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冷秋月
有了装备,剩下的自然是招兵了。
这一回鹿兆鹏没有再借招长工的名头,甚至没有从外部招人,而是从鹿姓一族中选了十二个机敏强壮,没有坏习性的同族兄弟。
宗族子弟兵,别的不说,在缺乏必要的思想政治教育的军队里忠诚度肯定是最高的。
不过对他们的具体训练,鹿兆鹏却顾不上亲自抓了。
一是他准备去白鹿仓拜访一下田福贤,将白鹿仓这处有屋舍有粮仓有校场的屯兵之所包下一部分,用于民团的屯驻、训练以及储存战略物资。
毕竟这回随身商城购买的物资装备不是小数目,鹿家大院可装不下,而且白鹿村也不适合驻兵。
再则,他想寻田福贤合作,做笔生意,毕竟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二是冷先生应允了他与冷秋月的这桩婚事,通过白嘉轩向鹿家这边捎了话,他想登门拜访一下二老,顺道看看他那还未谋面的未婚妻,培养培养感情。
还是刘谋儿的骡车,鹿兆鹏从商城中自提了一点小礼品就同他往白鹿镇上赶。
白鹿镇与白鹿仓毗邻,是原上九个镇子的政治中心,虽连县城主干道的规模都不及,但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它,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尽是铺子与小摊,店内货品琳琅满目,叫卖声络绎不绝。
“辣子……蒜羊血。”
“羊肉泡……羊肉泡,新鲜热乎的羊肉汤。”
“品海、老车、 三炮台,大英、老刀、哈德门,洋烟一角一包,一角一包了。”
不过这横跨一个世纪的吆喝声,对鹿兆鹏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他只顾着去冷先生的白鹿中药堂拜访。
白鹿中药堂在中街最显眼的地方,即便不看招牌,只看红火的门庭以及挂满半条街的金字匾额红挽稠,也可知冷先生医术之精湛。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冷先生确实是白鹿原上一等一的名医,并且在医德上也是有口皆碑,无论是达官显贵封金赏银、八抬大轿伺候着还是穷汉家人端一碗水来知会,他都是一视同仁的。
而且永远是一副成竹在胸、镇定自若的神情。
鹿兆鹏踏入堂内的时候,冷先生正在给人号脉,他或许听见了脚步声,但却连眼皮子也未抬。
而在另一侧的中药橱旁,一道深蓝色的窈窕身影正低眉垂首包药。
这一瞬,鹿兆鹏想,他或许不必再费力搜寻记忆中的冷秋月了。
他向柜台走近了几步。
少女似有所觉,螓首轻扬,鹅颈微伸。
有关她的一切显露在他面前。
深蓝色绣着绛边的袄,明显偏肥的裤子,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秀挺的鼻梁,樱花瓣一般柔嫩粉润的唇,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
要怎么形容她的眼神呢?
目若秋水、顾盼生辉嘛,不太契合。
硬要他形容的话,更像山野林间初绽的晨曦,又像是夜幕深处皎洁静谧的弦月。
她就像是白栀子花一样,带着一种原始的纯真,以及后世实难寻觅的宁静气息与清澈眼神。
看着是真叫人舒心。
所以,娶回家看一辈子吧,鹿兆鹏心说。
“看病还是抓药?”冷秋月淡淡开口,她虽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明显的疏离与距离。
闻言,鹿兆鹏收敛起脑海里的旖旎念头,笑吟吟的说:“都不是,我来探亲。”
“哦……”冷秋月蹙了下秀美的黛眉,努力搜寻起记忆中的亲戚,然而任她翻遍记忆的犄角旮旯,还是不曾想起眼前这人是谁。
自从鹿兆鹏去省城读书之后,二人就没有再见过面,冷秋月当然认不出他。
“你是?”她迟疑的询问。
鹿兆鹏有心同她开个玩笑,但想想这年头乡下的古板陈旧观念,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逾矩的话,而是正儿八经的报了大名。
“白鹿村,鹿兆鹏。”
鹿兆鹏,这不是鹿乡约的大儿子,父亲将她许配给的那人么?
