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贵胄
某天下班后,元钟邀陈晵牧去一楼传达室吃饭。陈晵牧已知道,传达室的魏夫曼叔叔、马莉诺阿姨,是自己部门的平面设计师魏玛的父母,两口子都一副善相。二人来到传达室。这是一间约十五平米的狭长的屋子,隔成了两部分,朝楼外的是小起居室,挤满了家居,想是平时值夜班居住;朝楼内的是小办公室兼小会客室,既有一般传达室会有的小窗口、监控屏、办公桌、老式电话、各类文件,又有居家的小矮桌、小冰箱、电磁炉、咸菜缸、锅碗瓢盆,只是实在没有了做饭的地方,马阿姨平时就在几米外的走廊暗角支起灶台,炒菜煮饭。陈晵牧很喜爱这个小世界,还没欣赏够屋里的陈设,就见马阿姨炒好了一盘青椒鸡端来,魏叔叔架好矮桌,接鸡摆下,元、陈二人也帮着摆碗筷。不多会儿,四人便围坐着吃起晚饭。
陈晵牧问:“魏玛怎么不一起来?”元钟一笑。马阿姨说:“她出去和朋友吃。”陈晵牧点点头,专盯着桌上那碗擂椒皮蛋吃了起来,赞不绝口。元钟也夹了一筷子尝,果然味道绝美,连连称好。老两口被夸得高兴,话里就多了些家常。又几分钟,一个体格微胖、面庞秀气的人快步走进传达室来,四人起身欢迎。陈晵牧认得这人是发展部的彭戈斯,只见他不停地抱歉,说来晚了。众人喧闹了一阵,挤着坐下,继续吃饭。传达室这时已显得相当局促,但是热闹非常。
彭戈斯不仅长得很有灵气,性格也直爽,和元钟、魏叔叔开怀地喝酒聊天。陈晵牧则一边安心吃着擂椒皮蛋,一边听着他们聊。他大概听到,原来元钟在担任新黎云穆大学的教务部主任之前,曾在发展部干过一段时间,和彭戈斯是老友,又听到彭戈斯夸赞元钟,这趟出差马到功成。元钟得意之余,只拿去年冬天发展部几人的索秋之行作对比,言语中满是鄙弃和嘲弄。陈晵牧这时另盯上那盘青椒鸡,吃得入神,只是断续听了几句话:“伙着去ktv唱歌喝酒,把人家店也砸啦”,“两万四全让肖特罗一个人赔”,“张负责人先垫了两万哩”……魏叔叔天生一张笑脸,听着这些不平事,不时摇头叹气,表达正义立场,但脸上却始终如阴阳瓦般垒着弧眼弯唇,牢固得很。陈晵牧也听出元钟、彭戈斯对发展部的恨意,跟着应了些表情。
彭戈斯又说:“这回去索秋,陈老师表现得也很优秀呐。”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问句。陈晵牧想起元钟在离开索秋前说的“酒量出众”、“你我大功”,正等着他夸奖,没想到酒酣之际的元钟只是大大咧咧地说:“那晚女子以茶代酒敬你,你居然也换了茶应她。吾都窘得捂脸啦!”陈晵牧心里不悦,说:“之前喝了那么多轮呢。”元钟仍不夸他,又对彭、魏说了一遍:“吾就在上座看着他,哎,真的就换了茶干杯……”魏叔叔温和地插了一句:“没事的,年轻人慢慢锻炼就懂了。”这话没说还好,一说就激得元、陈认真起来。元钟道:“前人既懂了,听劝便可。上回践行也是,吾都说了在二楼休息便好,非要回五楼,岂不闻得一身酒气?”陈晵牧想不到这人事事记账,感到他气量实在是小,就顶他说:“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研究生退学了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班里有个三十多岁进修的老混子,天天拿一些社会心得、工作经验来噎我们,什么都懂还来进修什么?我就最烦这种。”元钟也不生气,突然莫名其妙道:“你可知吾等当年去海外事业部办公时,一盘拍黄瓜多少钱?”彭戈斯听了这句话,像是触电一样,挺直了身,圆睁着双眼说:“一盘黄瓜一百,就问你吃不吃!”于是和元钟回忆起当年的辛酸。陈晵牧听得一头雾水,暗骂这彭戈斯头脑简单,只等吃完饭,起身告辞。
元钟喝尽了兴,不让他走,道:“阿牧随吾二楼一叙,可否?”陈晵牧眉头微皱,跟他去了二楼的图书馆宿舍。彭戈斯则独自外出逛夜市去了。离开传达室前,三人对魏叔叔、马阿姨好一番感谢,逗得老两口笑逐颜开。
