走出酒店,看到大门外已经首尾相连地停了十多辆大巴车,大约一百多个同事却堵在大门口,不知道上哪辆,只得站着闲聊。本来通知说八点准时发车,结果到了八点十五,大门口的人越堵越多,却仍没个人来统一指挥大家乘车。有几个干练的员工见这样杵着不是个事儿,就组织了三四十个关系要好的人,一起去了停在最前面的大巴,大巴司机只负责拉人,也不多问,看着人坐满了,便发车前往会展中心。其余众人见了,也纷纷学习,有的天生爱争先,怕迟到了,便呼朋唤友地去抢第二辆、第三辆大巴;有的性子沉稳,只怕抢不到座,干脆就去后面的第九辆、第十辆大巴,于是人群像是散沙一样随机地登上了不同的车,结果就是有的大巴上人满为患,没有落脚的地方,有的大巴上却空空荡荡,闲出一半座位。

    陈晵牧和霍尔斯决定去车队后面挑一辆大巴,正走着,忽然看见发展部主任司塞浦在路边高声指挥着:“哎大家按大巴排列顺序上车!先坐满的先发车!所以不要到后面的车去!前面第四辆还空着呢!”他的指挥是有些作用的,本来堵在车队前面却无人问津的第四辆大巴也渐渐满员了,司机早就等得不耐烦,看人数凑得差不多,就立即发车。后面早已挤满人的第五辆大巴也终于能跟着出发。陈晵牧走到了第七辆大巴,回头望了望仍在高喊的司塞浦,觉得他这人是个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似乎不像元钟他们嘲讽的那样不堪。正思索着,就看到第七辆大巴上,元钟推开了后排车窗,朝自己招手道:“阿牧快来!吾这有座!”霍尔斯反应稍快,听见元钟的话,见身后又来一堆人,便拽着陈晵牧跳上了大巴。

    第七辆大巴缓缓驶离了维琪朗度酒店大门,陈晵牧看着窗外,见司塞浦仍在指挥着已经稀少的人群,让大伙有序乘坐后面的大巴,大有先人后己的意思。正赞叹着,又见元钟嘴角泛着笑,似乎也在观察司塞浦,那表情像是在看丑角一样。陈晵牧很好奇这两人究竟结下了什么梁子,又不方便问,就打开mp3,戴上耳机,听起了歌。

    一路上,尤格尼斯的风景秀美依然,陈晵牧却不再像前天刚刚抵达这座城市时那样兴奋,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人或事很容易就失去了兴趣,不怎么珍惜,也不怎么留恋,没什么欲望,也没什么执念。大巴在市北的山间连爬带绕地开了几十分钟,终于到达了国际会展中心。陈晵牧下了车,看着挂满了彩旗和标语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和里里外外的参观者,心里提起了些兴致,便撇开了元钟和霍尔斯,快步走进会场,去围观盛戴集团的展位。

    盛戴的展位乍一看很是精致华丽——尤其中央位置摆了一个硕大醒目的紫色启动球,但仔细一瞧却也没展出什么产品。整个展位基本上就是一个戏台子,台上请了一支歌舞团不停地表演,吸引着来往的参观者。戏台旁边,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不间断播放着集团的宣传片,陈晵牧看着这个显示屏,想起在网吧赶制的那个开场视频就要用在今天,他记起那个视频的主题是什么“盛戴平台启动仪式”,又望了望那个紫色的启动球,看了看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层的观众们,不禁有些激动。然而,展位四周,身着统一工作衫的盛戴同事们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了一片橙色的海洋,他和很多瞧热闹的普通参观者很快被挤到了边缘,索性就不围观了,去别家的展台闲逛。

    他虽然喜欢展览会的氛围,但到底是个对商业没感觉的人,逛了一会儿就彻底厌了,于是想着先去趟洗手间,再离开展馆,找个车回酒店。他刚方便完,还没走出洗手间,就看见艺术部的尤斯福抱着一团礼服急匆匆冲了进来,顾不上哪儿脏哪儿净,找了个角落便开始换行头,身上弹跳的白肉和红绿相间的大裤衩格外亮眼,引得周围人心里发笑。陈晵牧看了看他渐渐撑起的那身金光闪闪的演出服,心想:“给启动仪式唱歌来了。”仍感无趣,就出了洗手间,从会展中心小南门走了出去。

    整个上午,他本以为能遇见些熟人,魏玛、卓拉、温妮莎都行,但凡有个不错的同伴一起逛,也不至于这么乏味,却一个也碰不到。他悠闲地走回停车场,一问才知道,大巴还没到载人返回的时间,正愁着,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车里走出梅瑞娜和一位领导模样的男人,随后司机也下了车,陈晵牧认得他是海伦校长的专职司机郝艾佛。这郝艾佛生得黑壮,满脸横肉,表情总带着些藏不住的凶恶气,他快速绕过轿车,跟梅瑞娜一起,护着那位领导挤进了会场。

    陈晵牧跟在他们后面,见两人护送完领导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放松下来,有说有笑。他刚要走上前去搭话,却见梅瑞娜似乎早就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样,朝他看了过来,大声问:“阿牧,你中午上哪儿吃?”

