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秦子仪回九城兵马司是为了下执前的画签,按大梁的规定,上执、下执时都要画签,只要这样才算是你证明你上了执,日后考核评定的时候才不会落个差等。
当然,以他的身份,就算是不画,也一样没人敢查他。但眼下与平时不同,大战在即,任何微小的错误都可能被端王抓住放大,将他困在京城。
不画签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往大了说么,对皇帝安排不满或是玩忽职守,选一个吧。
无论哪个,在当下这个时间段,他都承受不起。
进了司衙,离下执的时辰还差上一会儿,他便让人研墨,把夜里发生的事,以及封茗玥所说的李丰饶与端王对钦天监的图谋都写了上去。
这种事情,没发生时怎么都好,一旦真的说出点什么,绝对是能动摇人心的大事。
小心写好,又吹干墨汁,秦子仪这才把信折起,装入信封当中,“石毅,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东宫。”
“是,将军放心。”
石毅与石泓在面相上有很多想似之处,但更加稳重,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这三个月来,九城兵马司里绝大多数事务都是由他代为处理。
通常来说,秦子仪并不会打发他出去送信,但是去往东宫的信不同,不管是什么,都得小心。
东宫这边,太子赵晋泽正在和太子妃一起用早膳,听到下人说秦子仪又派人来了,太子妃便要起身去回避。
“无妨,你坐着就是。”赵晋泽按住自己的太子妃,“子仪的事情,可是还要你多多操心呢。”
太子妃温柔一笑,“殿下言重了,能为您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不多时,石毅被下人引了进来,“石毅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免了,秦子仪昨天彻夜巡夜,想必是一夜未睡吧?”
“将军恪尽职守,昨夜是巡夜的日子,自然不会睡。清晨时,将军命我叫这封信交予殿下。”说罢,递上怀里那封信。
赵晋泽对着太子妃微微扬了下头,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太子妃也是抿嘴轻笑,笑而不语。
这个石毅人如其名,心思像是不会转弯一般。无论问他什么话,得到的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回答。甚至就算是没用的废话,他也会认真回答。
比如刚刚那一句,彻夜巡夜,可不就是一夜没睡么。但他偏偏就是认真地回答了一下。
初时赵晋泽还以为他是因为拘谨,面对东宫太子不敢放松,后来才知道此人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就是私下里对着弟弟也是正经得像是学堂里的夫子。
从那之后,赵晋泽就开始喜欢逗弄石毅,每次见他都故意说一些没用的废话,看石毅怎么回答。
虽然这样一个恶趣味在一朝太子身上实在不该有,但架不住赵晋泽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平时在外面还能装得好好好的,但在自己的东宫里面,和自己亲近之人的面前,这种性格就暴露无遗。
太子身边的近侍对此见怪不怪,上前结果石毅手里的信件,检查无误后才递给赵晋泽。
打开信件之后,赵晋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凝重,随后将信件递给太子妃,“媛芳,你怎么看?”
骤然被叫了闺名的太子妃略带薄嗔地看了赵晋泽一眼,这才接过信件,看完后脸色也是凝重起来,“不得不防。”
“孤也是如此看法。”太子点点头,让着看向石毅,“转告你家将军,就说孤知道了。另外这位封姑娘,若是能帮,就让他帮上一手。”
“还有,让他抽空时到孤的东宫来一趟,别以为他躲着我就能逃得过去。他要是不想当一个只能冲锋的卒子,就赶紧麻溜地、圆润地滚到东宫来。”
前半句赵晋泽说得还想那么回事,到了后半句立刻原形毕露。
石毅没有半点波澜,对着赵晋泽抱拳行礼,“谨遵太子教令。”
赵晋泽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就是说得火气来了,过过嘴瘾,怎么就成了太子教令了?但你要说石毅说得不对吧,他是太子,又的确下了吩咐……
旁边的太子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有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这太子逗弄小侍卫,还是小侍卫在逗弄太子。
总之每次看他们对话,都有别样的乐趣。
两刻钟后,石毅站在秦子仪面前,“太子殿下口谕,说封姑娘,若是能帮,就帮上一手。还有您如果不想去当一个只能冲锋的卒子,就赶紧麻溜地、圆润地滚到东宫去。”
咳咳两声,正在吃面茶的秦子仪呛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石毅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从他在他手下当差,他就是这样,小十年过去了,就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石毅是秦子仪心里最靠得住的人,连天天跟着他往外跑的石泓都得往后排排。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石毅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吃了早饭,又画了签,这个时候石泓也处理完方福禄和小凤仙回来了。只不过走进来时,一脸的气愤和无奈。
“将军,”他抱拳行礼,“刚刚听在西城巡夜下执的兄弟说,封家传出消息,说封家二姑娘夜里偷跑出去,私奔去了李丰饶府上。封荣封大人下执听到女儿夜里与人私奔,气得直接晕倒。封夫人此时正在派人四处请郎中。”
秦子仪眉头微皱,一时间有点猜不透封茗玥想要什么。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相信她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清楚。昨夜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极明确的认知,本可以有法子避免,但她却仍旧选择了动静最大的那种方法。
这样做,对她又有何好处?
