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告别
铁生也顾不得忌惮隔壁院子里的那位公子。他抱着猫儿急匆匆的敲了敲隔壁家的院门。
门很快就开了。
不是那位老爷爷,是那位年轻的玄衣公子。
开门的人面色挺冷的,单手负后,打量着来敲门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铁生的喉咙一涩,这位公子本来年龄比他长的,现在看起来却比他年轻了好多。
铁生鼓足勇气说道:“公子,你们家的猫快不行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山林里的坑里面,急匆匆把她带回家,给她喂水,她也不喝。所以我想带着猫儿来见你们最后一面。”
跟前的公子盯着他的怀里的猫儿一瞬,然后抬手将他怀里的猫拎到了自己怀里:“猫我带走了。”
说完公子便关上了院门。
帝君捏着怀里的猫提了提,打量了一番,眯了眯眼睛,这手感明显轻了不少:“怎么,又不想活了?”
之后他把那只猫放到亭子里的桌子上,去找了肉干来,放到她嘴边:“吃!”
喵喵闭眼表示不理。
然后他的后颈又被人提上来了:“想死?没那么容易,至少得化成人形再说。”
喵喵装死的继续闭着眼睛,四肢垂下,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跟前的人对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那是心底气不打一处来。
接下来的几日,喵喵被大黑狗用妖术吊着命,喵喵依旧不吃不喝也没死成。
于是她干脆学着人类的做法,在她那间屋子的房梁上搭上一根红绸。
那红绸还是当年铁生成亲时她留下来的。
她跳到房梁上面,脖子挂着红绸,从房梁一跃而下。
喵喵本能的挣扎了一瞬,还干呕了几下,这上吊的死法,还真的有点难受。
明明动静很小,却还是被隔壁大黑狗发现了。
结果就是喵喵还是没有死成。
大黑狗为了监视她,居然允许她晚上歇在他的屋里。
这几日老头儿都不在,此时的大黑狗正坐在桌前下棋。
喵喵跳上桌,虽然她有大黑狗的妖术吊着命,但体力还是不济。
腿脚虚浮绵软无力,得趴在大黑狗的桌前,看他下了一会棋。
看不懂……
死又死不成,看又看不懂,喵喵烦躁的将他的棋盘给他搅乱一通。
这一回,这回大黑狗总该生气了吧,然后生气的让她自生自灭。
结果就是她的身子不能动。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
帝君难得有耐心没有对喵喵动粗,和声道:“要看本帝君下棋,就乖乖坐在一旁。不可捣乱!”
喵喵一脸恹恹,她才不是来看他下棋的,她就是来捣乱的。
大黑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第二日老头回来了。
先是向帝君汇报了,近日在世间布下的眼线情况。
然后就拿着鱼干儿,放到了亭子下的桌子上。
帝君下棋的时候顿了顿,然后他就看到那桌子上的猫居然开始吃东西了。
眉宇连帝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舒缓了:“怎么,又不想死了?”
喵喵没看他,还将自己的屁股向着他,然后大快朵颐的吃着老头给的小鱼干。
老头听的一头雾水:“什么这猫又不想活了?”
