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秦子仪回府的路上一直想着封茗玥的事情,连步伐都比平时急了一些。石泓一路小跑地跟着秦子仪,一直跑到府门口,才忍不住调笑道:“这家里有人等着,就是不一样。”
“咳咳咳。”秦子仪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地呛了一下,扭过头瞪了一眼石泓。
他这个面具,吓唬别人是没问题,但想吓唬住日夜都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是没什么可能。石泓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秦子仪有些尴尬,但同时又觉得石泓说得好像也对。
自从父兄战死,母亲悬梁,他对于回家这个词就再也没有任何期待。就连去年回京时,想到秦子戈都是怎么打一顿,而不是急着想见到。
难道就昨夜见过一面,他就喜欢上人家了?秦子仪不由恶寒了一下,一见钟情这种事,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是想成亲,但只是想找一个坚强靠得住的,在他战死沙场后,不会悬梁也不会收拾东西回到娘家,而是撑起他们秦家的门楣,将他的弟弟抚养长大。
无论是喜欢还是话本里说的爱情,都最好不要有。父母倒是恩爱,可结果呢?
想到这些,秦子仪是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等到他走到封茗玥所在的小院时,身边的气场已经压的很低了。
石泓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心想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实话,要不要生这么大气啊。
刚一进屋,还未看到人,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秦子仪皱了皱眉头,受伤了?昨夜她应该没受伤才对。
紧接着就听到桂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姑娘你仰着点头,我看看你的脖子,哎呦,这,这又是勒又是掐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竟然下这么狠的手。尤其这个掐痕,怕不是要直接扭断姑娘的脖子。”
“姑娘,你忍着点啊,你这是被人掐出来的淤青,我得用力一些把药揉进去,不然且好不了呢。”
封茗玥此时就坐在里间的八仙桌前,领口微微敞开,方便桂枝上药。听到桂枝那句挨千刀的,强忍着笑意抬头,结果刚好看到迈步进来的秦子仪。
秦子仪此时也听到了桂枝的话,但并没有多想,可是当他对上封茗玥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看到她脖颈上的掐痕时,脑子顿时轰的一下。
那个掐痕该不是他掐的吧?昨天夜里,他拎人出去的时候,手上可有没留力气?
嘶,好像不但没有,自己还加重了力气吧?因为他当时真的很想冲进屋里,把那两个人都砍了。
秦子仪只觉脸皮发烧,掐过人的左手也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转身就走。
桂枝这时听出声音转过身来,只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刚刚那是将军?”
封茗玥看着门口的方向,笑意更浓,“嗯。”
刚刚的秦子仪真是狼狈极了,转身那一刻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那可是堂堂云麾将军啊,能让他落荒而逃,自己也算独一份了吧?
还有他那轻咳一声,是不是就代表他在说对不起?
封茗玥越想越觉得有趣,甚至在她眼里,秦子仪都不那么可怕了,反而有点……可爱。
呃,可爱什么的就算了,封茗玥自己恶寒了一下,那样的人可怕比可爱更适合一些。
桂枝的手法很是麻利,不多会儿药已经上完,封茗玥整理好领口,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的右手被马大壮一把推到车厢的棱角处,当时就疼得半条手臂没知觉,睡了一觉之后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再被桂枝那么一包,已经是像个馒头一样。
这个时候秦子仪已经去而复返,他的身后跟着徐牧,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毛茸茸的,看着像是狐皮。
徐牧进屋后直接将东西放到封茗玥面前,“天气寒冷,姑娘身上衣物不多,不妨披上这个。”
桂枝伸手拿起,抖落开后,发现是一件披风,领口处白色的皮毛颤颤巍巍的,看着就暖和。
“姑娘快站起来试试,刚刚我还担心你会冷呢,这下好了。”
披风围上,毛茸茸的狐领围在脖子处,把所有的痕迹都挡了个干净。
封茗玥心里一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将军体贴。”
晨光之下,秦子仪的那只兽眼虽然不再像夜里那般渗人,但他左脸上的伤疤却是清晰许多。从那狰狞的愈合痕迹来看,当时的伤口绝对是深可见骨。
而这样的伤疤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足以让人心惊,更不要说是出现在脸上。
但此时封茗玥已经完全不会害怕,她知道在这个深可见骨的伤疤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觉得自己做错事,就会害羞,还想办法弥补的人。
秦子仪被这一笑晃了眼,这是他自打回京后,见到第一个完全不怕他,且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兽眼看起来很恐怖,因为他带这个面具最初本意,就不只是遮掩自己的伤眼,而是为了震慑敌人。
回京时他原本是准备换下来的,毕竟想要遮掩伤眼,有的是办法,不必如此极端。但端王欺人太甚,硬要他去当九城兵马使。京城之中,更是有不少看他不忿的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怎么一来,秦子仪的脾气也就上来了,不但没有将面具换下来,反而不论白天黑夜都是带着。
随后,等到京城的高门显贵们解读出皇帝想要让他成亲的意思后,他就更不想摘下来了。
所谓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或许这幅骇人的样子,能为他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也说不定。
比如眼下的封茗玥,就不错,比之前听过的、见过的所有人都好。