元钟回到图书馆宿舍后,依旧是先煮茶,陈晵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不知怎么,二人独处时火药味就小了很多。元钟喝了两口茶,酒气消了些,缓缓道:“有些事,你要懂。”陈晵牧还是根本不在意他那些没用的经验,只是迎合着说:“我知道。就怕以后犯错太多,我这点技术也救不了我了。”元钟没听出别的意思,扭头对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阿妮,帮吾烹一碗紫菜蛋花汤来!”没过几秒,走廊某间宿舍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什么喊!”元钟轻轻一笑,回过头道:“过两日发展部有一人转来我教务部,叫霍尔斯,你们应当见过。”陈晵牧捧说:“发展部逼走的人倒是多。”他看到元钟脸色凝重起来,那是一种忌恨而畏惧的复杂表情。又聊了几分钟,一个女生端着一碗汤走进了宿舍来,放在了茶几上,陈晵牧认得她是组织部的贝萨妮。元钟起身道谢,贝萨妮不理,只是对陈晵牧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陈晵牧对着喝汤的元钟说:“这次出差我也有些感悟。我只是想说,你可千万别倒,你倒了我们这些人跟着玩完。”元钟将碗从脸上挪开,嘴角挂着紫菜,正色道:“吾不会倒。”“那就好了,行了你继续喝汤吧,我得回家去了。早点睡吧。”陈晵牧说着,背上书包走了,走得简直突然,几乎没有给元钟反应的时间。
睡前,元钟一直在回想自己说的那句“吾不会倒”,他想到了自己近一年的经历,不禁轻声笑道:“怎么可能倒呢?”直到进入梦乡的前一秒,他脑海中仍然满是自信。这一天夜里,他便梦见了自己的这段经历。
一年前的四月,元钟还是盛戴集团的一名底层职员。某一天,集团组织新畿市总部的全体员工去市中心大剧院观看新杂戏。新杂戏是新畿最著名的喜剧表演艺术,一般由三到五人同台,其中包含一名随机邀请的现场观众,根据五花八门的主题,共同配合完成一场演出。新杂戏的核心在于这名被邀请的观众,这一未知项也成了编剧和排演时最难、最具挑战性的一环,也恰恰是因为人选的随机性,往往使得演出收获意想不到的、异常精彩的现场效果。然而近些年,新杂戏被卷入泛娱乐化的激烈竞争中,催生出了很多不同风格的变种门派,盛戴员工们今天所观看的,就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三极帮的演出。
元钟对新杂戏和三极帮只有耳闻,毫无兴趣,但因为是公司组织的活动,只得默默跟着去。进入大剧院前,员工们随机抽取座位号,元钟胡乱抽了个12排14座,进场后刚一坐定,右手边来了个穿米白色衬衫的瘦高的中年同事,他指着元钟左边的座位问:“那儿是13号座吗?”元钟答道:“是。”那人说:“极好。”于是过来挨着坐下了。
演出很快开始了。元钟从未见识过三极帮的戏,来前也没做功课,一开场就被台上的污言秽语、痞搏怪行惊得恶心。他凝神看了一段,台上的两男两女在演两个新婚家庭之间闹矛盾的故事,四个人都在用各种精妙的语言,暗示对方家庭丈夫出轨、妻子出轨、无父无祖、断子绝孙。他更震惊的是,包袱抖出时,全场观众都在高声喝彩,笑声不绝,仿佛在热烈地欢迎自己的丈夫或妻子出轨,庆贺自己无父无祖、断子绝孙。其中更有个男人喊着:“真他妈低俗!哈哈哈!”元钟哪里知道这三极帮正是靠这些下流伎俩在新畿成的名,今天这两场戏——《离婚进行时》和《尊师重道》——便是他们享誉全市的代表作,他越看越深感不适,只见:
暗场似迷途,腐洞淫窟。台间谑辱座间渎。戏尽伦常胡不可,还辨亲疏? 浪喘厌轻浮,沫漉津污。浑名邪利赖人逐。可怜昏花独就日,心忆安无?
