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会革命党
午后时节,安顿妥许独目几人之后,鹿兆鹏大刀阔马的来到了西什子南的辋川酒家。
这是滋水县有名的酒楼,不过他来这却不是自个儿欲吃独食儿,而是那位素昧平生的方师兄方才喊了他赴宴。
虽不晓得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家盛情相邀,他自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毕竟这人能成为何德治的座上宾,想必也不是凡夫俗子。
酒楼雅间内,方厚庵似乎早已恭候多时,鹿兆鹏甫一推门而入,便受到了热切的招待。
不过这场宴席却并非只有他二人,还有一人,年约四旬,身形修长,天庭饱满。
旋即方厚庵对于那人的身份做了个介绍:“曹俊夫,冯翊人,不久前从倭国回来。”
一听对方是从倭国归来的,鹿兆鹏心里瞬间就有了谱,这年头从倭国留学归来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党人。
更别说孙先生去年在江户正式组建了大夏革命党了。
曹俊夫估计也不会例外。
念及此,鹿兆鹏心下暗暗凛然,他虽对革命党人有好感,也有意进入革命阵营,但却也深知此时秘密接触党人的危险。
不说别的,就说省城里的陆督军,此人可是袁大总统麾下的得力鹰犬,自他上任以来就没有一天不搜捕、屠杀党人及进步人士、人民群众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陆屠伯这个血淋淋的外号了。
不过此刻既然来都来了,那他自然也断然没有夺门而出,教人笑话一辈子的道理,索性坦然自若的落了座,拱手笑道:“晚生鹿兆鹏,见过曹先生。”
鹿兆鹏水波不惊的处事态度让曹俊夫十分赞赏,他心说革命党人就是要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
当下微微欠身,回了一礼:“自古英雄出少年,鹿兄弟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堪称三秦后起之秀当中的俊杰了。”
“不敢当不敢当”鹿兆鹏当然不会将这种场面话放在心上,闻言谦逊了两句后便主动的反客为主道:“方师兄还有曹先生,您二位大费周章约我过来,不是就为了说这两句客套话吧。
若是如此,那就恕我冒昧,失陪了。”
说罢,便起身作出欲走的架势。
“鹿兄弟,且稍安勿躁!”曹俊夫起身唤住鹿兆鹏,随即自嘲一笑:“鹿兄弟,莫不是担忧我和厚庵对你有所图谋?”
废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岂不知这话。
鹿兆鹏心里暗自腹诽一声,回首淡淡的瞥了曹俊夫一眼:“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接触有些突兀。”
“只要是志同道合,便是萍水相逢,一样可以肝胆相照,若是志不同道不合,便是朝夕相处,也终有分道扬镳的一日。
鹿兄弟,你说我这话说的可在理?”曹俊夫不疾不徐的道。
“在理。”鹿兆鹏没有反驳他的话,旋又摇了摇头:“不过我与二位未必志同道合。”
这是实话。
现下革命党在秦省的力量十分薄弱,陆屠伯的武装力量又十分强劲,此时加入革命党对他而言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反而可能会因此打乱他当初定下的“暗中厉兵秣马,以待天时”的发展策略,被迫过早的参与到革命党与北平北洋政府的博弈当中来,若真如此,那对他而言无疑是得不偿失。
故而,他很委婉的拒绝了与曹俊夫二人进一步深入的交流。
闻言,曹俊夫脸色微变,语气亦沉凝了不少:“鹿兄弟,我听厚庵说了你主动回乡办民团的事迹,也是巧了,我也在办民团。
你说说,咱们这不是志同道合是什么?”
“那倒真是巧了。”鹿兆鹏佯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继续敷衍着道。
“俊夫,我早和你说我这位同门师弟老于世故、百样玲珑,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方厚庵适时插嘴打个浑,轻松化解了雅间中有点僵的气氛,然后面容一肃:“兆鹏,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的身份,那我就直言相告了,我就是革命党,我们就是要同袁慰廷、陆屠伯这一干人作斗争,就是要反袁逐陆。”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出门右拐,到中街县公署告发我领赏;二,心平气和坐下来,同我们谈一谈。”
方厚庵生猛的操作让鹿兆鹏有些始料未及,任他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用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同他交流。
看他的样子,颇有不把他逼上梁山不罢休的架势。
见状鹿兆鹏只好入座,苦笑一声:“厚庵兄,你这又是何苦?”
他不知道方厚庵整这一出是笃定了他不会告密还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叫人逼迫至此,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因为我们确实需要你,你也确实和我们是一路人。”
方厚庵神色坚毅,语气严肃:“我向何县长问过你的家世,你家既非士绅,也非地主财东,就是一寻常富户,当此非常之时你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办起民团,你说我该说你是胸怀大志还是欲图不轨。”
人说言语如刀,鹿兆鹏今日算是领教到了,然尽管方厚庵将他的小心思戳破了,他还是没有就这么轻易的应承什么。
穿越前在职场,他什么激励讲话没听过,什么大饼没吃过,早已养成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哪里会吃这一套。
“方兄,既然你们的目标是反袁逐陆,那么我想问,你们清楚陆屠伯的实力吗?”
