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新人

    每年的四月都是新畿市人潮涌动的时候。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们忙着找实习，职场的新兵老将们也有不少计划着跳槽，想从新的一年春天起涨涨薪资，开开运势，而各家企业也乐此不疲地清扫庸才或异己，招募些新人——新黎云穆大学也不例外。

    四月的第二个周一，一个春意盎然又稍显静谧的早上，陈晵牧像往常一样，很早就到达了沁梧楼五层的办公室。他惊奇地看到，同事们大半已经到了，正你来我往地忙碌着，办公室里一片欢腾景象。陈晵牧的工位旁，有三个人正围着元钟和魏玛交谈，他认得其中身材粗壮的，是元钟之前提到的从发展部转来的霍尔斯，另外两个却是新面孔。元钟招呼陈晵牧来，道：“队伍壮大了。”接着将每人姓名和职务都介绍了一番。原来，霍尔斯加入教务部后担任摄像一职，新来的两个人中，一个名叫贾斯汀，是个鹰钩鼻、断崖颧的黑瘦男生，担任文案策划一职，有趣的是，不知为什么，他管元钟叫“师傅”；另一个名叫韦明顿，是个鼻孔朝天、留了长辫的矮胖男生，担任古塞斯佐尔文课程研发一职。陈晵牧一阵暗叹：“都是英才。”元钟又提到韦明顿是斯里因慕大学古文专业的大四学生，真真正正的“第三大学”的高材生，来这里毕业实习。陈晵牧听了非常激动，他毕业没几年，还保有着对名校的向往和对名校学子的莫名崇拜，就拉着韦明顿攀谈起来，韦明顿也是见人就熟的性格，三言两语，这两人就简直聊成了知己。陈晵牧又问贾斯汀是否也是斯里因慕大学的，贾斯汀似乎没听见，低头摆弄新发的办公设备，那边魏玛倒是听见了，嗤笑一声。陈晵牧感到一丝尴尬，回自己工位去了。

    教务部的人数增加到六，大家都装模作样地忙了几天，互相进一步熟识。

    又一个周一早上，教务部入职来了一个女生。她梳着一头齐眉刘海儿，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连衣裙，配的是浅黄丝袜和黑色宽口皮鞋，这打扮精准规避了任何时代对女性外观的记录，没人想得出在哪里见过这样着装的女人，在古代画作里没有，在1983年的时尚杂志里没有，在今天的影视剧和现实生活中也没有。但是这装扮还不至于丑陋可笑，再加上这女生年轻的气息，早引得教务部的男人们纷纷起身献殷勤，这个牵网线，那个搬座椅，喧闹许久。元钟介绍道：“此吾助理，洛伦。”众人一起鼓掌欢迎，引得旁边部门的人齐刷刷张望过来。元钟又邀请洛伦加入了教务部的手机通讯群。众人注意到洛伦的社交圈名字很长，叫做“十年之约慕斯布丁”，都问缘由，洛伦便说：“我和男友谈了十年恋爱。”言语间十分甜蜜，众人听了，都不禁称赞。陈晵牧第一眼见到洛伦时简直有些心动，但仔细品味了一番她的灰色连衣裙在既不像职场也不像机关的新黎云穆大学办公室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之后，好感降了大半，又见她回答众人时露出两个硕大的门牙，声音也粗闷，不是他预想的那种细语柔声，好感便又不作挽留地降。这也不是坏事，职场男女间最融洽关系的基础，就是互无好感，心湖里撩不起一丝波动。

    元钟自知这样大张旗鼓地招人会太抢风头，便强化了平日里严肃且凝重的表情，双眉蹙得更紧了。外人看时，大多以为教务主任勤苦布局，思虑太过，心里好生敬畏，哪猜得到他开始计划起聚餐的事。

    且不说迎新庆祝是职场惯例，单说元钟这人，本就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兴致来了，总要醉酒，眼见得周一洛伦也入了职，便急迫地通知大伙中午聚餐，欢迎新人，同时也邀请了行政部的王尝喜、发展部的彭戈斯、组织部的马奎尔，凑了十人。那马奎尔同霍尔斯一样粗壮，只是外表更凶恶三分，也是从发展部转出的，在教务部和组织部之间犹豫了几天后，加入了后者。魏玛乐意聚餐，嘴上却多余说了句：“哎呀，中午爸妈做了饭，我还是去传达室吃吧。”引来元钟一阵呵斥，骂她净挑好时候扫大伙兴，魏玛笑呵呵地争辩了几句，便等中午出发。

    元钟在创业孵化研究中心西门外隔街的帕儿堡酒家预订了一张十人桌，一行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来到店里，落座点菜，扯东扯西。等饭局过半，正式的话都讲完了，元钟便忍不住借着酒劲儿拿王尝喜开涮，讲了一段故事。

