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细嗅蔷薇
不止是healy,连阮语也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望向一脸淡然的周辞清。
“很惊讶?”被两双眼睛盯住的周辞清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怎么可能不惊讶。
周家垄断东南亚所有军火生意近半个世纪,不管谁进来都无法分一杯羹,现在周辞清主动提出要他做代理人,怎么看都像一个陷阱。
他可不信周辞清有这么大方,在他绑架了阮语之后还能递来一根橄榄枝。
healy冷笑:“我只见过天上掉炮弹,没见过掉馅饼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很多都来自炸弹碎片。
周辞清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铿锵放下酒瓶:“看来你以为做代理人是件好事。”
“做我的供货商我会把你供着,做我的客人我会看心情哄你。但做代理人,只有被我压一头的结局。”周辞清变得非常耐心,“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年柬埔寨远离战乱不再需要武器,便把我们周家看成肉中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我也不过是想做他们以前做过的事,扶持一个傀儡替我们周家办事,把战火引出我们家族而已。”
见healy脸上出现动摇之色,周辞清又继续游说:“我被家主这个头衔束缚着只能讲道理,所以需要一个野蛮人去帮我杀出一条血路,你确定这是天降馅饼?”
血路虽然难走,但对从小啖肉饮血为生的healy来说,是一条锦绣的大道。
骨子里的嗜血嗜财因子疯狂翻腾,healy却还要按捺住发光的双眼,只不过这些拙劣的演技怎么逃得过周辞清的法眼。
healy自知被看穿,但也不敢真的痛快拍板,端着架子又露出他专属的奸诈狰狞的笑容:“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也得跟兄弟们考虑几天吧?”
周辞清对他的犹豫并无不快,看了一眼开始撕芭蕉叶的阮语:“当然。为表诚意,在你们没有得出结论之前,我会住在这里叨扰一轮。”
自愿被软禁。
healy笑容顿时滞在脸上。
太反常了。
他以为周辞清会勃然大怒,然后动用家族所有人脉资源把他围堵得死死的,所以他才派手下一路监视周辞清,让他无法和手下联系。
而绑架阮语的理由也很简单,披拉没收到货,他的尾款就此打水漂。
他不服,想找披拉晦气,而披拉也十分气恼,两人一盘算,矛头直指周辞清。
披拉跟他说:“你去把阮语绑了威胁周辞清,替我出了这一口气。到时候我不仅把尾款给你,赎金也给你。”
一听到能有这么多钱,贪财的healy借着酒气把初生牛犊的不怕死气势全部爆发出来,一拍桌子就应下了。
但酒醒过后,他有点后悔,不过看在钱财份上,他还是把计划进行下去了。
大不了一死了之,反正他这二十多年里一直在鬼门关爬来爬去,他一点也不怕死,怕的是身无分文。
防备的计划他想了一个通宵,周辞清来的这一路也的确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他以为能拿到赎金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张长期饭票。
做童子军的时候他听战友说过,军火大亨周辞清一单生意的利润足以把他们这支雇佣兵卖卖一百次,要是能从中分一杯羹,下半辈子把腿打断了也不用愁。
现在棍子就在面前了。
天人交战,从不信天服命的healy自然能压过理性我行我素。
他又露出那个诡异的狞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留你们在这里做客了”
healy说他是个有来有往的人,既然周辞清尊重他,那么他也要给出足够的尊敬还予周辞清,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房子让了出去。
虽然是营地里最大最好的房子,但healy明显是个注重面子不注重生活感受的人。
他说吊脚楼是他用来会客的地方,旁边那座一层土瓦房才是他住的地方。
阮语推门进去,几个平方的视野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破烂的木柜,上面还带着些干掉的水渍——这已经是清洁过后的模样了。
难以想象未整理之前是怎样的光景。
听见滚轮拖动的声音,阮仪回过头,只见周辞清拖着两大个行李箱从夜色中走进因电压不稳定而闪烁的灯光,仿佛这里不是荒山野岭,而是他周少爷常去的度假村。
奔波了一整天,阮语早就累了,一屁股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揶揄正不知道该把行李箱放哪的周辞清:“周少真是闲情逸致,被绑架还能提两个行李箱过来度假。”
终于找到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周辞清把行李箱放倒,回头看见阮语双手抱胸,高贵冷艳得想奢品橱窗里的模特,连眼尾都带着对他的不屑。