    “不知道啊,好像不管饭的。”陈晵牧回答。

    “管饭啊,谁说不管?一会儿你、我、郝哥一起去吃自助!”

    “我不太饿,想先回酒店去。”陈晵牧说。

    “你先吃饭!郝哥刚好吃完饭要送人回去,你跟他车走。不吃饭算怎么个事儿!”梅瑞娜嚷着。

    郝艾佛点了一根烟默默抽着,也不说话,像是表示同意。

    陈晵牧朝他看了看,又朝梅瑞娜点了点头。于是三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小队,站远了围观盛戴集团的启动仪式,随后又在展馆里四处逛了逛,等到中午十一点半,便一同前往会展中心的自助餐厅。去往餐厅的路上,陈晵牧才知道这会展中心规模大得没边儿,不只那一个大展馆。

    三人来到自助餐厅门口,梅瑞娜向服务员亮了工作证,要了三张入场券,领着郝艾佛和陈晵牧进去,占了张四人桌。三人开始四处转悠,看吃些什么好。梅、郝都是集团的骨干员工,往来夹菜时免不了遇着同事、领导,要打招呼说些话,陈晵牧则是新人,没这些麻烦,一个人跑这跑那,夹了很多肉菜,便回到四人桌,专注地吃起来。他发现这家餐厅里的毛血旺做得异常美味,于是干脆舍了餐桌,堵在盛毛血旺的菜盆前,夹一点,吃一点,梅瑞娜看了又是发笑,又是摇头,连忙上去帮他夹了很多毛血旺,把他拽回了餐桌。

    午饭后,梅瑞娜说自己下午还有任务,让郝、陈两人先回酒店好好休息,两人都点了点头,同她告别了便走出餐厅,前往停车场。当来到了那辆黑色轿车边时,郝艾佛看见一个人呼喊着赶了来,便立即换了笑脸——这笑脸吓了陈晵牧一跳——迎上去,朗声问:“龚总您这是去哪儿呀?”那个叫“龚总”的人说:“回市里酒店!你顺路不?”郝艾佛立即说:“顺路顺路!快上车吧!”于是顺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拉着龚总上车。谁知这龚总硬是不愿坐在副驾驶位,跟郝艾佛推搡起来。郝艾佛只当他是客气,坚持要把他塞进去。龚总无奈,回头冲陈晵牧喊:“小伙子,你来坐副驾吧!”说完就把他拉了来,自己则打开后排车门钻了进去。郝艾佛不懂个中道理,心里直骂这龚总摆臭架子,又迁怒陈晵牧,觉得他占了个大便宜。陈晵牧哪想那么多?只盼着赶紧跟车离开,便稳稳坐了副驾驶位。郝艾佛狠瞥他一眼,嘴里叽咕些脏气儿出来,自回主驾驶位,发车离开了会展中心,奔回尤格尼斯市中心。三人一路无话。

    当陈晵牧回到酒店的1607号房间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回到这间装潢奢华的屋子就感觉无比轻松惬意,琢磨了一番,便走进卫生间,给浴缸放满热水,躺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二十分钟。他一边泡澡,一边刷起了手机社交圈,见洛伦发了一个新动态,大意是夸赞尤格尼斯的美景,表达自己的欢乐之情,还配了几张照片,其中有两张拍的是景点,一张拍的是贾斯汀的背影,另一张拍的是她自己和温妮莎的合影。陈晵牧看着这条动态,自言自语起来:“怪不得上午见不着他们,原来是直接玩儿去了。”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两个重要景点没去过,倒不如约他们一起逛,于是跟洛伦联系了一下,约好傍晚跟他们三人在市西的晚霞坡步行街见面。

    四个人如期在晚霞坡附近的地铁站会合。尤格尼斯市本就建在山地,街道曲折复杂,市西区尤其如此,洛伦初来乍到,根本找不着北,看着眼前的街景直抱怨。陈晵牧预先研究过,带着三人绕过一栋大楼,又穿过一条宽不足肩的暗巷,晚霞坡步行街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陈晵牧正得意着,却见贾斯汀指着左手边的另一条窄巷说:“要是走这条路,会不会更近一些?”