如果说只是为了揭穿继母的阴谋,这个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想到人此时还在自己的府里,秦子仪长身站起,“备马,回府。”
“是。”
——
封府。
柳忆之在送出封茗玥后,就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回到自己房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连之前觉得这是姐姐睡过的屋子都不能影响她分毫。
刚刚醒来不久,正让婢女给她梳洗,就听到一个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郝嬷嬷满是焦急的声音,“夫人可醒了?”
柳忆之示意身边的婢女让郝嬷嬷进来,“怎么回事?”
郝嬷嬷没有答话,而是看了眼左右两边。
柳忆之立刻对身旁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让郝嬷嬷一人给我梳头就好。”
两边的婢女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梳子,鱼贯走了出去。
郝嬷嬷待到人终于走干净了,这才对柳忆之说道:“夫人,事情有点不对,大壮知道现在都没有回来。”
柳忆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就你那干儿子的德性,三天不偷腥就像猫挠的似的,你当我不知道?也就是看他办事稳妥,不然这样的人我早清出院子了。”
郝嬷嬷被说得讪讪的,但还是道:“虽说如此,但府里就一辆马车,他今儿一早还要去接老爷下执,而接老爷下执时要备上热茶、炭盆。平常这个时候,他就算夜里再怎么鬼混,也会回来装东西,如今已经过了接老爷下执的时辰,他却是一直都没露面。”
柳忆之这才警觉起来,“那马车呢,马车回来了么?”
“没有,连人带车带马,全都不见了。”
柳忆之这下才有点慌张起来,但转念一想,封茗玥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张嘴巴让马大壮为她所用,就是要逃的,一个弱女子大雪天的,又能逃到哪里去?
说不定是夜里出了什么事情,李丰饶暂且没让马大壮回来而已。
“不管怎么样,先把事情闹起来。等老爷回来,就说马车被封茗玥带走了。待到马大壮回来,不管什么原因,让他一律推到那贱人身上去。我就不信老爷能真的豁出脸面去找李丰饶要人。”
就算封荣心疼女儿真的能豁得出去,她也有办法拦下来。
郝嬷嬷恶狠狠地点点头,“夫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清兮院。”
待到人离开后,柳忆之的脸色忽然间就沉了下来,心里又一次想到昨天晚上见到封茗玥时的情形。
当时无论是她的气势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与平时极不相同。往常,面对她和郝嬷嬷的训斥,不管是什么她都是默默地听了,从没有半点反驳。
但昨天却像是变了个人,嘴巴利索了许多,一开口就是不饶人,还有那个眼神……
难道说她真的是悬了一次梁,被姐姐附身了?也就因为这样,她才没被药住,在马大壮眼皮子底下逃脱?
想到这里,柳忆之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再看四周,又一次觉得不舒服起来。虽然这间屋子在姐姐去后,她换了全套的家具,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姐姐睡过的地方,是她死去的地方。
“来人,快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喊了半天,就只喊进来一个灰突突的婢女,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夫人有什么吩咐?”
“人呢,都是哪儿去了?”
