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迷雾
混乱的嘈杂声流于北宫宫闱。
宏大的宫道上零零碎碎布满了带甲之士,西园八校之一的右校尉淳于琼身披孝服,身后是大汉国司隶州编制最多的西园军甲士。
赵忠段珪在他面前低头俯首,不见面容,身后也立有百余人。
十常侍掏出了老底,把宫中这些年所藏的死士一并拉了出来,场面其实也说不上是宏大,淳于琼抽不出多少人马来替蹇硕做这大逆不道的事,而宦官在宫里也并没有什么兵权。
两股人面对而视,心思各异。
淳于琼猜不透他俩想做什么,即是蹇硕命他来“戒严”皇宫,诛杀心怀不轨之徒,却怎么又有人来挡住他,他们宦官一党不是一直都是铁板一块的
“两位大人在此处意欲何为”他持剑问道。
赵忠轻声笑了笑,似乎并不想和这卑劣的武夫说话,反倒是一旁的段珪焦急的开了口:“蹇硕犯上作乱,意图在先帝晏驾之际召大将军进宫诛之。”
“吾等特来相救大将军!”
淳于琼了然于心,十常侍与蹇硕不是一路人了。
且不说陛下到底有没有驾鹤西去,在何家和诸士族的支持下,太子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也就是说大将军必是要再做十几载的“摄政”的,眼前这些宦官既然洞悉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蹇硕刺杀一事,想活下去就必定要好好抱住大将军的腿,有昔年为何皇后掖庭求情辅佐大将军起步一事再加上如今大将军被刺的危机关头,正是见明心意的好时机。
“淳校尉又在此地何为”
淳于琼拱拱手,“蹇将军下令让吾领军戒严宫闱,尤其是在温明殿一带会有贼子出没。”
说着又笑起来,“不曾想在此遇到了两位大人,真是巧合。”
段珪看着他一脸轻松的笑容怒火中烧,但脸上还是带着谦卑的笑容道:“淳校尉可与吾等速速进殿营救大将军,事后大将军必有厚报!”
淳于琼浅笑不减,放慢语气徐徐应道:“吾收到的军令是戒严温明殿,诛杀逃出的贼子,可不敢妄自动兵扰乱宫中安宁…打扰了陛下灵柩,乱了国丧,此等祸事落在头上可受不起啊。”
“掖庭令既说明了事由,汝还不进殿救人,还待如何”
“汝眼中的贼子可是吾等!”赵忠看着这还在装疯卖傻的愚蠢之人怒道。
“大人息怒,在下可没有说两位大人是贼子,大人们也应都知晓陛下提前备丧一事,三次诈死以测大将军之心,如今既是陛下让蹇常侍召令宣大将军入宫议事,又传令吾等驻守此处,那在下可是万不敢扰了大将军与陛下的清净。”
“陛下已晏驾,蹇硕心怀不轨,意灵前杀人,废太子立陈留王继位,如今大将军在殿中危在旦夕,如若淳校尉没有胆子建功立业,那就让开道路放吾等进去照看如何”段珪求全道。
淳于琼抬首,态度不变,“军法严苛,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我们自会为你开脱……”
“军法严苛……”
“吾等事后自有千金奉上……”
“军法严苛……”
“吾等之后谏议大将军保管将军官升三级!”
“军法严苛……”
“汝到底要如何!”
“偏要吾等打进去么!”
淳于琼横剑于前,缓缓道:“两位大人可以试试,毕竟在下这右校军也许久未见血色了,如今此举正好让那些质问西园军之利弊的人看看是什么下场!”
“好!”
“汝既想断我等活路,那就拼一拼吧!”
温明殿台阶下,原本效力于同一个王朝的汉军怒目而视,都握紧了手里的刀剑,等待着双方头领的命令。
夕阳下有些昏黄的汉宫被白番覆盖,春风吹过这一剑拔弩张却又平静无声的一幕,好似要见证着在史书与原本不同的轨迹…但沉默突然被打破,一阵马啸随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呼唤而来,众人寻着声响看去,只见一头戴斋冠身穿青色大袍的士子缓缓下马伸了个懒腰。
穿过甲士林立的军阵走到淳于琼与赵忠面前,先作揖行礼,才抬头让人看清了他的脸庞。
“袁谭,你来此作甚”
“在下听闻陛下备议国丧,白番悬空,心中悲痛万分,特来求见陛下,万望陛下圣体安康。”
赵忠嗤笑,袁绍都在陛下眼中有谋逆之向,他显然不相信这四世三公的袁家嫡子会如此忠君爱国。
士子轻笑一声,并不在意眼前投来的目光,反而是故作惊讶问道:“如今赵大人是何境地 难不成要与淳校尉打起来不成”
“这可不成,在下听闻大将军先行一步与陛下正在殿中议事,赵大人与淳校尉在这打起来不是平添祸害”
“依在下看,都是陛下的臣子,何必相互为难倒不如退去,可得安宁。”
赵忠眯起眼,看了看他身上的青色大袍,知道此子不是来面见陛下的,不穿官服进宫徒刑三月,而无旨进宫更是欺君之罪。
想当和事佬,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不知侍中得了谁的旨意可出入北宫”
袁谭看着他的目光抚了抚身上的青衣,毫不在意的摆手笑道:“宫中人听闻我伤痛欲绝,都可怜我,就这么直径而来了。”
赵忠冷笑道:“只有陛下有这权力可召令白衣无阻入宫,吾身为大长秋几十年来从未听到有如此荒唐的诳言,照这么说来,那这两宫之人都当该杀了!”