    原来元钟刚到新黎云穆大学时，有一回和王尝喜吃饭，按常理初识的二人吃饭是aa制的，王尝喜深谙此道，结账时故作客套，抢着掏钱包说：“我来结账吧！”没成想元钟道：“好。”

    讲到这里，元钟自己哈哈乐了起来，同时，组织部的马奎尔、发展部的彭戈斯也笑拧了脸，教务部的六个下属各怀心思，谨慎地跟着微笑。王尝喜僵坐着不笑，也看不出生气，只是不满地摇着脑袋。元钟更来劲儿了，又说起西门热舞的事，笑道：“稍后宴罢经西门而入时，王兄可一展雄姿！”说完又拽着马奎尔、彭戈斯笑个不停。王尝喜听不下去了，偏头扫视会餐的众人，正好撞上了陈晵牧的目光，便皱眉说：“你们这个元钟领导呀，这人不行！”陈晵牧知道他是半诉苦半玩笑，想起元钟嘲讽自己的那些话来，就也皱着眉应了一声。王尝喜见他也表露了同感，心里舒服了许多。

    本来，自上次北门涮肉以后，王尝喜是莫名地忌恨陈晵牧的，平日见他只是冷冷地打个招呼，扭脸跳开，陈晵牧也厌恶王尝喜，总想到办公室有这么个多心的同事实在让人难受。今天宴席上，两人的这一呼一应却直接神奇地化解了彼此的敌意，简直使他们结成席间之盟。王尝喜倍感鼓舞，于是反客为主，也讲了些元钟的窘事。陈晵牧见元钟并不打断，便也和众人一起专心地听，不时笑笑。这场宴会以后，王、陈二人的关系虽然没到亲密无间，但也过得去了。在陈晵牧看来，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一个讨厌的人梗在心里，他感到一切无比舒适。

    聚餐将结束时，马奎尔轻声对元钟说：“月底报销，可能缺些发票。”元钟豪爽道：“这顿便让与马兄。”马奎尔大喜，只等他去结账。元钟道：“午后校长接待客户，命吾备些花束，魏玛，你熟识花店，带洛伦同去办事。”两人答应了。看魏玛还在吃，元钟便扭头去和韦明顿商量古塞斯佐尔文课程的事，两人都是书生气质，高谈阔论，很是投机，众人看在眼里，十分艳羡。没几分钟，元钟又问魏玛和洛伦：“吃饱否？”洛伦早停了筷子，乖坐着说：“我吃饱了。”魏玛还在嚼着一块蛋黄酥皮虾，含糊地说：“还差点哩。”元钟道：“那就小贾和洛伦买花去，店在南门对过路西，小贾当识得。买来送去校长室便好。”贾斯汀和洛伦应了，提前离席，同去花店。等魏玛吃完，元钟去结了账，众人一同返回沁梧楼。从研究中心西门进入时，大家都盯着王尝喜看，期待他再裸舞一回，元钟甚至已经藏不住笑，龇牙起哄。王尝喜这次酒没喝多，清醒地昂着头，快步走过自己曾经的舞台。

    拐进沁梧楼所在的林荫道后，众人望见楼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品红色大衣的女子，走近看时，只见她戴一副黑框眼镜，五官秀丽，是个美人的底子，只是还不善涂抹，衣品也很初级，那品红色的大衣用的是很粗劣的面料，款式十分老土。她冲走来的众人羞涩一笑，也许是因为涉世尚浅，有些拿捏不稳气质，魅力削减了大半。元钟迎了上去，问道：“可是来面试的温妮莎？”那女生回答：“是的。”魏玛嘴快，说：“跟我们来吧，在五楼。”于是大队人马一起踢踢踏踏地回了办公室，元钟领着温妮莎去找行政部的潘弗吉，草草一番面试就聘用了，其余众人各回工位忙活。

    自此，教务部已聚了八人，团队初见齐整，贾斯汀、洛伦、温妮莎先后搬进沁梧楼二楼的员工宿舍，元钟、魏玛、霍尔斯本就住在二楼，自然热情欢迎了一番。陈晵牧思考过要不要也搬来，最终还是决定住在家里。韦明顿则仍住在不远的斯里因慕大学，每日骑车上下班。

    整个四月，新畿市的众多企业也都像元钟的部门一样大量纳新，稍有个名目，拍拍脑门就要招人，队伍扩充到臃肿才算好。企业毫不负责地挖坑，求职的人们熙来攘往，也像萝卜一样盲目地抢坑跳，至于将来会怎样，双方谁也顾不得，也不敢顾，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明年四月，这座城市还是这么个胡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