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刀吼
“义父……”
“不用帮,只是有些累了。”张让如是说道。
“义父…杀了潘隐……我们……”
张让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刚刚那一系列的事确实让他这个一直享受服饰却从不习武的老宦官有些乏了。
“哈…他不是何家的人,也不是蹇硕的人,两者早已知晓,却并不做声,只留其在身旁俨然耳目,混淆视听,这位潘大人不知底细很可能是袁家来的…在西园军里执掌军司马,早晚要坏事…杀了他…何进以为是蹇硕杀的,蹇硕会以为是何进杀的……”
“而袁氏还暂时站不到台前来。”他简短的说着其中利弊,仿佛倒在眼前的人无关紧要。
说着张让用潘隐的衣服擦了擦满是血色的手,又拔出插在他胸前那柄匕首仔细用衣袖拭去鲜血,随即站起身来看向远处温明殿。
“人去了吗”
“段大人已领着一百甲士赶了过去,大长秋不放心又领了五十羽林前去。”
“好。”
“义父,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过……”
张让将匕首向张丰丢去,后者慌乱的接住。
“我们的主子已经死了。”
“在之后不管是谁掌了权,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如今所做的这些不过跟城外的百姓一样,跪在地上求活而已。”
“我也想不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啊。”张让感慨道。
“延熹元年我与蹇硕一起入宫,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同外界猜测那般水火不容,而是亲密无间的,他之所以前日那般来寻我做事,就是以此为倚仗,我也很帮他,可既然所有人都要太子继位,那就只能顺应大势了。”
“你要记住,在大势面前永远要保全自己,就像东都的世家一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活着然后延续下去。”
他指向温明殿。
“也不要太沉浸在那样的感情中,天子的独夫 威风了十几年,但挡了所有人的道,那他就该死了。”
……
嘭!
这是刀与剑的撞击声。
大宦官从台上挥下重刀并未砍在目标身上,而他不会觉得有这么容易就能杀了眼前这人。
一击不成,他在收刀回力之际旋转身子又向前一刺,却被赶到的剑客用刃尖挑起,跟着他在空中转了半圈,随后抬起剑身将刀尖抵了回去。
大宦官后退几步,面对这蓄力婉转的阴柔剑法他闭着眼都能知道是谁。
但也并未多说什么话,再度持刀当头直劈,姿势虽不雅观达不到士大夫所推崇的“刀行所欲,势走龙蛇”的伶俐,却胜在易于发力,古朴浑厚,有一力降十会的破招之势。
大将军身前匆匆而来的剑客垂下眼帘,以左手持剑向上格挡,待以绵力划开那道如奔雷般落下的刀锋时并不停止发力,反而以右手定下剑鞘稳住重心,在面前大宦官旋转刀身拦腰横削时,身体越开刀锋拔起剑鞘以低击高,试图打落只在横向发力的那一刀。
大宦官持刀反撩砍断剑鞘,回转身形后以刀尖抵住地面,却并不再有下一式。
而面前的剑客执剑行礼,默然不语。
面对这一气呵成的刀法,他没有犹豫,招招都是抬剑以抵,因为眼前这刀客以力而为刚勇异常,力道不可能全寄与抬手的那一刀直劈,适才旋转刀身时他见其竟还有余力,就猜出必然还有一式反撩直刺,故意在空中卖了个破绽等他刺向身后之人时抛鞘想一剑连刀一并砍碎,但对方感知时却收了力不再出手。
双方持刀剑面对而立,立场却不同,不是往常可随心所欲,大开大合的出手,他的任务是护住身后之人,面对眼前这可一力发五式,式式破五甲的刀锋不能闪避,而蹇硕却可随时弃刀脱手来到何进面前挟持于他,甚至硬接他的剑刃直砍何进一同赴死,但他却不敢赌,只能一次次的留下余地,从中周旋。
“你杀了我儿子。”
大宦官停手后,并未着急与何进说话,反而是细细看向与他交手之人,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人来了,除非他在温明殿中藏了上千甲士,不然不可能迅速杀了何进。
“我找到他时,头不见了,那把纯均也碎了。”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那个在宫里战战兢兢当了二十年执金吾的人竟然是袁家的走狗”
斑驳的笑容中有些郁结,似乎难以接受那个跟自己打了十几年逍遥天下的剑客也会这般势利。