《离婚进行时》即将结束时,满场的观众大多已经笑抽了筋,加上兽性大发,意淫耗了许多神,简直有些蔫儿了。元钟却始终笑不出来,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和他一样,从开场到现在也没有笑:一个是他左边的那个穿衬衫的瘦高个,另一个是在他前排靠右位置的一个更瘦的小伙子,从侧后方看去,那小伙子白白净净的,戴了副眼镜,想来是个斯文人,同样对这些低级趣味十分蔑视。
第二场戏《尊师重道》同样博得了观众的喝彩。剧情发展到高潮时,一个大包袱抖落,砸得全场人一齐爆笑。人们发现这一阵笑声中钻来了一个新的、尖锐的、更加淫邪的笑声,听起来像一只回光返照的瘟鸡在叫。元钟循声看去,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精瘦白净的小伙子在颠着头咯咯地笑,他像是憋得太久了,又像是直接疯了,这一笑就没个完。此后,直到演出结束的每一个包袱,小伙子都尖着声跟着众人淫笑。元钟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问候了小伙子的母亲,真想一把掐死这只瘟鸡。
左边13号座位上的人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元钟回过神来,注意到这个瘦高个的阴沉,这股阴沉,在喧嚣的场合里更加令人生畏。瘦高个的嘴里好像叼了一根烟,元钟却没有闻到烟味儿,也没有细想,就耐着性子看完了戏,抢先退场。
刚出大剧院没几步,有个人赶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元钟回头一看,还是那个瘦高个。此时面对面便可以看清,这人虽然已将近四十的年纪,但是面容俊秀,很显年轻,尤其一双眼睛仍保有孩童般的灵动与澄澈。元钟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瘦高个问:“刚才的戏,为什么没见你乐?”元钟答道:“艺术堕落,乐从何来?”那人笑了笑,又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元钟道:“销售部三组,元钟。”那人说:“你这名字。我叫唐纳德,下次一起玩儿吧。”挥了挥手便走。元钟记下了他的名字,听他说什么“一起玩儿”,只当是客套话,眼见他走远后,自己便也择路回家去了。
一个月后,盛戴集团迎来了隆重的五月年会,集团照例租了一个大型会场、几家五星级酒店,召集了各区域优秀员工,邀请了很多家企业代表前来新畿,开了三天的千人大会,好好热闹了一回。元钟身为新畿本地的普通员工,只能参会,并没有住五星酒店的待遇,好在跟着蹭了几天豪华自助餐,心里已是平衡。年会开到第三天上午便结束,下午就由各区域、各部门领导带着自己人自由活动。元钟正准备和销售部的同事们去泡温泉,忽然看见唐纳德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嘴里仍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他一边走来,一边朗声说:“阿钟,你打网络游戏吗?《迷你宫》。”元钟熟识这款游戏,欣然道:“技术一般。”唐纳德笑着说:“太好了,就要一般的!”于是二人成行,去了附近一家名叫“吉日升”的网吧。