    陈晵牧说:“我下午查过,咱们这条路只要230多米,走你说的那条路要600……”

    “怎么会!”贾斯汀抢着说,又指着那条窄巷远处的高空,“你看那不就是地铁站旁边的楼吗?就在眼前,也用绕来绕去?”说完赔笑了两下,那笑容有些安抚的意思,但更像寻衅,是陌生人之间撕破脸前最常见的表达。

    洛伦和温妮莎也附和起来,发出轻微的嘲笑声。陈晵牧有些不快,说:“先去街上逛一圈吧。”谁知这三人又都说跑了一天了,要先吃饭。陈晵牧无奈,掏出手机说:“我查了街上有家串串香评分很高,要不要去吃?”三人也不说话,跟着他走到了这家卖串串香的小吃店,一看是个美食广场里的铺子,就都吵吵起来,说不想吃,言语之间全是不满。

    贾斯汀看了看四周,说:“还是去吃火锅吧!”

    洛伦和温妮莎齐声说:“好呀!”

    陈晵牧对这三人完全没了耐心,说:“那我自己去吃串串香了。”也不等他们回应,转身就往店里走,只听得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空气中还飘飘荡荡地传来贾斯汀的一句话:“今天可要找一家正宗的。”

    也许是受糟糕情绪的影响,陈晵牧觉得这家串串香并不好吃,正叹着气,见手机上来了霍尔斯的消息:“你在哪?晚上我和马奎尔他们吃饭,你来不来?”陈晵牧心里烦闷,只回了他一句:“不了,我自己吃着呢。”等吃完了串出来,又到步行街走了走,遇着一家装修得很古典的小书店,就进去翻了半个钟头的书,心情终于见好。离开书店前,账台处公放的一首歌的旋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忍不住问店员:“请问这歌什么名字?”店员回答:“《走马》。”他点头一笑,站着听了会儿,更觉适意,于是走出书店,乘地铁回到了酒店。

    陈晵牧刚一走进1607房,就被一股异常浓郁的香辣味吸引住了,他看见霍尔斯和组织部的马奎尔、发展部的彭戈斯正围着落地窗边的小圆桌喝酒聊天,却猜不到这味道是哪来的。霍尔斯见他回来了,连忙招手喊:“阿牧!给你带了烤兔肉回来。快来!”陈晵牧精神一振,快步走近一看,小圆桌上摊着一大袋子色泽红亮、鲜香扑鼻的兔肉,样子很像是辣子鸡,此外还摆了七八瓶啤酒。马奎尔和彭戈斯喝得正高兴,见阿牧来了,都抬头冲他一笑。陈晵牧虽说跟这两人也吃过几次饭,但感觉交情还是很浅,尤其有些忌惮马奎尔,觉得他有点凶,可是眼下见他笑起来表情竟十分喜气,自己也就禁不住跟着笑了。

    霍尔斯开了一瓶啤酒递给阿牧:“先吃兔肉吧!新畿可没有这菜。”陈晵牧接了啤酒,搬来一个矮凳坐下,取筷子夹了一块兔肉吃,只觉外酥里嫩,香辣可口,顿时感动得几乎落泪。他抬头冲着三人说:“这怎么这么好吃?你们也吃啊。”三人正聊着各自买的股票,听他这么一问,都说早吃饱了,喝酒就行。彭戈斯补充说:“晚饭时候霍哥也说这兔肉好吃,就给你多点了一份带回来。”

    “那多破费啊,这一大份估计不少钱呢。”陈晵牧说。

    “嗐!挣多挣少,都饿不死!”霍尔斯说。

    “挣多挣少,也都买不起房子!”彭戈斯、马奎尔齐声接话。

    三人大笑。

    陈晵牧向霍尔斯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一边埋头吃兔肉,一边听三人畅聊。他听不太懂他们聊的股市的近期走势或者公司里的奇人异事,但觉得这场景实在温馨惬意,就不再像往常那样,遇见美食只顾醉心地吃,而是安静地、认真地听这三人说说笑笑。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元钟那样热衷于请客吃饭,原来拥有一群吃得到一起、聊得到一起、笑得到一起的好友是这样快活的事。他好几次都忍不住在心里说:“真的谢谢你们。”又羞于表达,没把这话说出口来。

    夜里入睡前,陈晵牧在脑海中回放了这稍显枯燥的一天,只在想到梅瑞娜和霍尔斯对自己的照顾时,才感到一些愉悦。然而,中午的毛血旺和晚上的烤兔肉的滋味又使他自责起来:“现如今也只有这些好吃的能刺激自己感官了,活得真像个原始动物。唉,这样没有意义。”又禁不住拿彭戈斯、马奎尔来跟自己作对比,“我好歹还给年会做了视频,这哥俩是真的从头到尾没见做事,净吃喝玩乐了。”对比完后,稍感宽慰,又寻思什么时候再吃一次这烤兔肉,咂着嘴睡了。

    谁又知道,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他却再没有吃过烤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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