“郝嬷嬷说担心二姑娘,带着碧痕、碧状两位姐姐以及其他的下人去清兮院了。”
柳忆之语气一窒,也不知道该不该骂郝嬷嬷,去就去吧,干什么把人都拉走。但是此时她还没有梳洗完毕,若是这样直接出了屋子,难免让人看出怪异,可她又不想独自待在屋里,就指着门口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平时做什么工作?”
“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红叶,平时负责院里的洒扫。”
“怪不得看着眼熟,过来,给我梳头。”
红叶有点惊讶,柳忆之平时讲究得狠,她身为三等丫鬟别说给她梳头了,就是进屋都不行。但主人发话,也容不得她拒绝,就把双手在衣襟上蹭蹭,走了过去。
有人陪在自己身边,让柳忆之多少安心了一些,而且这个红叶虽然只是洒扫的丫头,但梳起头手法也还不错,并不让人烦躁。
刚梳到一半,就听到院子里想起了郝嬷嬷杀猪似的嚎叫,“不好啦,二小姐私奔啦。”
这一嗓子,穿透力十足,恨不得全府的人都听见。
正在给柳忆之梳头的红叶更是惊得差点扯下她一缕头发。
柳忆之心里一喜,随后头上又一疼,没好气的瞪了红叶一眼,就直接跑出屋子,“怎么回事,怎么就私奔了呢,姐姐啊,我对不起你啊。”
红叶看了看手里的几根青丝,又看了看在院子里呼天抢地的柳忆之,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二姑娘私奔?
怎么可能!
有了郝嬷嬷和柳忆之的呼喊,很快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而且在有意无意之下,不出半天,就已经传得满京城都是。
一个高门贵女不但与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甚至还半夜私奔前往?
还没到中午,各个大街小巷的茶馆就全都聚满了人,全在讨论这件事。那可是从三品官的女儿啊,绝对的高门贵女,竟然也能干出这种事。
户部尚书钱府。
“不,不可能,柳忆之疯了么?把这种事宣扬得满京城人都知道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有,封荣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种事居然也能信!”一个妙龄少女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的桌上的杯壶碗盏全都颤悠了一下。
“镇定。你在这里就是把手拍断了又有什么用。为娘早就说过,这人必须得自己立得住。你那个手帕交一直不肯自己站起来,非要自己把头蒙在被子里,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情,也会有下一次。”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坐在妙龄少女身边,不住地摇头。
“娘,茗玥只是顾及她哥哥,不想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而已。你也知道,封星澜今年是要参加春闱的,并不是茗玥软弱。”钱采薇出声替好友辩解,这些年只要她知道封茗玥忍得有多辛苦。
“春闱是重要,可是那也要看付出的是什么。如果她用了自己一辈子,只是为了换她哥哥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而且,她就没有想过,等到他哥哥知道真相,心里又该如何愧疚?”
“采薇,你记住,为人着想是好的,但不可太过。如果一味地替人着想,却完全不考虑自己,日后不论对你还是对那个你为之着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事。”封茗玥的事情的确可惜,但是对钱夫人来说,封茗玥只是女儿的手帕交,借这件事好好教育女儿才更重要。
钱采薇叹了一口气,“这个道理我懂,我也不是没劝过她,唉……您说,如今这事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茗玥陷在那里吧?”
“就是要人,也是封家人去要,你在这里再着急也没用。而且此时天已大亮,封茗玥人已在忠勤伯府,无论她是自愿还是被逼,名声都已经毁了。自从她进入忠勤伯府的那一刻起,这事就是个死局。”
“可是……”钱采薇急了,封茗玥是她最好的朋友,京城圈子里,也只有封茗玥一个人不嫌弃她满脑袋挣钱经商的想法,如今看到好友这样,她实在是不忍心。
“没有可是,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有封茗玥的前车之鉴,娘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去跳的。”
钱夫人似乎失去了耐心,看向身边的嬷嬷,“把姑娘送回院子,三天之内,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院子一步。”
“娘……”钱采薇还想说点,但却被母亲身边的李嬷嬷打断,“姑娘,回去吧,在这件事上,我们身为外人是做不了什么的。”
钱采薇心里何尝不知道这点,她得到消息时事情已经发生,封茗玥也在忠勤伯府里过了夜,任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算她真的抵死不从,又有谁会相信?
