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县府领赏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
鹿兆鹏从鹿家大院走出来,许独目几个已经在院门口的街巷中活动筋骨了。
而摆在大门前的,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二十具尸体,有只有半身的,有全身受创成血人的,有面部中弹容貌模糊的,总之,看起来是一个比一个渗人。
这正是鹿家军昨夜歼灭的来袭之匪。
“团总,缴获统计出来了。
共计有枪牌撸子1支,湖北条子1支,土打五2支,单打一12支,红缨枪6支,大刀4把,梭镖3把,各式子弹166发。
另从众匪徒身上搜得银元124块,铜元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个5块钱的样子,十两的金锭一块,银两34两,烟土5斤8两,金银玛瑙玉器29件。”
鹿兆鹏甫一现身,张志安就迫不及待的说起了缴获情况。
“好,辛苦了。”
鹿兆鹏属实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波意外之财,不过想想也是,土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不就是为了快活的么,钱不带身上放哪里。
“东西在这儿。”张志安说完,从腰间依次解下十来个布袋子。
鹿兆鹏一一打开过一下目,旋又将那袋装着铜元的袋子扔了回去:“铜元我就不要了,你几个分了吧。”
“啊?”张志安愣住了,还有这好事儿。
“啊什么啊,叫你分你就分。”鹿兆鹏瞪他一眼,肃容道:“按说银元也是该分你们一些,但我想着多买几条枪,壮大咱们鹿家军,因此银元就不分你们了。
不过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该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短,我会按市面上的粮价折成粮发给你们。
你们要是还有啥想要的,知会我一声,我走省城商行的路子捎回来。”
听鹿兆鹏如此说,众人都有些动容,人心都是肉长得,谁对自个儿好谁对自个儿坏作为成年人还能分不清?
许独目由衷的感慨道:“团总,啥话也别说了,我当了六七年兵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仁义的官长。”
“我可不是什么官长,我就一私办民团的,甭说再大的官儿,就是县上发一道行文,都能将我这个团总撸掉。”
“刘备当年也就是一个织鞋贩履之辈,后来不也践祚做了皇帝吗?照我老许说,团总你早晚能成为一方大官长。”
“我何德何能能和先主比,你拿孙先生和他相提并论还差不多,罢了,不说这个。”
鹿兆鹏听他越说越离谱,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还是先将这二十具匪首尸体运往县公署,验明正身,讨点赏钱吧。”
“中”。
众人轰然应诺,旋而鹿兆鹏又从邻里处借得四辆骡车,加上自家一辆凑足五辆骡车,载上尸首,浩浩荡荡驶向滋水县城。
……
与半月多前初登县府,一身中学生的装束不同,今日的鹿兆鹏是西装革履加领带,虽是有几分老气,但瞧着也确实成熟稳重些。
守门的还是胖瘦团丁,鹿兆鹏瞧着他俩想起这大半个月的变化,不禁一乐。
“何县长在否?”
“是你……您啊。”胖团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鹿兆鹏,才恍然记起这不正是前段时间在县府门口教他俩一顿恐吓的小子么,怎么短短半月过去,竟有这么大变化。
不过他接人待物这么多年,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还是有的,见状连忙笑脸相迎:“县长正在会客,我这就去通报,劳烦您亮个号儿。”
“白鹿镇民团鹿兆鹏。”
“好,记下了。”
说话间胖团丁已经奔进了县公署,片刻之后,何德治偕一人从院内走了出来。
一见鹿兆鹏他立马露出一副惊喜万状的表情:“说曹操,曹操到,我刚正同厚庵兄谈及你呢。”
“山野小民,县长也记得。”鹿兆鹏有些诧异于他过分的热情。
“自然记得,不信你问厚庵,我刚才同他谈论时事,正说你放弃读预科上大学主动回乡办民团的事儿呢,厚庵对你的行为是高度赞扬。
还说如各地进步青年都能如你一般,积极兴建武装力量,则反动军阀不足为惧。”何德治滔滔不绝的说。
鹿兆鹏闻言只觉汗颜,他轻瞄何德治身旁那位身着长袍马褂、似个教书先生的中年男子一眼,拱手施礼道:“厚庵先生谬赞了。”
不料这位厚庵先生却没有受他这礼的意思,反而一板一眼的道:“先生二字么,别人叫合适,你叫却不合适。”
鹿兆鹏闻言不禁一怔,什么意思?
就在他一头雾水的时候,何德治边笑边解开了这个谜团:“你俩师出同门,又同为朱先生的门生,你若是称厚庵为先生那岂不是乱了辈分了。”
鹿兆鹏闻言一阵错愕,他自然是没想到这位厚庵先生会是朱先生的门生,因为从面相上看,朱先生比眼前这位大不了几岁。
不过古人讲达者为师,朱先生方过而立之年就名满三秦,成关中一代名儒,享圣人之誉,有同辈人拜其为师也不是不能理解。
鹿兆鹏略一犹豫,便再度朝那位厚庵先生抱拳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师兄当面,请恕师弟失礼,不识庐山真面目。”
“不知者不怪嘛,我姓方,你唤我方兄或者方师兄都行。”方厚庵微微一笑:“你来寻何县长怕是有事,我就先不和你漫谈了,你先同何县长讲正事儿吧。”
何德治笑吟吟的接过话茬:“是咧,兆鹏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寻我有啥子事情?”