元钟本以为这个下午只和唐纳德消磨时光,没想到一进网吧就吓出一身冷汗——眼前站着八位盛戴集团的高层领导,都是在年会上登台演讲的大人物,他们都已各自换了休闲装,并排站着迎接唐纳德,嘴里叫着“唐董”。元钟吃了这一惊,脑中一片空白,唐纳德略一招手,问:“坐哪儿?”领导中一人抢先回答:“在二楼钻石区,按您指示我已经订好了两排十台电脑。”唐纳德说:“真好,抓紧来!”说完就上了楼,众位领导也紧随而去,元钟不敢跟任何一人打招呼,只跟在最后,默不作声。唐纳德随意挑了一台电脑,落座后示意元钟选用自己右边的电脑,元钟便上前来挨着他坐下,剩下八人谦让了一番,也很快挑好电脑坐下。十个人都打开了《迷你宫》并在游戏里组成了一支小队,在等待匹配线上对手之余,唐纳德对众人朗声说:“玩别的游戏,就怕咱们十个人分组对抗,你们有人让着我。今天这游戏里既然都是同队,你们就好好努力,放开了干。”众人连声说好。没几十秒,系统就匹配到了一支十人敌队,于是游戏开场。
《迷你宫》是近年来大火的一款竞技网游,它的主要玩法是:在一个特定主题的场地内,两支队伍共二十名玩家随机散落到各处,他们需要在黑雾中摸索着找齐自己的队友来增强实力,歼灭敌方队伍,获得胜利。如果在落单时提前发生了遭遇战,他们需要先发制人或直接遁逃,以保证生存。《迷你宫》充分吸收了枪战类游戏的优点,开发了一套颇具特色的武器系统,从钉耙到激光枪,冷热兵器应有尽有;又充分吸收了角色扮演类游戏的优点,角色的长相和属性设定也千奇百怪。因此,玩家们的游戏选择非常灵活,比如在今天下午的这局游戏中,唐纳德控制的角色是一只用手雷的熊猫,而元钟则选用了一只张弓射箭的土拨鼠,八位盛戴领导也各自选了珍禽异兽及趁手兵器不提。
战斗开始了。唐纳德的熊猫降落在一堵矮墙边,四周一团漆黑,他当先问:“阿钟你在哪儿?”元钟道:“河畔,桥边。”唐纳德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了一拱红桥,惊喜地说:“倒是有缘!来桥上见!”于是熊猫和土拨鼠率先会合。其余各路的盛戴领导们没能先遇着唐纳德,都相当失望,只得在黑雾中继续探索,好在运气尚可,会师之前都没有独自遇到敌人,不久后,这八个人也顺利会合,于是一起寻找熊猫和土拨鼠,同时抖擞精神,期待在熊猫面前英勇表现一番。
这边唐纳德带着元钟躲在一堵残垣下,打算在此等待队友或伏击对手。不一会儿,来了只手提煎饼锅的拉布拉多,唐纳德认出它是敌队主力,待它走得近了,对元钟高呼一声:“趁现在!”一瞬间,两人操控着熊猫和土拨鼠跃出,手雷和飞箭齐下,可怜拉布拉多手里的煎饼锅都没来得及拍出,登时就被干倒。唐纳德狂喜得脸都变了形,贴着电脑屏幕一阵浪笑,吼了句没人听得懂的鸟语:
“吾雷瓦新三多猥克琐!”
元钟不解其意,但也替他欣喜,心下道:“此人是个真性情的。”又一会儿,黑雾中现出许多人影,唐纳德凝神看去,禁不住惊呼:“又是敌人!六个!”元钟十分镇定,柔声道:“兄且莫慌,继续蹲伏,待吾换连弩击之!”唐纳德惊魂略定,说了句“好”,一动不动。只可惜他选的熊猫体型太胖,白绒绒的肚子露在了残垣外。元钟察觉,刚要提醒,不料敌队六人已发现了异样,迅速包抄而来,顿时杀声震天。唐纳德大呼:“咋办!我他妈好想哭啊!”元钟朗声道:“兄且退,吾断后!”于是控制土拨鼠起身放弩。好个连弩,一发十箭,瞬间射倒两人,只可惜换箭极慢,敌队一匹独角兽冲撞过来,一蹄子踢翻了土拨鼠,元钟“死”了。唐纳德强忍住笑,控制着熊猫也不逃跑,胡乱丢起手雷,眼见手雷将尽,正要引颈就戮,忽见己方队友四面八方地杀来。那活命的四名敌人吓得胆寒,立刻作鸟兽散,却都被八人组迅速围住,捉了邀功。唐纳德见局势逆转,喜出望外,下令斩此四人,继续搜剿最后三个。
这九人组合在了一起也实在猥琐,不喜以多打少,只爱蹲守伏击,最终成功蹲到了敌队的三人组,一举歼灭。唐纳德笑得更加狂放,对身旁的元钟说:“看来还是我更阴一些呀!”元钟料定他此时要听“阴”字,便答道:“唐兄之阴,实非常人所能及!”这句话搔得恰切,唐纳德乐得摇头晃脑,只觉周身舒畅。
