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特别篇】朕与将军解战袍
我是个武将,我不太会讲故事。
要是你觉得我讲得有点干巴,喝点孟婆汤润润唇,将就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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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萧玹,玹是一种比玉稍微次一些的石头。
我娘说,过满则亏,别太张扬。
我娘说什么都对。
她是我的大英雌。
从我懂事起,就非常崇拜她。
她三十五岁才有了我,此前她一直在沙场,抵御外敌。
我们一起在京城生活了五年。
我五岁那年,越国卷土重来。
我娘作为大都督,又该穿上戎装奔赴前线了。
我偷偷藏在她的行李里,行军了几十里路,我才被匆匆赶来的姑姑揪了出来。
姑姑被我吓了个半死。
我被她狠狠揍了一顿。
我哭了个半死。
我娘对我说:“玹儿乖。”我立刻止住了哭音。
她给我揉揉痛,大手一挥,把我也带上了战场。
她说,不愧是我萧家的女儿。
我觉得一点也不疼了。
我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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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出现了一位棘手的人物。
娘评价她是个少年天才。
那个人叫作林风勉,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就被任命为大将军了。
她成了我第二个佩服的人。
她和她的军队很强。娘算是遇上了对手。
在边关的这五年,我觉得我真正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萧家人。
当我终于能够把娘的大刀耍出花了,娘却战死了。
她死得很惨,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
我匍匐在她的尸体上,失声大哭。
有一支箭从我的眼睛后方射来,狠狠贯入我的眼球。
我太痛了。
我几乎快要痛晕过去了。
我用我完好的那只眼睛记住了那个远去的背影。
她没杀死我。
我会让她后悔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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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伤很凶险。
神医说我有好多次都差点没挺过来。
但是我还是醒过来了。
虽然少了一只眼。但是不影响。
在我昏迷的这三个月里,林风勉带着她的军队,拿下了我们的边关十三城。
我愣神了很久。
姑姑怕我消沉,不停地在我耳边说着话,给我输入些东西。
我坚强地爬起来吃东西。
我不会消沉。
我是萧玹,是萧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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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手臂上刺上了十三个城池的名字。
我不知道报仇雪恨要多少年。
但我知道,我的生命一直都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前进。
我没有继承娘的军事才能,我还不能够打赢那个天才。
我便从小兵做起。
我会一步步爬回母亲的位置。
做到这些,我花了十五年。
有时候我会陷入自我怀疑。我努力成长了,林风勉又会在原地踏步吗?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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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派来了一个叫齐遇鹰的女人。
一来就是副将的位置。
说实话,我看不上她。
我的姊妹都是刀山血海里一步步攒下军功,结果这么一个小白脸,说来就来了。
小白脸到的第一天,我给她挑翻在地。
我没下轻手。
小白脸被我打得七荤八素的。那张小白脸,变成了小肿脸。
结果第二天,她又活蹦乱跳地来我面前晃悠了。她说我武功真好。能不能跟我练练。
我当然要满足她了。
小白脸又变成了小青脸。
她没事就爱来被我打。
那张脸有段时间真的惨不忍睹。
每天都在赤橙黄绿青蓝紫间变化,像个调色盘。
打着打着,我也打出了些感情。可能只是些不忍。
但真正让我对她改观的,是一次小战斗。
她提出的进攻路线,成了最优解。
我发现她这个人确实是有些能力在身上的。
后来我让她加入我们的商议,她指出的每一条路,都是对的。
我有时候会怀疑,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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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是个天才。
她的到来,弥补了我和林风勉之间的差距。
她是我最大的助力。
我隐隐觉得,我报仇雪恨的时机近了。
决战前夕。
齐遇鹰给我敬了一杯酒。
我回敬了一杯。
一饮而尽的豪情满怀与此刻拉箭射敌的激昂慷慨重叠。
林风勉被我一箭射下大马。
她死得很美,我是说,她死的样子,看起来真顺眼。
我觉得我的刺青在隐隐发烫。
似乎是故城在呼唤。是故城的人民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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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城光复的时候,百姓们都涌出了家门。
她们簇拥着军队。
她们许多人都泪流满面。
有一个年迈的大娘拉着我的手,涕泗横流。她说:“萧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啊!”
我没有指出她的错认。
被当做母亲,是我最大的荣耀。
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
我还是忍不住在这些崇敬欣慰的目光中流下了热泪。
我与许多人拥抱。
就让她们暂时将我当做娘亲吧。
刺青已不再发烫。
它们不再是命运的伤疤。
它们是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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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刀,是她留给我的珍宝。
它曾斩下无数仇敌的头颅。
我特意为它办了一个宴会。
十三城百姓来了很多。
宴会逐渐变成了流水席。
每家每户自发地在家门口摆上了几桌。
她们都很配合我。也不觉得我奇怪。
她们说:“这是萧将军的刀。”
她们说:“这是萧将军回来过生辰了。”
我抚摸着刀身上的伤痕。
这是母亲的刀。
这是母亲回来过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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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师回朝。
姑姑在城门口迎接我。
她哭得像个孩子,一点也没有当初打我的那份威风。
我摸摸眼角的湿润。向她招手。
她高举双臂,又蹦又跳的。
“那是你姑姑吗?”齐遇鹰问我。
我说是。
“还挺活泼的。”她没大没小地评价。
我给了她一拳。
她连连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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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亲自来迎接我。
这么多年,她也老去了。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们都在通过对方看同一个人。
陛下解下了我的破旧战袍。
她看着这件战袍,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也许她在想我母亲第一次披上它出征的样子;
也许她在想母亲第一次得胜回朝的样子;
也许她在想母亲盖着战袍受人吊唁的样子。
她从回忆中清醒。
她拍拍我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她说:“萧将军,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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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讲完了。”我很少说这么久的一段话,有些口干。我想叫孟婆快一点把汤给我喝,解解渴。
“zzzzzz”
“你怎么还睡着了啊?你这也太过分了!”
孟婆立即醒了。
“谁睡了,别乱说,我没睡。”
她擦了擦嘴角的一丝涎水,猛的站起身。
她去翻了几样东西,最后,皱着眉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弯下腰,点了点我腰间的刀。
“这是做什么?”我很奇怪。
“她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她对着刀说话,我更奇怪了。
我觉得刀柄在发烫。
烫得我几乎拿不住。
它脱离了我的腰间。我下意识地追逐。
它落地,化作了一位中年女人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染血的戎装。
她欣慰地看着我。也有些好奇,也许是好奇我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我看着她的面容,愣愣的。
她朝我招手。
身体快过了脑子的运转。我抱住了她。
这一刻,我好像是那个十岁的萧玹。
小小的,无助的。
第一次体会到了死别的萧玹。
十岁的萧玹孤独地走在路上,走了好多年,走过了半生风雪,终于又在轮回路上见到了她的娘亲。
我嚎啕大哭。
我想要把这一生的苦楚委屈都哭出来。
都对着这个人哭出来。
她紧紧抱着我。
她说:“玹儿乖。”
她拍拍我的头,牵起了我的手。
我知道,我之后的路,不会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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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感慨人类的执念之强大。
本该回归地府的人强行留下了一魂一魄,附着在自己的刀身上,看着自己的女儿继承了自己的刀,看着她挥刀斩敌,看着她光复故城。
孟婆翻着她们的生死簿。
挺有意思的。
也许是萧玹的执念。
下辈子的萧家母女调了个个。
萧玹终于可以守护她的母亲一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