两次接触下来,鹿兆鹏自认对何德治有了几分了解,晓得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而也并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是这样,昨夜有一伙土匪夜袭白鹿村,我组织民团团丁奋起反击,赖团丁用命,借地利人和,苦战一夜,至天明终于击退贼寇,共……。”
他话还未说完,在一旁竖耳聆听的何德治已然拍案而起:“真真是岂有此理?袭击村落,这伙贼人也太不把本知事放在眼里了。
兆鹏你的来意我明白了,等下我就吩咐保安团张团长,让他循贼人踪迹进剿,白鹿村这边受匪灾的人家你也列个名目,县府会酌情赈济的。”
鹿兆鹏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我话还没说完,你又懂了?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吧。
他忍住笑意回话:“知事,贼寇已被我部全歼,至于受灾的人家,也只有我一家,到时候县府里赈济的时候多赈济点银元就行了。”
何德治闻言顿时面上一囧,敢情人家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倒是自己自以为是了。
他讪讪一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方又开口:“那你此行来是……想让县府给你表功?”
“表不表功的无所谓,我想着这伙土匪既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打家劫舍,多半不会是小蟊贼,便将他们的尸首拉来了,以期验明正身,讨份赏钱。”
鹿兆鹏如实说,关于此行的目的,他并没有过多的粉饰。
“这是应有之义。”何德治重重颔首:“尸首有多少具?在哪?”
“二十具,在北一门外头。”
“什么,二十具,你莫不是在拿咱开玩笑?”何德治起身郑重看向鹿兆鹏,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静坐在一旁的方厚庵亦是一脸讶异的望向了鹿兆鹏,显然也是感觉不可思议。
剿灭土匪二十余,这搁滋水县无疑是一件足以轰动全县,乃至于可以写入县志的事了,遥想当年冯旅长麾下二团何团长随陆督军入三秦围剿白狼的时候,打了20万发子弹,才击毙土匪200余人。
“此等大事,兆鹏怎敢作假。”鹿兆鹏神色肃穆,沉声道:“何县长差人一观就是。”
“自是要观。”
何县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闻言当即便唤了县保安团团长、县警所警佐以及巡官三人前去城北查验。
不消片刻三人便赶了回来禀报,证实了鹿兆鹏所言非虚,且还带回来了鹿家民团缴获的一干兵刃。
“是白狼的残兵,为首的匪首是草上飞和伍天锡,已验明正身。”
何德治与方厚庵闻言互视一眼,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草上飞和伍天锡也算是有名的镗将了,白狼手底下数万兵,真正闯出名号的也就百来人,这二人连数省围剿都挺了过去,没想到最后竟然折在了初出茅庐的鹿兆鹏手上。
随即何德治又问了些其中细节,鹿兆鹏只一概说拼死作战云云,并不说武器装备精良的话。
“既是有名号的,想必也有赏格在身吧?”过去好一阵子,何德治才终于问出了这个鹿兆鹏最关心的问题。
“有是有。”县警所的王警佐说:“但白狼不是一般匪徒,涉及他的行文都是省府发的,要讨赏的话,得去省警察厅。”
鹿兆鹏闻言心中一突。
谁不知道现在省城大大小小的机关全是陆督军和他的淝水老乡把持着,这帮人为了搂钱是极尽盘剥之事,他送上门去,还不得给人扒层皮!
见状,鹿兆鹏小心翼翼的问:“那能不能按照一般匪徒来算呢?”
“能是能”王警佐故作为难的道:“但县里对一般匪徒的赏格也就开到5块,就算是三人以上的群盗,按规模最多也就开到10块。”
一人十块,20人那就是200块,虽不算少,但离他期望的数字还远着。
何德治久在官场,见鹿兆鹏如此问起自然也晓得他的顾虑,当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兆鹏,省警察厅及行政公署对于各县剿匪工作是十分重视的,如果你愿意将击毙匪徒的功劳分润一点儿给县保安团及警所,那么县财政上也愿意从乡绅助办保安团的资金中挤出一部分奖赏你。”
鹿兆鹏登时喜形于色。
方才他还觉着得利太少,没想到转瞬就是峰回路转。
与实打实的银元相比,击毙土匪的威名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何德治这个互惠共利的提议。
见鹿兆鹏欣然点头,何德治也不拖泥带水:“张团长,去财政上提800块现大洋来。”
须臾之后,八百块现大洋就装在一个红漆描金木匣里交到了鹿兆鹏手上。
虽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但鹿兆鹏也并没有急吼吼的离去,那样显得太功利。
因而他又陪着何德治和方厚庵二人闲聊了一阵,直到快至晌午时才以手下人还在等为由抽身告辞。
捧着沉甸甸的木匣走出县公署,鹿兆鹏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说别的,二十条英七七有了。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身后就传来了那位方师兄的焦急呼喊:“兆鹏留步。”
莫名的,鹿兆鹏想起了申公豹的那句“道友,请留步”,惊得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