“昨夜蒙将军搭救,又被收留,已经是感激不尽,只是茗玥还想冒昧问一句,不知我那婢女现在何处。”
秦子仪瞬间回神,同时心里汗颜一下。他这是怎么了,从昨天夜里见到封茗玥,一共见了两面,他却两次都觉得她是合适的人选。
“姑娘,”杏儿激动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快步地冲过来,把封茗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遍,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杏儿昨天被秦子仪扔在了厢房,虽然没吃苦没受罪,但却是着急上火地担心了一宿。眼下终于见到真人平安无事,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杏儿多谢将军大恩大德,奴婢会永远记得您的好。”杏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很是认真地给秦子仪磕了三个响头。
这反倒是让秦子仪有些不自在。说起来,他昨天夜里真的带人去救封茗玥,除了巡夜本就是他的职责外,并不是完全无所图。
端王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这个朋友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他都不在意。如今被杏儿这么一跪,倒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封茗玥自然不知道秦子仪在想什么,只是说道:“这一次真的多亏秦将军,茗玥已经叨扰一夜,就此告辞。”
“不知封姑娘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既然太子吩咐过,要他能帮就帮一手,所以他此时还是问问的好。眼下距离封星澜从贡院出来,可还有一白天的时间。
封茗玥心里微微惊讶,这人竟然这么关心她?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也不会不说。
“城东落花巷里住着以为叫岑宝珠的姑娘,去年年关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卖糖水的,和父亲相依为命。然而,在她因为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忠勤伯爷李恺升后,他的父亲就莫名其妙地摔倒在了已经结冰的护城河上,就此一命呜呼。而她为了能安葬父亲,不得已委身于李恺升,成了他的外室。”
秦子仪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李恺升捣的鬼?”
“应该是。”封茗玥点头,“这件事并不是我亲见,而是无意中听来的,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因此在最初听到时也并没有去做什么。但眼下,李丰饶已经把矛头对准我,这件事就不得不查,或许能成为忠勤伯府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前一世发生的事情,在封茗玥入府一年后,忠勤伯府出了一件震惊的案子。忠勤伯李恺升被人刺死在落花巷的一间宅子里。
死状极惨,不但身中多刀,全身都被扎得血肉模糊,连下面那东西也被切掉了。旁边还坐着一个穿戴整齐但已死去多时的姑娘,地上有一只空的毒酒杯,身边留有一封遗书。
也正是这样,李恺升做的这些龌龊事才被世人所知。
而如今,那个叫岑宝珠的姑娘或许还没有发现李恺升的阴谋,或许发现了,但还没有机会下手。李恺升固然死不足惜,但封茗玥却不想再让那个姑娘重蹈覆辙。
为了那样的人渣,搭上自己的命,不值得。
秦子仪看着封茗玥胸有成竹的神色,心中一动,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她?
论家世,封荣是从三品的官儿,与他同级;论胆色,封茗玥在京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人,想必不会轻易被她的死讯打倒。
眼下已经是二月,如果大梁今年要对北狄用兵,必会在四月。那个时候北狄人因为水草、气温等缘故,要整体南下。可那时又是青黄不接的月份,草地还没有完全复绿,是击溃北狄人的最佳时机。
四月出兵,三月就要定下各路领兵将领的人选,就如太子所说,要是不想当个只能冲锋陷阵的卒子,他还真就得抓紧时间。
只是,这是不是太草率了?满打满算,他认识她还不到六个时辰。
“徐牧,派人备车,送封姑娘去落花巷。”秦子仪向外吩咐。
他要再看看,如果封茗玥真的合适,他不妨就冲动一回。
秦子仪的吩咐让封茗玥喜出望外,眼下她消失不见,无论柳忆之还是李丰饶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派出人四处打探于她,有秦府的马车做掩护,那出行可就方便多了。
“多谢将军援手。”
封茗玥走了,徐牧在安排好盯梢的人后,来到了秦子仪的书房。
“将军……”徐牧欲言又止。
“说。”秦子仪看向他。
“封姑娘虽然不错,但不是良配。”
“哦?”秦子仪挑眉,徐牧能直接说出他的心事,他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徐牧本就是他的谋士,曾经奇袭北狄粮草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不过这几年因为他的身体愈来愈差,已经完全无法再在战场上待下去,这才准他卸了军职告老还乡。
但秦子仪舍不得这个人才,就聘他为管家,将他留在了京城,连同家眷也一并接来。有这样的人管家,他能放心不少。最重要的是,秦子戈也能跟着他耳濡目染地学习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
“封姑娘虽然与京城其他女子不同,但因为封大人的缘故,忠勤伯府或者说端王府绝不会放手。如果将军想要娶她为妻,重返战场的阻力,恐怕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要大。”端王对于夺嫡的野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徐牧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分析出李丰饶盯上封茗玥的真正意图。
秦子仪听完沉默了许久,他之所以见一个人就去想适不适合娶回来,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应付“留妻为质”那一条规定,然后重返战场,但如果娶的这个人让她上不了战场呢?