“看来我们宝贝是真的生气了。”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来,两步走到阮语面前,分毫不给她躲开的机会,按住她的手背也一起坐在了床板上。
或许是为了给他过生日,阮语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衬衫,只扣了三四颗纽扣,长长的衣摆被交叉打了个结,露出一点点白皙的粉。
阮语抽回被按住手,扭过身子:“我哪里够周老板的生意重要,怎么敢随随便便跟您生气呢。”
她阴阳怪气的回答彻底取悦了周辞清,他再次抓住阮语想要逃离的手,然后迅速拉高她的衣袖,从来白璧无瑕的手臂上多了几块突兀的红印,有些地方已经泛起了青紫。
一块伤痕就像一个拳头,用尽全力砸在周辞清的胸口上。
他伸手去摸,掌中的小臂立刻要缩。
“疼么?”他五指攥紧阮语的手腕,俯首用嘴唇印在她的伤口。
猛虎在细嗅蔷薇。
舌尖舔过刺痛的伤口,仿佛真的有疗愈的功效,痛楚在周辞清的安抚下一点点软化。
这些都是healy把她拖拽下楼梯时留下的淤青,但因为一直处于神经高紧绷的状态,她竟然也一直没觉得痛。
直到被他温柔地舔舐。
“当然疼。”她一身傲骨也跟着疼痛软化,没被抓住的右手也伸直到周辞清面前,“这只手也是,你下次记得全屋铺地毯。”
阮语习惯用右手,自然右手伤得更重。
淤血已经变深,横亘在伶仃的骨皮之上,伸直还有干涸的结痂涂画在这片血海中。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阮语敏感地感受到周辞清身上有冷意散发,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也有收紧的迹象。
“哥哥,你真的要和healy合作吗?”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搞了一身伤,竟然还换来他一次飞黄腾达,想想就觉得憋屈。
只不过她还没自信到觉得自己能影响周辞清的生意。
果然,周辞清没有回答,只是把她两只衣袖捋下来,随之岔开话题:“伤口要清理一下,不然会感染发炎。”
说着,他起身招呼阮语跟上自己:“我去问问洗澡的地方在哪里。”
她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痛了。
不像城市有灯光照明,太阳一下山,山里便像被盖上了一块梵塔黑布,唯有宇宙的星光能够抵达。
头顶有白光闪了闪,吓得对岸草丛间隙中漂浮的萤火虫逃进了更深的幽林中,留下一闪而过得尾光在空中搁浅。
阮语回头,周辞清收回高举的手,摇晃的灯泡在他脸上落下光与影,因紧绷而硬朗的线条得深邃忽明忽暗。
安装好灯泡后,周辞清从小马扎上下地,鞋底摩擦浅滩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风吹虫鸣之间找回人世间。
“过来,给你烧水洗洗身子。”
healy这里的条件差得堪比荒野求生,洗澡在山涧小溪,吃饭靠生柴火,连被子都没有,更别说床单蚊帐。
而周辞清带过来的两个行李箱里,装的全是露营所需品。
除了帐篷睡袋,还腾出几块防水布做了个简易遮挡,供她洗澡使用。
但是连热水都没有的地方,说什么洗澡。
阮语从水边走到灯下,周辞清摸出一点火绒用火机点燃,然后在火光跳跃之前手速极快地塞进木柴堆里,那架势仿佛是在拍摄荒野求生。
“知道我被抓了还能冷静收拾行李,你一点都不紧张我。”
火焰慢慢升上来,被扣了顶大帽子的周辞清抬头看向在溪边玩打水漂的人,拿起水壶起身也走到溪边。
“我要是不冷静,你今晚就得抱着healy那床臭被子睡觉。”水装满了,周辞清起身回到篝火旁边,“而且我不能不冷静,因为他们握着的是我的命。”
石片失去加速度掉在浅滩,阮语手还在半空,脑袋就扭了回去追随周辞清而去。
他把水壶架在横栏上:“我来的这一路上一直被healy的人监视着,一旦走岔一步你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见阮语愣在那里,他拿来两张马扎打开坐下:“你以为healy真的只是求财?他也害怕放了我回去会遭到我的报复,很有可能会下死手,和他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听到他在解释刚才她问的问题,阮语收回手走到他身边,把马扎拉近他一点,才慢慢坐下去。
晚上山里有些冷,呼呼的山风吹过,夹杂着的全是水流的清凉。
阮语手有些冷,五指收紧了钻进周辞清的手掌,这才汲取到所需的温暖。
“你不能骗一下他,然后回头把他弄死吗?”阮语对手上的伤耿耿于怀,“他把你的‘命’折腾成这样,你还给他掉馅饼。”
夜并不安静,虫子一边叫着一边到处跳跃,弄得草丛沙沙作响,而阮语委屈的声线在大自然的活泼二重奏里格外沉闷。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向上挑,惹得周辞清忍不住去掐她的脸。
“healy的确不是最好人选,但我急着要摆脱这座大山,只能找他这种不要命的倔驴,帮我铲平所有障碍。”他拇指摩挲过她的下颌,眼里的笑意如海水退潮,“阮语,我再也不想因为生意的事和你吵架了。”
粗糙的指腹划过她有些凉意的脸,不痛,但似乎带着一笔印记,在她肌肤之上久久不散。
周家虽以赌发家,但能站在食物链顶端,靠的是军火贩卖。
这条路周家人走得很辛苦,每个经手的谁不是手上沾满鲜血,脚下踩着白骨走上来的?