这场战斗只打了一小时便结束,唐纳德并未尽兴,问:“再来几局吗?”元钟道:“气势如虹,无怯战之理。”唐纳德听得开心,回头问那八位领导:“你们下午忙吗?”都说不忙。唐纳德便说:“那就接着玩儿!我给你们订些咖啡喝!”说着掏出了手机。八位领导慌忙起身拦住,劝说:“哪有让您订咖啡的道理!”于是聒噪着选了一人,问明了各人偏好,订了十杯咖啡。第二局游戏很快开始,唐纳德侧过头,学着元钟的口吻道:“全赖卿之神勇!”元钟踌躇满志,谦让了几句。
众人玩到傍晚才离开网吧。八位领导难得有献殷勤的机会,坚持要请唐纳德去附近的山海大饭店吃个饭,唐纳德一下午赢得舒坦,也不拒绝。席间烦冗不提,单说领导中最年轻的是个新晋升的渠道经理,有意趁机好好奉承唐纳德一回,眼见酒喝得融洽了,便说:“刚才第一把游戏,唐董料事如神,把敌军引进包围圈,指挥大伙成功掩杀,实在令人佩服!”唐纳德听了,一言不发,双唇一上一下地摆着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元钟沉默了很久,这时忍不住道:“是个失误。”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九人都听了进去,一时间,餐桌周围陷入死寂,那渠道经理眼神空洞,只望着元钟。唐纳德扬眉一笑,说:“确实是个失误。”领导中又有两位资历颇深的商务经理,见渠道经理讨了个没趣,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一起恭维起唐纳德,说什么“高瞻远瞩”、“治理公司有方”、“是晚辈奋斗的楷模”,等等。唐纳德冷冷地打断了他们:“我奋斗过,失败了,被迫回来继承家业,有什么可称道?”两位商务经理干笑几声,不敢再吱声。到底是领导中年纪最大的副总裁熟识唐董的脾性,怕他发作,连忙打圆场,聊了些《迷你宫》近期的版本变动,这才稳住了局面。
会餐结束,唐纳德首先起身说:“就让我结账!”众人泣谏,乃止,于是简单作别了一圈,打道回府。临别前,唐纳德仍对对元钟说:“下次一起玩儿吧。”元钟满心答应,目送他离开。
从此唐纳德经常带着元钟,或泡温泉,或打游戏,只是不涉公务,元钟也从不问他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同事。春去秋来,十月末的一天,唐纳德请元钟喝茶,谈天时问了一句:“阿钟你在销售部干得怎么样?”
元钟答道:“循规蹈矩,业绩一般。”
唐纳德看着他说:“你不像是销售,倒像个大学老师。”
元钟道:“也曾有人如此评议,只恨年少怠惰,耽误了志向。”
唐纳德笑道:“卿有何志向?”
元钟道:“率一方班底,干一番事业。”
唐纳德夹去嘴里没燃的烟,稍显严肃地说:“销售部的领导岗没什么意思。盛戴要买一所大学,你可以去那儿历练几年,晋升肯定比这里快,干的事兴许也更有意义。”
元钟早不想干销售,听了这话,认真点头。唐纳德又将烟叼回到嘴里,说:“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元钟一面应了,一面欢天喜地地幻想起来。
果然,没过几周,集团内部就盛传起和新黎云穆大学强强联合的消息,各区域、各部门都要调拨精英支援建设,销售部领导推荐元钟转去新黎云穆大学发展部工作。又过了三个月,没有任何教学工作的新黎云穆大学要成立教务部,校长海伦提名元钟担任部门主任,元钟正苦于发展部内一群流氓的明争暗斗,立即得意地跳脱出来,走马上任。
在新的领导岗位上享受了几天威福后,元钟想起了唐纳德,不禁感叹他究竟何方神圣,竟有这样的实力,而唐纳德也真的像神圣一样,自那天喝茶以后,便在元钟的生活里倏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