那只猫自顾自的吃了小鱼干,然后又用软乎乎的爪子拍了拍老头的手心,用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老头。
然后跳下桌,翻过,去了隔壁的院子。
只不过她这回连招呼都没打,又从铁生家的院子翻出了外面。
一路穿过乡间的小路,到了她以前摔断腿的那条河边。
她站在河岸上,往下看,此时河面还没有结冰。她脚下的小崖泥土枯黄,和河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挺高的。四周的草木都已经枯死了,彰显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河面倒是清晰的倒影了上方的影子。
从侧面看,喵喵站在高高的河岸上,小风吹着河岸带着簌簌的响声。喵喵看了看,鼓足勇气,从小崖上众身一跃。
噗通一声。
河面漾起小心的水花,泛起丝丝涟漪,片刻之后,水面的白影渐渐沉了底,渐渐消失在河面上。
几里之外的帝君正在下棋,手下忽然一顿,然后随意的将那颗白子丢到棋盘上。
随即起身,走过院子,直接穿墙到了隔壁。
此时铁生家的院子静悄悄的,屋里倒是传出孩子们的嬉闹声。
年轻的帝君再没有停留,身形一闪消失在院中。
不过是一瞬间,他就追踪到了喵喵刚才停留的河岸上。
此时后面静悄悄的。
帝君不过弹指一挥,那河里的猫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浑身湿漉漉的喵喵被帝君提着脖梗,呕了几大口河水出来。
奄奄一息的看着跟前的帝君正打量着她。
“蠢猫。”帝君语气虽淡淡的,但眼里的波涛翻涌似惊涛骇浪。
帝君没有急着将她身上的毛发弄干,风一吹喵喵冻得瑟瑟发抖。
他一路提着猫去看了正在打猎的铁生,不过帝君是站在很远的地方,铁生没有发现。
“你都要死了,这人却还在这里打猎。”帝君目光挺凶。
喵喵想的是铁生也是为了生计,倒是很体谅他的。
帝君当时将猫从河里捞出来,是恼得不行,此来是想将此人杀掉的,可转念一想,看了看那猫,到底是有所顾忌。
帝君眼睛危险的一眯:“你要是再死,本帝君就把那人杀了!”
此时泡了冰凉刺骨的河水的喵喵,身子十分不适,浑身打着冷颤。
帝君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一抬手施了法术将她的皮毛弄干,带了回去丢到亭子下的桌子上。
那老头儿正坐在桌前,看到被丢到桌上的喵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喵喵抱在怀里,摸了摸猫头,弯着手指着猫儿:“原来你刚才拍我的手掌心是要跟我道别呀。”说完他的脸色沉了沉,有些责怪的意思,“你这只猫倒是让帝君费神不少。”
喵喵委屈巴巴的娇气的叫了一声:“喵~”
眼泪汪汪的模样,看的老头儿一阵心疼:“你这猫怎么老是想不开呀?”
经过此一出,帝君倒是没有再使妖术禁喵喵的足。
因为帝君笃定喵喵不敢再死,因为她怕铁生真的因她而死。
可是喵喵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再去找铁生,闲暇的时候她顶多趴在墙上,看看铁生的近况。
不过,铁生一家倒是挺惊奇,那喵喵居然没有死。
喵喵看着铁生家的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铁生和金枝的吵架次数也越来多,大多都是因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可是铁生依旧不让金枝干田地里的粗重的农活,顶多让金枝在家里烧个饭。
等到他们的孩子稍微大一点,农活这些事儿,更轮不到金枝了。家里做饭,打扫,洗衣,也是两个女孩儿抢着干。
喵喵觉得还好,铁生的性格更像他娘一些,不似他爹。因为即使生活过得再艰苦,铁生也没有染上嗜酒赌博的恶习,挣了银子就上交给金枝。
近年来的猎户越来越多,山里的猎物越来越狡猾,越来越少,靠打猎已经很难支撑家里的开支了,基本都是靠着铁生年年来攒的老本。
金枝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动不动就要吃药。
在铁生三十二岁这一年,村里的刘奶奶也撒手人寰了。
第二年,金枝的娘也去了。
等到铁生家的大儿子年满十五岁,铁生就带着他的长子出去谋生计了。
这一走就是两年,两年后铁生带着长子回家,还带了已经拜堂成亲的儿媳妇。
此时的铁生是又黑又瘦,据说是半年前铁生在外得了一场大病所致。他的儿子倒是长得比较健壮,皮肤也挺黑,面上上洋溢着新婚的喜气。
满脸病色的金枝看了他这个新的儿媳妇儿很是满意。长得膀大腰圆的,看起来很是能干活。一见面就对金枝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家里的其他弟弟妹妹对这个新嫂嫂也很是好奇,喜欢,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但是经过两年时间,铁生也没有带回来多少银两。
原本铁生还想让他的孩子们去私塾上几年学。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晚上,铁生的长子和他的儿媳妇儿将柴房拾到出来入住。
喵喵觉得她现在和铁生真的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了。
她怀着不好的心情从墙头回到院子里,跳到亭子里的桌案上。
此时的帝君在和老头儿对弈,那样子十分专注。
冷不丁,帝君忽然打趣她:“你这只蠢猫,莫不是对那人生了情愫?”
