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拜访田福贤
白鹿仓原是清廷设在白鹿原的一处官仓,在白鹿镇西边三里的旷野里,丰年储备粮食,灾年赈济百姓。
不过现下他已不再承担调节粮价的责任,而是成为了县下面最高一级的行政单位,下辖原上十个镇保障所,近百村落。
白鹿仓作为一县之常平仓,又经田福贤在总乡约任上四年的扩建,到如今已是屋舍林立,建筑面积早已超出县公署不知多少,依鹿兆鹏看,莫说一个班,就算一个连收拾收拾也能住下。
除开仓里的行政人员,这儿还驻扎着一支七八人的民团,肩扛湖北条子,一身黑制服,腰里扎皮带,白裹腿白帽圈儿,趾高气昂,看人都是往天上看的。
“我大鹿子霖,我寻田总乡约有事哩。”
还不到白鹿仓的门楼子,鹿兆鹏就自报家门,他晓得这些白腿子的习性。
鹿子霖为人长袖善舞,和田福贤以及其他几个镇的乡约私交都不错,果然,他这话一出,横鼻子瞪眼的守门团丁立马换了副谄媚神情放了他进去。
“十三幺,胡了。”
田福贤正同他手底下的人打麻将,鹿兆鹏进大厅时,正碰上他胡牌。
“福贤大(伯),彩好哇。”
“哈哈哈……刚赶上,刚赶上。”田福贤循声扫一眼,明澈温厚的眼睛里溢出笑:“你是……你是子霖的娃,兆鹏对不对?”
“是哩。”
“我就说嘛,和子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统直的鼻子,长长的睫毛。”
田福贤说着推倒身前的麻将牌:“是你大那儿有事知会我?”
“不是,是我专意寻福贤大你谈点事儿。”
“哦~”田福贤闻言拖了个长音,几个陪他打麻将的属下会意立马起身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房门。
“说吧,啥事?”
虽听说了鹿家长子鹿兆鹏在白鹿村将民团办得有声有色,但鹿兆鹏过分年轻的容貌还是无法让田福贤将他放到与自个儿对等的位置上。
对田福贤敷衍的态度,鹿兆鹏并无多少不快,和人家有交情的是他大,又不是他,田福贤能坐在这儿听他说话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有鉴于此,他也就没拐弯抹角说场面上的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福贤大,我想将仓里闲置的屋舍还有粮仓租下来。”
正美美吸着卷烟的田福贤闻言顿时惊愕不止,一口烟圈没吐出来吞进了肺管里,直引得他一阵咳嗽。
“咳咳……啥子,你说啥子?”
“我说我想将白鹿仓闲置的屋舍和仓库租下来。”鹿兆鹏重复一遍。
田福贤一把掐灭手中的卷烟,腾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兆鹏,你跟福贤大透个底,你要干啥?”
“瞧福贤大你这话说的,我一平头老百姓能干啥,就是想做点生意赚两个小钱儿。”
鹿兆鹏不急不躁,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叫田福贤有些摸不准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不过他心里对其人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是十分赞赏的。
将闲置的房子租出去,多好的一条生财之道啊,怎么他手底下这些人就想不到呢?
要是早有人能想到这一招,还用得着他铤而走险,加码征粮?
这在城里受过新式教育的娃儿和书院里读出来的,脑子到底是不一样哩,田福贤不由得心生一阵感慨。
“那成,不知兆鹏你要租几间房,几间仓库?”
租房给人,几乎可以说是旱涝保收,田福贤当然没理由拒绝这种好事儿。
鹿兆鹏想都没想,大手一挥:“有多少我要多少。”
“嘶——”田福贤倒抽口冷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多少要多少。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十全老狗在位时候修白鹿仓是按存粮四万石的标准修筑的,就算他们占了些,但剩下的也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包圆的。
还是说,此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意租房子实际贿赂他以求他办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呢。
田福贤眯起眼眸仔细端详着鹿兆鹏。
这一看他更纳闷了,此子一脸坦荡,目光纯净,不像是他大鹿子霖那号八面玲珑、油腔滑调之人啊。
鹿兆鹏也注视着田福贤,他从他脸上捕捉到几分犹疑,当下便笑着揶揄道:“福贤大,可是怕你侄儿没钱交不出来租子?”
“哪儿会,兆鹏你说这话简直是当面揭我的老脸呢么。”田福贤佯怒:“我是对你做什么营生有疑虑。”
他说话语气虽强硬,却依旧难掩面上尴尬。
“这有啥好疑虑的,你直接问我就是了。”
“那你老实交代。”
“也不瞒福贤大你,我是想开米面庄子,仓库用来放粮食,屋子用来安置自家民团团丁,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嗯……”田福贤沉吟半晌:“这倒也是个挣钱的路子,不过镇上老崔家的粮铺子都开了快两辈人,你想抢人家的生意怕不是那么容易。
再者,开一间铺子哪用得了这么多的仓库。”
“福贤大,我没说我要开一间这话吧。”鹿兆鹏咧开嘴大笑。
“那你……这是打算开几间?”
“十间,原上十个镇,一个镇开一间。”
“啥?十间!”田福贤差点惊得咬掉舌头:“你是要上天呐。”
“不上,这年头飞机不安全。”鹿兆鹏一本正经的说。
田福贤被逗乐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这才正儿八经的询问起来:“真要开十间,没开玩笑?”
“比真金都真。”鹿兆鹏回答的斩钉截铁,随即话锋一转:“福贤大你要不要也入一股。”
田福贤愣住,一瞬后方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入股是啥,不就是洋人厂子、商行搞得那一套么。
反应过来,他顿觉十分好笑,这小子胆儿真大,居然还想着拉拢他。
“福贤大一个月就十几块钱的工资,手里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入股啊,兆鹏娃你就别拿我寻开心啦。”田福贤故作无奈地叹息。
这显然是托词,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没有见不得光的收入。
实则当然是他觉得鹿兆鹏说的话不靠谱,就像孙先生说的修十万英里铁路一样。
鹿兆鹏抿唇一笑:“入股也不一定要拿钱入嘛,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福贤大你乐不乐意听。”
“嗯……你说。”田福贤礼貌性的颔首。
“开米面庄子主要无非是米面粮油肉菜么,这个我出,福贤大你出屋舍仓库、铺面还有掌柜伙计,到时候赚了钱,咱们七三分账,你看可好?”
现在有了一定的武装力量和社会地位,鹿兆鹏自然不会再想着像之前那样坐吃山空,而田福贤在原上经营日久,人脉又深,有他作为合作伙伴的话,会免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果能借此将其拉下水的话,那他就可以继续蛰伏在暗处积聚实力,以待天时。
与之相比,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倒不是多么重要了。
“真这样的话是我占你的便宜了。”田福贤迟疑道:“不过兆鹏你真要想说服我入股,还是将一车一车粮食拉到仓里来,那比你说再多都来的真。”
“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明儿我就叫人运上他一千石。”
鹿兆鹏胸脯拍得震天响,随身商城中还有148万在账面上,即便购一千石粮也踩不破百万大关。
而另一边的田福贤已完全傻眼。
一千石,那就是二百车,十八万斤,你可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