名为王越的剑客,执剑而立,并未多说什么,这次不同于与蹇硕的寻常论武,如今的危机不只是眼前这刀法已入化境的宗师,更有堪称天下之最的西园军堵在殿外,纵使他强悍到可千军从中刀枪不入空手入白刃,但也不可能拼死蹇硕重伤后再带着何进杀出重围。
显然他对大汉朝武将之首的大将军所习的武艺没有什么信心。
在他的记忆里,刀剑厮杀只是小道,甚至有万军从中取敌首级的能耐都只称得上一声壮士,这天下自古以来真正的“武艺”其实并不在他们这些所谓登顶独唱的武夫手中,而是在那些文弱士子们手中的笔杆子里。
天子朝堂上宦官与何大将军的争斗才是天底下最高的“论武”,因为只要有一丝微细的气机传出来,就能把他打得粉碎。
他能持剑杀得了百人千人,占一地为雄,得一时快活,但士人公卿却能持笔杀得了万人百万人,决定九州的走向,奠定天下的归属,所以他们并不需要练出什么“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也不需要什么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剑术,坐在高堂之上三言两语的动动手指,自有无数人为他们奔波买命。他褪去执金吾的影子后,也不过是个有些能为的游侠儿,所剩下这身武艺并不足以支撑他站在这九重之地与西园军之首的上军校尉侃侃而谈。
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冀州看望妻儿的理由,无关武道技艺,蹇硕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也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堕入无边炼狱。
“蹇硕!”
“我要见陛下,陛下在何处”
“帝已崩,袁校尉请大将军速回军营主持朝中大事。”
何进缓缓向后退去,情况对于他来说很突然,天子下诏让他入宫面议,但到现在都只有蹇硕一个人对他喊打喊杀,自己位居三公之首,掌控天下所有兵马,竟然会被这黄门宦官堵在这,难道宫中真成了阉人的天下了 !
他也并未在意刚刚救下他一命的袁家门客所说的话,因为皇帝在他记忆已经“晏驾”三次了,不知道如今这第四次会不会也是故布疑阵
可眼前这局面,也容不得他再多想什么,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杀,很多人要拉拢,不管是天子要杀他,还是蹇硕要杀他,他都不能死在这。
他了解本初,既然已经猜到蹇硕会动手,又派人来护他,那么不管面前这阉人有何通天的能耐,殿外又有多少西园军,他都能安然出宫。
何进挑衅的看了看持刀于地的大宦官,没有停留,直径走出殿门,似乎并不担心他会突然出手偷袭。
蹇硕满眼平静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当死之人一般。
淳于琼在外厮喊声传来,似乎已经碰到了阻碍。
这是宫中,袁绍想救何进,塞不进多少人来,但也不会只让王越孤身而来,他算不准门外的西园军碰到了什么,袁绍身后的袁愧袁逢是士族之首,百年根基扎在洛阳,有太多的手段可以逼出一支义军闯入宫闱,可现在何进独自进宫,一头扎进他的渔网里,只要时间足够,袁家就是有再多的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时机只余一瞬,他太过自信没有在温明殿中暗藏甲士,也太过低估袁氏对宫中的掌控力,按照先帝说的,袁家才是何进幕后真正的掌控者,他们不会任由自己将这得心应手的傀儡扯下朝堂…一定还会有阴暗处的重击,连眼前这二十年之久的执金吾都是其手下的死士,他不相信自己手下的西园军就能幸免于难。
但何进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何进,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彼时大势在他,领着西园军出宫剿灭那些贼子,重新将朝堂排布,剔除士族报团取暖的顽疾,肃清北军五校,虎贲,羽林的空额,再次起武帝时政,定鼎天下!
还有机会…张让会帮他,赵忠会替他起势,还有董太后,陈留王……
没有输!
大宦官再度提起刀冲杀而来,凛冽的刀光映射于眼,所卷起的狂风呼啸在王越耳边。
听着大将军在不远响起的呼声,剑术登顶已二十余年的剑客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知道,这次真的要拼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