她和铁生明明是纯友谊好吗!只是现在变得微不足道罢了。
喵喵越想越气,这帝君成天没事就知道揶揄她。
昨日他闲着没事,居然把她的猫胡子给剪了。
喵喵眯了眯眼睛,突然扑到帝君跟前,抬起猫爪,再次抓花了帝君的脸。
抓完还不忘被帝君龇牙:“喵!”干完坏事她就溜了。
帝君摸了摸脸上的血,似乎都已经适应了,也没见多大怒气,喵喵也不是头一回抓花她的脸了。他挑了挑眉,眼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危险。
旁边的老头儿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帝君这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罢了。
以后等猫儿化了人形,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叫痛苦!想到这,他不禁对那只猫暗暗的捏了一把汗。
来年的时候铁生家的儿媳妇儿怀了孕。
春耕刚忙完后,铁生又画了宅基地,替长子新修了一座院落,就在旁边,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铁山还为长子烧山圈了几亩田。
此后铁生的长子正式和铁生他们分了家。
下半年铁生的第一个孙子就出生了。
来年,铁生的二女儿也说了一门亲。
家里的三儿子也议亲了。
但是这个三儿子和他铁生吵了一架,怪铁生偏心。
三儿子成亲,那也是要和家里分家的,搬家的就意味着要另建门户,那也是要和家里分家的。三儿子会闹无非就是给他的没有大哥多……
等到第六子成亲,倒是没有分家,却也有不少好处。
旁边的三个儿子看了当然是不顺眼,还很眼红,成天没事儿就要找父亲说理。大吵大闹的几家子,一天天的闹的铁生家乌烟瘴气。
妯娌间的勾心斗角,也是相当的厉害,时常在田头掐架,争着田产。
铁生到底是没有逃过平凡人的一生。
金枝也是被下面的几个孩子气得,病了好几次。
等到孩子们都成了家,压在铁生身上的重担,不轻反重。
几个女儿时常回娘家跟母亲哭诉在婆家是过得如何如何的不好,被恶婆婆刁难,被公公指责责骂。
她们显然没有金枝这般幸运。
终有一天金枝家的二女儿,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金枝听后,当即就昏倒了。
事后铁生一家找到了镇上的县衙报官,可现眼里传出来的消息就是铁生的二女儿是自杀,与旁人无罪。
金枝替女儿冤屈,带着家里的儿子们到他二女儿的婆家大吵大闹。闹了好几回,村里上看热闹的倒是去了一堆又一堆。
喵喵都去过好几次,不过只是远远的在人群中站着。
金枝闹了一通,却连个道歉也没得到。
来年那死去的女儿的丈夫又说了一门媳妇儿。听说这个媳妇儿的礼金比当初金枝的二女儿还要高一百两。
金枝听得更是来气,晚上又朝着铁生发了一通火。
就这样下去,金枝开始缠绵病榻,卧床不起,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
金枝离开的那晚,喵喵去看了她最后一眼。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旁边的妯娌却对那只猫指指点点说着猫是一只妖。
铁生当即喝止:“要站在这,就别说闲话,不然就滚!”
喵喵跳上床头,抬起爪子摸了摸金枝那乌青的脸。初见时的金枝是多么明媚活泼,现在却是这幅田地。
可人生本就如此艰难。
此时的金枝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金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金枝死在铁生四十五岁这年的冬天,彼时村里的陈婶子还健在。
铁生已经二十多年没哭了,却在金枝走时滴了滴几滴泪。如果不是顾忌着旁人,他可能会抱着金枝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