“此事再议,最近一段时间,你帮我多盯着忠勤伯府和端王府,封茗玥那边你也要多费心,太子殿下已经知道此事,让我们能帮则帮。不管什么原因,这件事都不能让端王和李丰饶做成。”
“是。已经如此做了。”徐牧身为谋士,向来是想一步做三步。
“很好。”秦子仪点点头,折腾一夜,他也有些疲惫,准备回房休息。
但这个时候有兵丁走进来,递给了徐牧一个纸条,徐牧展开看了,眉头皱起,“将军,封姑娘被人跟踪了。”
“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在车里么?”
“车子出了西城不久,路过集市时,封姑娘下车去买了一些针线和布料,还有两顶锥帽。出来时虽有锥帽遮挡,但还是被人盯上了。”
秦子仪皱眉,不明白封茗玥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去买针线,但见她离去时的胸有成竹,又觉得或许这是她计策的一部分,“走,去看看。”
却说封茗玥此时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而是在车里看着买来的东西,“这几块布料,杏儿你来帮我锁边,要用三角锁边法。而这几条,要是十字锁边法。要快,现在就开始弄。”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就是绣帕子,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吧?”杏儿有些茫然地接过布料和针线,总觉得这个时候绣东西,实在不是时候。
“这些可都会有大用处,你赶紧绣就是。”封茗玥眼睛微眯,李丰饶既然能用她的帕子设局,她就能用帕子去破这个局。
车子很快就来到落花巷不远的一出茶馆,封茗玥下了马车,拿出散碎银子递给秦府的车夫,“有劳了,代我多谢秦将军。”
车夫本来不想接,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动声色地接了,连连道谢后将车子赶向别处。自己则找了个街边的茶摊,要了一碗茶,坐在那里观察着这个茶楼。
封茗玥带着杏儿到了茶馆二楼,要了最里间的雅间,点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又要来文房四宝,开始写信。
“姑娘这是要写给谁?”杏儿不解地看着封茗玥,昨天晚上事情杂而乱,许多事情来不及细想。眼下没那么急,她终于是意识到自家姑娘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比起以往一味隐忍,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疯劲。
“写给刚刚提到的岑宝珠。”封茗玥头也不抬。虽然前一世的岑宝珠在知道真相后,选择与李恺升同归于尽。但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封茗玥并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如果自己贸然上门,骤然说出真相,岑宝珠能不能相信,能相信多少还不好说。
再就是,她也生怕这个时候李恺升还在,如果直接上门,一旦撞上,她可就白逃脱了。
因此不管怎么说,先写上一封短信,让人送给岑宝珠,再约她来茶馆相见,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杏儿,你拿着这封信去趟落花巷,先打听一下岑宝珠住在哪里,然后看看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家,若是就把这信交给她,若不是,就赶紧回来。还有一路上要小心,要防着任何可疑的人,路上可能会听到一些流言,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与人争辩,明白么?”
杏儿点点头,但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岑宝珠,姑娘这么会认识这个人?”她可是一直跟在封茗玥身边,但岑宝珠这三个字,却是第一次听说。
封茗玥尴尬了一下,那个所谓无意中听来的谎话骗骗秦子仪还行,糊弄杏儿肯定行不通。
“暂且别问那么多,你就记住,能不能让李丰饶跌个大跟头,就看你能不能好好地把信送到了。”
这话果然吸引了杏儿的注意力,她对李丰饶的恨,可以一点不比封茗玥少。
杏儿离开后,封茗玥立刻拿起路上买的布料和针线,开始按着记忆中的样子,一针一针地绣起了帕子。只不过右手肿得实在太厉害,以往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这会儿却异常艰难。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一针一线地绣着。
绣到一半,茶馆一楼忽然起了骚动。
“把这里都给我围严实了,在本王没搜出人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封茗玥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这是……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