“那赵大人去杀就是了。”
“依吾看,第一个该杀就是你!”
“哈哈哈…赵大人说笑了,陛下就在殿中,怎可打打杀杀的扰了圣驾…再说嘛…你连对淳校尉都不敢动手…还敢杀我”
袁谭扭头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甲士,“噢…原来就剩这点家底了……”
赵忠默不作声,平静望着他,眼神里似乎有滔天的杀气。
段珪接下话语,寻意往下道:“袁大公子思君报国,可谓朝廷栋梁,吾与大长秋也是听闻陛下圣哀,特此来面见陛下,可淳校尉挡在此处不许吾等入内,实意难平啊。”
“呵呵呵…面见陛下还需带百余精兵 ”
“也不怪不得淳校尉将你等挡在殿外。”
说着袁谭将目光移向一旁带甲而立的雄壮将军,缓缓笑道:“不若像吾一般,只身前去,我想淳将军必不会有怨言。”
淳于琼弃剑拱手,“袁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戒严宫闱,就是怕起兵祸之灾,如两位大人肯只身入殿,万不敢再有所阻拦。”
“这……”
“怎么 两位大人莫非心有不甘,硬是要将这些军士带于陛下面前以震慑陛下么”
“还是说要以这区区百余人密谋篡逆”
赵忠颔首,“好!袁侍中果然忠心可嘉,吾等侍奉于宫中,陛下随时都可见,倒不必于今日弗了两位的兴致!”
袁谭行礼作揖,“天黑了,两位大人慢走。”
渐暗的天色随着死士的迅速退去而变得缓慢,赵忠与段珪的身影融入其中,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初春时的地气好似溢出了厚达三丈的宫中地面一般形成了一股若隐的雾气,早已及冠娶妻褪去幼年之势的袁家大公子背手而立,静静的望着这一幕。
宦官终究还是宦官,在残缺了身体的同时也残缺了勇气,他们能取悦三朝天子步步高升,卖官粥爵,用党禁驯服天下士人,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在证明这是一群聪明人,不会做愚蠢之事,但他知道,就是这些自诩为人中龙凤,从来只会保全自己的阉人失去了这个今后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了。
几十年来的谨慎让他们已经失去了那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意气,他赢的虽不光彩,但如今等待着这群宦官的,却就只剩下面对死亡的无奈了。
袁谭微微抬起头,在眼前渐浓的雾气中吐出了一口白气。
“做人啊…就是不能怕啊……”
“大公子,末将……”
袁谭没有应声说话,转过身来一掌打在刚刚还尊称为“淳将军”的脸上。
“愚夫!”
“说的越多,漏洞越多……”
“袁家养出你们这群武夫不是来在这磨嘴皮子的……”
“下次遇到这样的,敢挡在面前的,直接拔剑杀过去!”
淳于琼的脸上血色泛起,肌肉也细微抖动着,但他不敢说话,迅速跪下将头磕倒在地。
说着袁谭好像有所神会的看向温明殿的高台之上,雾气中传来了一阵阵刀剑撞击声,随着声音愈发的振鸣,刀剑的破空声与筋骨的爆裂声惊觉与耳,两人交手的身影在雾中也已快到模糊……
身后的西园军右校士卒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看向那两个正在温明殿半空中腾飞厮杀的两只“大鸟”,跪倒在地的淳于琼也竖起耳朵在脑海中比划着这刀与剑的巅峰之战。
只有袁谭抬起头冷漠的望着这两位登顶武夫的全力厮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之处,他只是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那个剑客杀不了的人,他会杀掉。
而随着两位武夫出殿的还有台阶上疾驰而来的大将军,他大声呼喊着“本初!本初救我!”
听清楚声音的袁大公子皱了皱眉,又舒展了几下脸庞,随即摆上了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相迎而去……
纵观茫茫汉宫,夜色降临,大雾迷离,中平六年零零碎碎的星光闪耀在天上,让人看不清归路了……