革命可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成的。
方厚庵颔首,语气肯定的道:“这我们自然是清楚的。
陆屠伯当日率军入潼关的时候是一个师,不久之后,其部番号即遭取消,所部兵马也被整编成了第十五、第十六两个混成旅,分别由贾焜庭、冯御香统领。
不过据我所知,陆屠伯只重用他的淝水老乡,贾焜庭和冯御香在其麾下也并不受待见,一个被打发到了凤翔,一个被打发去了汉中。
现下其身边也就只有其子从燕京带来的一个三千人的加强团,外加一个新建成的旅,这个旅上上下下的位置都是陆屠伯的乡党把持着,很难说有战斗力。”
“哦……那贵党的实力呢?”
“目前我们已经在省城东西北三个方向上,包含池阳、高陆、泾阳、冯翊、重泉、粟邑在内的十多个县建立起了属于革命军的武装力量。
现在就差一支在省城南边原上策应的队伍,我希望你和你的民团能加入进来。”
话至此处,方厚庵顿住,目光炯炯的看向鹿兆鹏。
曹俊夫面色凝重的似要滴下水。
雅间中的气氛顿时显得凝滞了起来。
鹿兆鹏没说话,低眉敛目的盘算良久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方兄你们太高看我了,我手下就五个团丁,根本没有在原上搅动风云的能力,更休说策应友军的行动了。”
“兆鹏你能用半个多月的时间建成一支可以毫发无伤歼灭20名土匪的武装力量,就没有信心在半年内将其发展为一支可以打下滋水县城的势力吗?”
“没有。”鹿兆鹏摇头,打下仅有一个保安团的滋水县城或许不难,但要守住却绝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省城大兴城距此也就六十里。
“兆鹏,你先别回得这么武断。”
虽然鹿兆鹏再度用了否定的回答,但方厚庵的耐心是十足的好,说起话来语气依旧平和:“北洋是个讲人情的地方,而你是秦人,无论如何是和他们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因此,我个人内心是十分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同我们并肩作战的,你有什么诉求或者顾虑,可以大胆说出来。”
听出了方厚庵话中隐含的深意,鹿兆鹏不动声色的回击:“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不怕,总要叫我知道你的诉求嘛。”方厚庵爽朗一笑。
“那好,我要十万块大洋。”
此话一出,方厚庵和曹俊夫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凝固了下来。
鹿兆鹏则泰然自若的与二人对视。
“兆鹏啊兆鹏,你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张嘴就是十万块,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县一年的税收。”
方厚庵忍不住翻白眼吐槽。
鹿兆鹏则满脸无辜的道:“不是师兄你让我提诉求的么,再说了,我这也不是漫天要价,而是经过一番仔细思谋的。
十万块,刚好能拉出一个团,届时休说一个滋水县,陆老儿盘踞的大兴城我也敢打。”
“十万不可能。”方厚庵果决的摇头,就算真把他卖了他也搞不到这么多钱。
“那就八万,裁掉一个炮兵连。”
“八万也没有。”
“那就七万,将原定的两个轻重机枪连各削减一半,重机枪削减至4挺,轻机枪缩减至6挺。”
“七万也没有。”
“那就没法谈了。”鹿兆鹏冷冷的泼了盆凉水,表示爱莫能助。
他虽受方厚庵的话语影响,有了几分加入革命军阵营的意动,但也不愿真将自个儿贱卖了。
方厚庵闻言长叹一声,苦笑道:“兆鹏,你这条件开得太狠了,就算我愿意,我们也拿不出这笔钱来呀!”
“那你们最高能拿出多少?”
“两千大洋,除此之外,我们会再想办法秘密运送一批足以武装二十人的武器装备给你,并派出一名教导员教授你们军事理论以及革命思想。”
“我不要武器装备,只要现大洋,五万现大洋。”鹿兆鹏再度力争。
随身商城里什么先进的武器装备没有,他哪里看得上方厚庵口中那些过时的武器装备。
他缺的既不是革命精神,也不是武器装备,他缺的是钱。
方厚庵不疑有他,鹿兆鹏既然能办起民团,歼灭二十名土匪,显然是有秘密购置武器的渠道,但是送上门的武器都不要,偏偏只要现大洋,是不是太过于贪心了。
或者说,私心太重了。
沉吟一阵后,方厚庵与曹俊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鹿兆鹏的胃口太大了。
五万块砸下去都足以收编郭方刚麾下以刀客为主力组建的冯翊军了,何况一个不足十人的小民团。
“兆鹏,打扰了,希望你和你的民团越办越好。”
虽然收编的事儿最终因为鹿兆鹏的狮子大张口告吹了,但方厚庵还是保持了应有的风度。
“我也希望二位及贵党的事业蒸蒸日上,早日驱逐陆屠伯,还三秦父老一个朗朗乾坤。”
闻言,鹿兆鹏亦不失礼节的回敬一句,旋而拱手辞别:“二位珍重,他日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