所以他们不允许有人分走这个蛋糕,若有觊觎者——杀无赦。
因为一旦失去依靠,等着周家的将会是无尽的反噬。
例如仇人的报复,或者面临牢狱之灾。
周辞清作为周家家主,也是船运公司的法人,一旦出事,等待他的必然是终身监|禁的结局。
不然他不会这样草木皆兵。
可他不想再这样了,他也想坦坦荡荡做人,和阮语一起走在阳光下,还她一个应得的美好未来。
阮语听懂了,她伸手去摸周辞清另一只手,也学他一样摩挲他的虎口,然后一步步入侵,知道与他十指紧扣。
“哥哥,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她侧过脑袋,将自己的脸贴在周辞清掌心,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周辞清随她的手指在他掌中挠扰,然后慢慢收紧。
没得到回应的阮语不满地瞪着他:“接下来你该亲我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之时,旁边的水壶煞风景地大叫起来,阮语被生生吓了一跳,气得她抬脚就要用石头把火踢熄。
“踢翻了你就洗冷水澡。”
阮语立刻蔫了。
看着周辞清在束口袋里抽出一个折叠水盆抖开,又走到溪边装了一半的冷水回到篝火旁边,顺手扔了几颗压缩毛巾进去。
阮语看得眼都直了,而后噘嘴冷哼:“这架势肯定收拾了不少时间吧,一点也不紧张我。”
又被哐哐扣上几顶帽子,周辞清把热水倒进去,试到温度适宜了才把水盆移到阮语脚边:“这是我的必需品,每个房子里都准备了这么两个行李箱,拿起就能走。抬脚。”
诧异于这件过于奇怪的事,阮语完全没有发现被他抬起一只脚:“为什么?”
脱掉她的鞋袜,周辞清将她两只脚放进温水里:“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会让我出任务或者带队训练,在野外生存是最基础的一门课。”
交货的地点通常设在隐蔽的地方,为了不被跟踪,他们通常都要在野外生活几天,等到彻底安全才会交易。
聊起过往,周辞清难得生出些少年意气来,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眼睛也似乎有光迸发:“最记得一次交易在雨林,当时对方有内鬼引来了警察,我为了隐藏躺在草丛里,结果躺没一会儿,一条金花蛇爬到了我面前。”
似乎真的惊险万分,周辞清有些激动,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解:“你知道这种蛇吗?它们虽然毒性不强,但还有一个名字,叫飞蛇,能准确地滑翔到目标之上,被它盯上是件难缠的事。”
阮语被他勾起兴趣:“然后呢?”
“然后?”周辞清眼神黯下去,有意无意地去躲避阮语的注视,“我当时饿了整整一天,在对峙到快变成斗鸡眼的时候,我找准机会抓住了它的七寸,把它蛇胆挖出来吃了。”
这就是过去的他,茹毛饮血,无惧生死,恣意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一看到阮语听完后霎时变白的脸,又觉得这些事情其实挺不堪回首的。
阮语出生在文明的社会,会怎么看他这种野蛮如原始人一般的野兽?
然而……
“蛇胆什么味道?”阮语很快又恢复正常表情,凑近低头摊开毛巾的他,“是苦的吗?”
他在水中的手一顿,而阮语却并未察觉,托着下巴叹气:“我高中就有一个野营社团,我还加入了。不过我妈怕我出事,从不让我参加社团活动。”
一声浅笑打断了她的畅想,阮语气恼地用脚踢水,踢得周辞清的衬衫上洇开了好几块水渍。
“笑什么笑!没见过听妈妈的话的乖宝宝啊!”
几滴水溅在睫毛上,周辞清抬臂去擦,笑容一直挂在唇边不散。
“我没有在嘲笑你。”他的手重新回到水中,轻轻按在她的脚背上,抬头去望月练下的阮语,有种尘埃落定的安谧感。
“我是高兴。”
绵柔如云的毛巾也不如他手温柔,在水波荡漾和水声潺潺之间,阮语听到轻如鹅毛的话滑入心底。
周辞清垂首,却怎么也遮掩不了眼角眉梢的弧度。
“因为你终于愿意和我分享以前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