冷秋月一怔,旋而如梦方醒,娇颜上飞快染上两抹绯红。
她想到媒婆前来求亲时说得那些让她格外倾心、满怀憧憬的话,顿时羞涩得恨不能立刻转身跑掉,但又担忧因为自己失态让鹿兆鹏觉得她不像个大家闺秀,只好故作淡定的站稳身姿。
她不敢看他,垂眸轻轻抿了下嘴唇,才怯怯的说:“我……我大在坐诊。”
“我知道。”鹿兆鹏很自然的接茬,旋而从随身提着的礼品袋中取出一个方匣子递过去。
“来时匆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手买了点胭脂水粉,秋月你拿去用罢。”
他语气温柔又体贴,仿佛他们已相识良久,彼此早已熟悉到了极致。
冷秋月本就觉窘迫,现在被鹿兆鹏这么直接的呼名,更加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讷讷的接过礼盒,道了个嗯。
鹿兆鹏看她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活像只温顺的小鹿,心底莫名软乎乎甜滋滋的。
只是这姑娘是传统观念教育出来的,而且还没办订婚宴,他到底不敢说太多的骚情话,免得让人家觉得自个儿是个登徒子。
“兆鹏,你来咧。”
冷先生给人号完脉,又给一小孩正了骨之后,慢悠悠的从诊席后起身,斜睨一眼鹿兆鹏,嘴角难得的牵出一抹笑。
这让冷秋月也颇感惊奇,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自个儿亲大笑过几回呢。
“来镇上办点事,顺道进来看看,姨夫可好?”鹿兆鹏拱手揖礼。
姨夫、姨,这是原上人对岳父岳母的当面称呼,当然叫大也没错。
“好,我能有什么不好。”冷先生头发黑如墨染,面色红润,双目清明,看着气色着实不错。
他笑眯眯打量着鹿兆鹏道:“倒是你,我听说你办起了民团,听子霖说声势还不小哩。”
虽对女儿是那种传统的礼教教育,且对亲家公鹿子霖好官如命的处事态度也瞧不上眼,但对于准女婿鹿兆鹏,冷先生还是要略宽容一些。
此子不但相貌清隽,还在省城受过教育,眼界开阔,自家闺女嫁他算是高攀。
而且他一外来户要在白鹿镇上站得住脚,无论是白家还是鹿家,都要仰仗。
“世道不太平,城头是天天变换大王旗,我想着要是自个儿手上有了枪,不说可以闻达于诸侯,至少可以做到苟全与乱世。
因而就回乡搞了个民团。”鹿兆鹏面带腼腆的笑了笑,谦虚的表示只是小打小闹。
然冷先生却不这么认为,翻遍史书,这种趁着天下大乱在家乡谋个小职位兴办武装的人还少吗?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点破,有道是男儿四方志,岂久困泥沙,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怎么能够久沉沦于卑下呢。
“好,有志气。”对鹿兆鹏,冷先生是越看越喜欢。
“兆鹏,中午留下陪我喝两盅?”
“改天吧、姨夫,今儿我上镇上主要是为了寻田福贤办点事儿。”
“你大都办不了?”冷先生诧异,鹿子霖虽然在村里一直让白嘉轩压着一头,但在这小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鹿兆鹏颔首笑道:“我大不过是个乡约,管一个镇,人家田福贤是总乡约,原上十个镇都归他管,那自然比不了嘛。”
“那成,你先去忙正事,反正我这扇大门敞开着,你有空就来坐坐。”
“欸。”
鹿兆鹏笑着应下,瞧一眼在旁假装没在听话,耳根子却悄然爬上绯红的冷秋月的,暗笑着转身离去。
待走出老远了,他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心情甚好的哼唱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