她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回了自己院子。如今最好的结局,就是等到封星澜从考场里出来,把封茗玥接出来,然后连夜送往外地,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好友的面了。
同一时间,忠勤伯府。
对比起京中人的看热闹,柳忆之的强作镇定,李丰饶此时却是摸不到头脑。
封茗玥私奔到他这里?且不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就算是可能,他也没见到人啊。
人没来,黑锅却是背头上了。
虽然他派人上门提亲,但私定终身只能说他风流,说封茗玥行为不检点。可私奔不同,那叫做引诱良家妇女。
如果人到了府里,这个黑锅背一背也没什么,但人没来,这事就不好办了。
别不是封家自己勒死了女儿,然后借此找他要人。
想到这儿,李丰饶心里不由一慌,这件事可是主子特意叫交待的,决不能办砸了。
李丰饶立刻对着身边的心腹吩咐道:“把所有能派出的人都派出去,全了打听封茗玥的下落,如果真的是封家杀人灭口,这件事咱们决不能背锅。”
“是。”
“还有,此事尽可能的封锁消息,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
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一个尖锐的骂声,“李丰饶,你给我出来,家里那么多妾室,不够满足你了么,竟然还敢在外面勾搭人!”
李丰饶一阵头大,嘱咐身边人,“就说我头疼,千万别让她进来。”
与此同时,柳忆之在给封荣灌了一碗同样加了蒙汗药的汤药后,听到郝嬷嬷说还没有找到马大壮,也是彻底的慌乱了起来。
如果让封茗玥逃了,别说她不会放过自己,就是李丰饶也不会放过她。
“先别管马大壮了,你不是说你认识一批能人,让他们赶紧去找封茗玥,越快越好。找到了立刻送到忠勤伯府去,如果不行,就地……”她做了一个狠绝的手势,“总之,绝对不能让她再露面。明白了么?”
“夫人放心,只是那些人要价不低,您看……”
“哼,”柳忆之早有准备,从袖口中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郝嬷嬷,“这些够了吧?”
“够了,够了。”郝嬷嬷的眼睛瞬间放出光来,一把接过,“夫人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这件事包在奴婢身上。”
柳忆之看着郝嬷嬷离去,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个阴森森的屋子,愈发地不想进去。
“娘,姐姐到底怎么了?她昨天还说等天晴了让我去她院里玩,这么一早上就不见了,后院的婢女们都说她与人私奔了么,是真的么?”
封盈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柳忆之被女儿吓了一跳,不知道刚刚她与郝嬷嬷说的那些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娘,二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你说话啊?还有,刚刚郝嬷嬷出去了,是找二姐姐去了么?”
柳忆之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句话就更加烦躁,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叫你不要出来,也不要再提那个贱人,你全数当耳旁风是不是?”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在女儿面前不要骂脏话,情急之下什么难听骂什么。
封盈玥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瞪着含泪的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记忆里娘亲从没打过她,无论她干了什么,都只是顶多呵斥两句而已,如今她不过是问了问姐姐去那里了,怎么就挨了打?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赶紧把四姑娘给我拉走!”柳忆之说完,愈发地痛恨起封茗玥。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迷魂术,盈玥一向乖巧听话,最近却接连因为她而违背自己。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昨夜晚上封茗玥的样子,心里更加烦躁。哼,这个封茗玥简直和她那个娘一样,惯会收买人心。
她是越想越烦躁,甚至连这个院子都不想待了,推开封盈玥,大步走了出去,徒留封盈玥在那里吓得一直哭。
柳忆之走后不久,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红叶走上前来,温柔地蹲下身子,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四姑娘不哭,奴婢送你回房好不好?”
“二姐姐,我想要二姐姐。”有人安慰,封盈玥反而哭得更凶,但是抽抽搭搭之中,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二姑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想到封茗玥,红叶也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空荡荡的院门,不断地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安慰封盈玥,还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